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是誰殺了誰
謝宅後面的小巷子裏,戎策跟謝子昌的兒子大眼瞪小眼。小謝胳膊抱在胸前,嘴唇一撅吹口氣,把眼前的碎發吹到一旁。戎策彎腰探身緊緊盯着他雙眼,清澈的眼眸中只有自己的倒影。
這小孩也是陽氣旺盛,或者說謝家人都是行走的驅鬼符。
“你從哪裏撿到的石頭?”戎策打破平靜,“別騙我,這裏不是墓地,怎麽會有鎮墓獸?”
小孩踮起腳,下巴一擡,看似高傲但一張嘴牙齒漏風:“就是這裏!在我家後門擺了好幾十年!你瞧這裏還有印子呢!”
戎策當然看見了一個拇指那麽深的方形印記,之前應該是有重物擺在這個位置,壓緊了泥土留下痕跡。但也許是花盆,也許是石獅子,誰家後門擺個鎮墓獸呢?莫非謝家人不認識?
但謝老太太與伏靈司打過交道,總不能不知道伏靈司黑袍上繡着的暗紋是何物吧?再者說這種與墓葬相關的物件怎麽能給小孩子亂玩。
“小孩,你才多大,哪來的幾十年?”戎策還有一個猜想,也許是多年前為了避邪或者什麽他目前不清楚的原由,謝家人在這擺放了石像。而現如今參與這件事的人已經不在,後輩也不知道石像作何用,于是任由小謝搬走石像去玩過家家。
那女鬼謝君溪又是如何牽扯進來的?
小謝一邊說這事聽他爹說的,一邊又說姑奶奶也提起過,最後不耐煩了,開始隔着後院的高牆喊爹。謝子昌恰巧今日休沐,急忙從屋中跑出來,問道:“出什麽事了?”
小謝一溜煙跑掉了,戎策也不能追上去,只好轉過頭對謝子昌說:“沒事。對了,你們家還有人叫謝君溪嗎?老一輩的親戚朋友?”
謝子昌茫然搖頭,戎策推算了下,女鬼半路歸西的時候謝子昌應該尚未出生。但是戎策并不想去見曾經拿着拐棍戳他的老太太,他怕疼。
帝澤書院門口的護衛換了個人,死活不肯讓戎策進門,伏靈司的令牌都不管用。戎策跟楊幼清這五年,降妖除魔學了些,更多的是把他師父的火爆脾氣學了個十成十。他一邊摸向後背的血刺刀一邊問:“不讓我進?”
不過戎策還沒表演完“陰着一張臉威脅”的戲碼,忽然聽見有人在身後高喊戎千戶。他一回頭,是伏靈司的一個校尉,阿發。
與是戎策改變了目标,對着阿發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喊什麽喊!這是什麽地方,國子監!太學!帝澤書院!老子在放假!他楊幼清抓苦力抓到帝澤書院門口了?”
阿發不知道哪裏惹了這個上司,臉色煞白,彎着腰就快把頭埋地裏。他雙手遞上一張信紙,結結巴巴說道:“千,千戶大人,謝君溪,謝君溪死了!”
戎策臉色一變,抓住他後頸将他腦袋拽到身前,厲聲問道:“誰?”
“前任京兆府尹,謝君溪!”阿發雙腿哆嗦,若不是戎策拎着他他都要摔到地上,“監察大人知道您在查謝家,命令我暗中跟着,就一個時辰之前,謝君溪,她死了,我去孟府找您,他們說您來書院接大小姐……”
戎策望了眼帝澤書院緊鎖的大門,又望了眼山下。事不宜遲,他必須要馬上趕到謝宅:“一會兒你接上戎冬,送她回家,然後來謝宅找我。身上有符嗎?”
“有一打戰千戶畫的紙符。”阿發話還沒說完,就被戎策把衣袍對襟分開,從懷中搶走了那一沓辟邪祟符。等他擡頭,戎策已經騎上馬跑沒了影。阿發心裏忽然有個問題,戎冬是誰。
應該是大小姐,但是他沒見過。阿發一拍腦子,既然是戎千戶的妹妹,肯定長得很像。
書院大門一開,無數學生穿着同樣的服裝蜂擁而出。阿發不負所托,拉住了一個陌生的姑娘,然後被人以非禮為由抓到院使面前。若是其他人還好說,阿發畢竟帶着伏靈司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令牌。
但是他抓住了當朝皇帝最為寵愛的四公主葉亭,而且還是雙手牢牢抓住人手腕,嚴絲合縫的。
末了還是戎冬快到山門的時候聽說了此事,又返回去将人領了出來。
謝宅閉門不接客,戎策敲了兩遍門,最後還是硬闖進去的。有護衛想要沖上來攔住他,戎二話不說一拳揮過去,将那人活活砸暈在地。
謝子昌從正廳跌跌撞撞走出來,見是戎策,瘋了一般跑過來,抓住他領子帶着哭腔問道:“為何姑母死了!你不是拿走了那污穢物件!”
戎策冷笑一聲,想反問他昨天是誰口口聲聲說不需要驅鬼。謝老太太若是肯讓他下幾道符,就算是死戎策也能查出來她為何死的。除非謝老太太做過什麽見不得人,也見不得鬼的事情。
這樣看,兩個謝君溪就不是偶然了。
可如果當年是錯殺,而和等到今日才下手。戎策抓住謝子昌的肩膀,問道:“當初你去孟府找我,是因為看見了什麽?”
“一道黑影,半夜游蕩。”
“鬼影,還是妖怪?”
