第9章 比鬼畫符更難看的符

“白鳳樓的案子,務必給本王辦得幹淨利索,”葉齋一撩長袍下擺坐到屋中一把紅木椅上,“若是辦事不力,本王依然要定你們的罪。”

戎策想要說話,但是敏銳察覺到師父的神情是要他閉嘴的意思,于是後退一步站在楊幼清身後,低頭不語。楊幼清道:“白鳳樓一案,我建議殿下還是以旁觀者的姿态參與為好。若是指揮使大人知道此事,怕是要節外生枝。”

佐陵衛的指揮使孟兆寧,是葉齋的親舅舅,也是戎策的義父。

若霖王殿下是太子那般吃苦耐勞、為國為民之人,他也不會怕自家舅舅。但偏偏葉齋喜歡吃喝玩樂、胡作非為。他還未封親王之時,逃出宮四處惹是生非,孟兆寧已經動用佐陵衛抓過他不下十次,就算是成年封王,孟兆寧依然時不時給他點教訓。

楊幼清并非認為他膽小窩囊,而是葉齋大可以現在斬了小白的腦袋,但是追查下來,發現霖王的種種劣跡,國舅爺估計要動員文武大臣廢了他的親王銜。得不償失。

楊幼清放任白樹生和葉齋打架,放任戎策和葉齋暗裏嗆聲,還有一個原因——他們是伏靈司的兩雙眼,伏靈司意味着皇帝親信、免死金牌。這個節骨眼上跟伏靈司和佐陵衛打對臺,不值當。葉齋雖然心頭不快,但是他已不再是十多歲的孩子,知道輕重緩急。

如今太子遠赴邊疆親自挂帥,朝中權勢出現空擋,他暗中積攢人脈數年,若再不博出頭,怕是永遠要居于狹窄王府。此時他不能再出錯。

葉齋忍這一時,但是絕對不會忍這一世。

“殿下無需多慮,”楊幼清站起身,拱手彎腰簡單行禮,“不過殿下身體金貴,今日還是先行回王府,不要逗留于此不祥之地。不過,下官想要見一見,這白鳳樓的大掌櫃。”

葉齋一揮手,從門口走進來一人,本就狹小的荷花落顯得更加擁擠。走進來這人就是當天假扮霖王坐在宴席上的那個中年男子,但今日他穿了官服。

“本官是霖州府太守,賀鈞新。”

按理說,府下設州,但是北朔僅僅占了不到半個前繹國,地方實在是不大,于是有了霖州府這樣的地名。賀鈞新是太守,官居正四品,與楊幼清等同,但不同的是,楊幼清沒有那麽多錢能夠在府城風景最好的地方建立起一座九層的青樓。

而且用的都是驅鬼的梨花木,只是效果有待商榷。

楊幼清打量他片刻,問道:“白鳳樓在九年前建成,有高人指點?”

“有,有的,”賀鈞新擦了擦額頭的汗,伏靈司和佐陵衛制服大同小異,他見了心裏發怵,“當年我中舉,入朝為官,為感謝家鄉父老在霖州城建了白鳳樓。當年請教了霄山久沁道長等高人,因而這九年來未曾有邪事發生,直到幾日之前……”

感謝家鄉父老于是斥巨資建了個風流之地?戎策看這個太守也不順眼,幹脆扭頭望向窗外,好像梭子飛過去了,身邊還跟了個棕色的大雁。堂堂一只獵鷹怎麽跟大雁搞到了一起?

真對不起人家大雁。

“阿策,”楊幼清注意到他走神,嚴厲一聲,“鎮靈符之外,再去畫一圈辟邪祟符。”

“現在?”

“現在,每個角落。”

戎策剛剛将一樓四面八方畫滿了隐藏的符咒,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白鳳樓大門口傳來,由遠及近。他一回頭,笑道:“怎麽戰少爺又無功而返啊?”

戰文翰剛剛從江邊快馬加鞭一天一夜趕到霖城,眼底泛黑顯然是覺都沒睡,急着回來複命。他懶得搭理戎策,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走上樓梯,碰巧看見他畫的辟邪祟符,道:“最後一撇畫短了。整體上松下緊,絲毫沒有美感。”

戎策瞥了一眼,說道:“又不是不能用。”

“差之毫厘失之千裏,”戰文翰回頭望向跟在他身後,身穿伏靈司黑衣待着鬥笠的男子,“董鋒。”

董鋒一擡頭,将鬥笠取下露出剛剛長出一乍長的頭發。他無需再繼續聽戰文翰的吩咐就知道對方的意思,随即點頭。

戎策看着這兩人用眼神交流、旁若無人的樣子就讓人心理不順:“怎麽,叫和尚幫我善後?”

