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師徒合夥忽悠人
戎策滿身泥巴從馬上跳下來,把手中的布袋扔給阿發。阿發一輩子都沒騎馬騎這麽快,戎千戶的體力的确是超群。他接了沉甸甸的袋子,緊跑兩步跟着戎策進了伏靈司的大門。
天色蒙蒙亮,戎策一夜未睡,眼下發青,下巴上冒了一層青色的胡茬。楊幼清推開卧房的門見到自家徒弟這狼狽的樣子,眉頭一皺,退後一步讓出路來:“進屋。”
“我着急。”戎策話還沒說完,就被楊幼清拽着肩膀拉進屋中,按到水盆前。戎策想起身,但楊幼清抓着他脆弱的頸部,拇指按在穴位上,動彈一分力氣就加多一分。戎策學乖了,老老實實洗臉。
等他換了一身幹淨的伏靈司黑色長袍,楊幼清才說:“找到了什麽?”
“謝君溪是謝君溪的替死鬼,”戎策一邊将家傳的玉佩挂到腰帶上,一邊快速說道,“我在謝宅後門原本擺放着鎮墓獸的地方挖出來一具骸骨,看樣子死了至少四十年,身高體型都和我遇到的女鬼一模一樣。她身旁有一塊石板,寫了生辰八字,還有些做法用的東西,不過您也知道,我對這個沒研究,但是這麽看下來這謝君溪肯定是做了謝老太太的替死鬼。”
戎策叽裏咕嚕一口氣說完,去給自己找茶水潤喉。而楊幼清反應了兩秒才回過味來:“冤死之鬼才會找替死鬼,以求解脫并轉世投胎。”
“您沒聽說過嗎,”戎策将楊幼清高價淘來的明前龍井當白開水一股腦灌進喉嚨裏,“《尚書·金滕》有雲,周公旦要替武王去死。《史記》中也記載過轉移災禍的巫術……”
戎策說着說着聲音漸小,因楊幼清則面色嚴肅上前一步,将他堵在茶桌與自己身體間的狹小空隙之中:“這些禁書,你從哪看來的?”
“我沒,不是,”戎策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想要辯解卻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得求饒,“地下三層我就偷偷去過一次,老師您饒了我吧。再說您讓姓戰的大搖大擺走進去,我呢,我可是您唯一的徒弟。”
楊幼清一手按着他肩膀,另一只手握拳,用了三分力氣搗在他小腹。戎策故作吃痛喊了一聲,擡起頭眼中滿是委屈。楊幼清松手,晃了晃手腕,暗暗道這小孩的腹肌什麽時候這樣硬了。
“您打我一拳,這事就算了。”
“喜歡藏書閣是不是,加罰打掃一個月的樓頂。”
戎策自知理虧,且相比剛剛入他門下那兩年,這已經算是很輕的處罰了。他點點頭,站起身來:“我覺得還是告知謝姑娘比較好,以免她化成怨鬼,叨擾謝子昌一家。”
楊幼清點頭,順到扔給戎策一塊碎銀:“伏靈司的大夫昨天遞了辭呈,你去醫館把傷口處理下,剩下的錢給我買一籠包子,肉的。”
“又吓跑一個?”戎策搖搖頭,“太醫院見了我都繞着走,凡是被調到伏靈司的,多半被妖魔鬼怪吓破了膽,沒有一個肯再入京城。不過我義父人脈廣,總能找到肯給咱打工的。”
楊幼清終于帶了一絲笑容,輕笑一聲:“傷口都化膿了,還不滾?”
戎策安撫完哭得稀裏嘩啦的謝君溪,又答應她等明天帶她去岳州她家鄉看最後一眼,然後拿着楊幼清施舍的銀子出了伏靈司。
伏靈司是一座兩進兩出的院子,後面沒有院牆,直接連着山,但大家通常将最靠近山林的藏書閣當做邊界。而山的另一邊便是皇陵。這院子本來是給佐陵衛準備的,百年前佐陵衛成了特務機構之後,搬進了京城東南,将這大院子留給人丁稀少的伏靈司。
對戎策來說,壞處就是打掃起來太費事,好處則是有足夠的地方打群架。
而出了伏靈司往西十裏就是京城的東大門,快馬加鞭也無需多久就能擺脫平靜步入帝都的花花世界。
楊幼清給戎策的一點銀子只夠買包子,這一點戎策心裏清楚,楊幼清實則更清楚。他說是讓徒弟去找個醫館,但其實他知道戎策會直奔太醫院院使家中。
孟家自北朔開國以來就是忠心耿耿的武将世家,到了孟兆寧這一代,他妹妹嫁給葉南坤做了皇後,而他大哥世襲了安國公的爵位。安國公的夫人,又恰好是太醫院院使張雲寶的嫡親妹妹。
有這層親戚關系在這,戎策看病從來沒花過錢,也就是年底讓孟兆寧多準備點禮物送給張家。
曾經戎策在帝澤書院讀過一段時間四書五經,同學中就有張雲寶的長子張裕來。後來戎策參軍和他斷了聯系,等到二十歲随軍回京,才聽說張裕來已經進了太醫院。
戎策之所以能和這個繞來繞去不知道拐哪的親戚成為知己,是因為二人都喜歡賭,悄悄約好了去銀修賭坊是常有的事。不過朝廷有規定,官員不得參與任何形式的黃賭毒,張裕來因為此事好幾次要被太醫院趕出門。
這次戎策上門找他看病的時候,就見到張院使一邊訓斥兒子不争氣一邊找雞毛撣子。張裕來則跪在地上一副無所謂的神色,說道:“天天悶在禦藥房指導太監煎藥,我還嫌大材小用。”
“張伯父。”戎策輕輕嗓子喊了一聲。
張雲寶找雞毛撣子找得正起勁沒見到他,倒是張裕來一回頭撞上戎策按着肩膀皺眉,悄無聲息站起身,一邊往屋外走一邊給戎策使眼色。
戎策不知所以,但還是跟着他走到了門外。張裕來等看不見他爹的影子才松口氣,拍了拍胸脯,說道:“我跟你說,這叫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行了吧,你爹要是斷了你的零花錢,看你在哪哭。”戎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剛才草草處理了以下,但現在有些發燙,你看看怎麽回事。”
張裕來領他到院子西側的醫廬,吩咐戎策掀開染血的衣物,嘴裏還不忘念叨:“你是嫌命長吧?三天兩頭往我這跑,還好每次都是全乎的。”
“一刻鐘說話不帶刺會死嗎?”