“我如何知道!”謝子昌自小沒有父母,長在姑母膝下,此時萬般心痛,叫喊聲撕心裂肺。
戎策放開他,徑直超屋中走去。謝老太太的遺體擺在正中間,一塊白布蓋着。戎策上前一步,周圍有看守之人想要阻止,但是被他淩冽的目光吓得退後半步。戎策掀開了蓋住屍體的布。
可以說是慘不忍睹,身上盡是淤青的傷痕。雖說戎策不懂醫術,但他能看得出來,這些都是短時間內做到的。謝老太太就算在被拳腳相加的第一刻開始喊救命,等人來到,她已經死了。
老人總是脆弱些,希望她沒受多少罪。
即便初遇時謝老太太态度并不好,但是戎策對她仍舊是尊敬的。
希望謝老太太記得兇手的樣貌,戎策忽然察覺到陰陽眼的好處,衙門不能審死人,但是他可以,只要黑白無常還沒來接——最近因為鬼丹的事情他們手腳越來越利索,天黑都不等直接帶走。
出乎意料的,戎策在後門原本放着鎮墓獸石像的地方見到了謝老太太,老人家的游魂跪在地上,頭顱低垂,仿佛睡着了一般。
“您別害怕,”戎策小心翼翼走上前去,“我有天眼,能見鬼。您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可以與我說。”
謝老太太久經風雨,很快适應了人鬼溝通,頭腦也比前幾日清醒:“我這一生光明磊落,培養出子昌這樣的後輩,也算是心滿意足。原本盼着孫兒成才,唉……”
“您記得是誰殺了您嗎?”
“我只見一道影子,”謝老太太搖頭,“好像是一陣風刮過。”
戎策眉頭微皺,蹲下身:“那座鎮墓獸,您知道是何來頭嗎?”
謝老太太思索片刻,全盤托出:“大約是,四十年前,有道士來家說我科考将中進士,且是榜眼,但可惜在那之前有一大劫,極難化解。他在我家中作法七七四十九日,又命人修改了庭院的布局。過了一個月有餘,就在殿試前幾日,庭院修好,他搬來一座鎮墓獸石像,說安放于後門。”
戎策低頭望向凹陷的正方形痕跡,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忽然身後閃過一道黑影,戎策嗅覺敏銳立刻起身抽刀。黑暗中的一雙眼睛虎視眈眈,戎策看到了青色的光芒——不是人。
他上前一步,血刺被磨得光亮的刀刃劃開寂靜的夏夜。那雙眼睛動了,越過戎策的身體落在謝宅的後門。門口的燈籠照亮他的身軀,是個狼妖。尖牙利齒,一雙爪子堅韌有力。
“狼妖,不錯,”戎策笑了聲,“血刺就是狼妖骨頭做的,這叫什麽,原湯化原食?”
狼妖尚未修得人形,也不會說人話,只在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他撲過來,張開大嘴露出獠牙,戎策彎腰,反握黑刀,一個側身,刀刃在狼妖的肚皮上劃過,留下一道血痕。
不過戎策也受了點傷,算是這個月頭一遭,竟然被一只低修為的狼劃破了後肩胛。倒不是因為他輕敵,而是這匹狼的狼性太強。
人類血液的新鮮味道讓狼妖更加興奮,戎策決定速戰速決,後撤一步蓄力跳起,直直劈向狼妖腦門。那狼妖也懂得躲閃,只是沒料到戎策竟半路變了方向,手中血刺一歪橫着劃過狼妖的脖子。
狼妖勃然大怒,趁戎策落地還沒整理好重心的時候撲過去,硬是把他撞得向後退兩步摔倒在地。狼妖撲過來,後腿鉗制住戎策的膝蓋,一雙爪子就要落在他那雙萬裏無一的眼睛上。
刺啦一聲,狼妖的動作停止了。戎策在狹小的空間裏無法拿起血刺,但是他随身還帶着一把匕首,此時這把匕首就插在狼妖的肋下三寸。雖然不至死,但肯定要疼上大半天。
戎策趁機站起身,将狼妖踹到在地,血刺刀朝着他胸口紮過去。無論這狼妖殺沒殺人,攻擊伏靈司的人是板上釘釘。而且他明顯嗜血殘暴不得教化,可殺。
狼妖無力地叫喊幾聲,戎策一轉刀刃幫他結束掉痛苦。失去生命的狼妖眼睛大睜,戎策從他被匕首剖開的胃部抽出兩張尚未消化的草紙,心裏猛地一震。
那是當天未燒掉的,戰文翰的手稿。上面寫,鬼丹增妖力——即便後來發現是錯的,但這極有可能是狼妖纏着謝宅,或纏着謝君溪亡魂的原因。可是,真的如此?戎策有些後悔,應當留個活口。
此時伏靈司的千戶大人滿身是血,自己的有,狼妖的血更多。用已經沾染了泥土的衣服下擺擦了擦血刺上的污濁,将刀插回背後,廉價的匕首沒管,一會兒阿發會過來處理。
他走到躲在角落的謝老太太身邊,說道:“一會兒黑白無常來接您,您跟着走就行。謝府尹是個好人,他會照顧好這個家的,您不必擔心。”
“這,這就是在我家中作亂的妖怪?”謝老太太看到眼前這幕依舊是心驚膽戰。
戎策并無十足把握,但也不能讓老人家走得不安心:“就是這妖怪。您放心,謝宅自此無憂了。”
黑白無常速度極快,戎策倚靠在謝宅的後門,門口的燈籠将他的影子孤獨地釘在牆面上。阿發終于跑到了謝宅門口,被人罵了出去,又饒了兩圈才在後門看到一身疲憊的戎千戶,還有他身前的狼妖屍體。
“把這個收拾幹淨,”戎策揉了揉額頭,“等等,先給我找一把鐵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