董鋒扭頭,望向戎策,幾度無言最後嘆口氣說道:“和尚也不想。只不過戎百戶你這,比鬼畫符還像是鬼畫符,和尚實在是看不下去。”

戎策抓過董鋒肩膀讓他蹲下來仔細看自己方才畫好的辟邪祟符,嘴裏嚷嚷着怎樣橫平豎直筆鋒怎樣剛勁有力。董鋒是個老實人,倒也認認真真看起來,一邊還在委婉又一針見血地提出改進的建議。

戰文翰沒再管這兩人,提着袍子下擺快步走上樓梯,在四樓的客房找到了楊幼清。楊幼清見他,道了句:“把門關上。”

“監察大人,”戰文翰沒行虛禮,關上門後急速走到楊幼清身前,壓低聲音說道,“戎策遇到的刺客并未過江,而是中途跳了船。邱江兇險至極,常有水妖吃人,能夠膽跳下去的,絕非等閑之輩。”

楊幼清活了三十一年,邱江掀翻商船或淹沒良田的事件時有耳聞,但是無緣無故跳下船尋死的,這刺客是第一個。他先是搶了厲鬼的鬼丹,又跳了江,究竟有何目的?

戰文翰見楊幼清不言語,繼續道:“不過我們确定他是南繹燕王的人。他穿了一雙鞋底有溝壑的布鞋,紋路是燕王手底下明晞道觀專用的。而且,他鞋上沾染了南繹京城附近才有的紅土。”

“意料之中。你即刻回京,查遍古籍看到底鬼丹有何用處。”

“監察大人,地下三層也可查?”伏靈司藏書閣的地下三層常年落鎖,只因裏面都是歪門邪道的禁書,只做收藏,不可研究。這鑰匙分三把,楊幼清一把,孟兆寧一把,最後一把在欽天監那裏放着,死活不肯還回來。

楊幼清沒有一絲遲疑,将鑰匙解下來扔過去:“查!”

他話音剛落,房門便被人推開,來人還熱情地端着一壺剛剛泡好的白毫銀針:“您要的茶。”

“阿策,”楊幼清忽然覺得頭疼,太陽穴跳動得厲害,“學不會敲門?”

戎策好似沒看見屋中還有一人,徑直走到桌前将茶壺放下,翻過來倒扣在桌上的茶杯,給楊幼清添上一杯冒着熱氣的白毫銀針,茶香氤氲。他一邊獻殷勤一邊說道:“我這不是聽您要得急嗎。”

“福鼎白茶?”

“那必須是福鼎的,我知道您挑。”

戰文翰看着師徒二人一唱一和,不由得想起方才他和董鋒那個對視。原來在這等着。“監察大人,我先行一步。”

楊幼清揮揮手,戰文翰毫不停留走到屋外,還好心關上了門。這時楊幼清才擡眼看向戎策,一時間不知道從哪開始教訓他,幹脆捏住他耳朵拉扯兩下,并未用力:“懂事點。”

“疼疼疼,您吩咐的我都做完了。”戎策讓自己盡量不要回想方才如何威逼利誘白樹生等人幫自己畫符的情景,以免臉上露出什麽表情又讓楊幼清看出來。楊幼清瞅了一眼日頭,便知道這小子又偷了懶。

“阿策,今天的事情,不要發生第二次,否則伏靈司、佐陵衛甚至國舅爺都救不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看不得霖王今日那冷漠的樣子,紅顏知己死于懷中,他竟然毫無波瀾毫無感觸。”

楊幼清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問道:“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戎策眨眨眼,歪着頭望過去:“您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啊?”

“油嘴滑舌。”

“您教的好。”

白鳳樓今日又死了人,而且是在伏靈司眼皮子底下,霖州衙門總捕頭被空中掉下來的花盆活活砸死。如若他走快一點,被砸死的就是緊跟其後的太守賀鈞新。

雖說只是被碎片蹭了額頭,賀鈞新還是心驚膽戰渾身冒冷汗,坐在白鳳樓一樓的樓梯上站都站不起來。楊幼清站在一旁觀察他,覺得事有蹊跷。早不來玩不來,偏偏是在賀鈞新來的時候掉花盆。

而且他查過,賀鈞新雖然是霖州城人,但中舉之後一直在西邊蠻荒之地做官,後來搭上了霖王這條線,才得以快速升遷。更讓人覺得巧合的是,賀鈞新因治水有功提拔為霖州太守,和霖王一同到達霖州的第一日,白鳳樓死了第一個人。

那一夜賀鈞新在六樓訂了包間宴請幾位同僚,但因為葉齋臨時起意要跟着同去,賀鈞新急忙換到九樓招待。而六樓的那間屋子,後來成了命案現場。

之後的幾人雖說和賀鈞新毫無關系,但現在已有的巧合已經夠多。

楊幼清有問題想要問他,但一番思索下來,已經能夠預料到賀鈞新的答案,于是繼續保持沉默。賀鈞新緊張而急促的喘氣聲成為了空曠的一樓大堂內唯一的聲音,伏靈司衆人齊齊望向監察,等待命令。

唯獨不喜歡聽命令的戎策,此時蹲在一樓中間櫃臺下面,若有所思看着一塊墊桌腳的石頭。忽然他打破沉默:“老師,這石頭上怎麽有南繹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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