“你的刺比我多,”張裕來給他清理好傷口,往上敷草藥,“什麽東西劃的,狗熊爪子?還帶着毛,京城裏有灰毛狗熊?”
傷痕。戎策忽然擡頭,就要踢開凳子站起來,被張裕來糊到他傷口上的藥膏疼得坐回來。張裕來被他要起身的動作吓了一跳,拿着沾滿藥草碎屑和粘液的小木棍指着他:“你上哪去?”
“你要是在我手底下當差,保準活不過一天,”戎策假裝要踹他,又吓得張裕來往後跳,“快點弄好,我有急事。對了,你再幫我個忙,你一會兒去街上買籠肉包子送到伏靈司。”
張裕來一挑眉:“有什麽好處?”
“我告訴你掩錢怎麽出千。”
“成交。”
謝宅門口,戎策用令牌和一雙淩厲的眼神吓得護衛退了三步,給他讓出路來。謝子昌喪母要離職守孝,身穿白色的孝服與同僚交接公事,忽然看到戎策闖進來,忙迎上去。
他聽阿發說了戎策如何幫助謝老太太安詳離開人世,又如何孤身斬殺作惡的狼妖。當初心中本就錯誤的怨恨此時已經化為了感激,他主動向戎策行禮:“戎千戶來有何要緊事?”
“你母親的遺體,我要再看一次。”戎策開門見山,又把謝子昌吓了一跳。後者見戎策神色嚴肅也不敢多耽誤,即刻辭了同僚領他去後院。
戎策見到尚未釘釘的棺材,說一聲冒犯,即刻推開了棺材蓋。謝老太太穿着華麗的壽衣躺在其中,神色祥和,甚至面帶微笑。戎策望了一眼謝子昌,後者正在打量他官服上的鎮墓獸暗紋,感受到戎策的目光立刻說:“無妨,無妨。”
戎策撥開謝老太太領口的衣物,又掀開袖口,裙擺。所有的傷口都是淤青,不見一絲血跡。仵作說她是撞傷腦部而辭世。如若真是那狼妖所為,為何不直接用鋒利的狼爪開膛破肚?
戎策見識過狼妖的路數,他尚未開化,招招用的都是尖牙利爪。尚未開化,說不定連字都不認識。
謝子昌見戎策許久不言,問道:“戎千戶是覺得我母親之死仍有蹊跷?”
“不,我想多了,”戎策将謝老太太的衣服整理好,合上棺材蓋,“抱歉打擾你這麽久,節哀順變。”畢竟人都走了,何必給家人心中留下雜亂。
張裕來提溜着一籠包子按照戎策畫的地圖走到伏靈司門口的時候,心其實跳得厲害。他一向有些膽小,又知道伏靈司是什麽地方,開門遇上的還不一定是人。
但來都來了,倒不如幫戎策辦好了事,再學學怎麽出老千。于是他大膽敲門,剛敲了一聲,手還放在門環上,門就開了。他小心翼翼探頭,忽然被人抓着領子拽進門,差點一個踉跄原地前滾翻。
“是你?”戰文翰看着鬼鬼祟祟的來客,“張院使的長子,太醫院太醫,有何貴幹?”
張裕來上下打量戰文翰,想起來這人曾經在太醫院出現過幾次,好像是伏靈司裏其中一個管事的。“在下張裕來,有事找伏靈司監察楊幼清。”
戰文翰點點頭,将他領到楊幼清門前,朗聲道:“監察大人,新的大夫來了。”
“什麽新的?”張裕來一頭霧水,感覺事情不太對勁。
楊幼清開門,看到張裕來的神色和他手中福鼎記的包子,瞬間明白是戰文翰理解錯了他的來意。但是楊幼清不做虧本買賣,再者說,伏靈司缺大夫。于是他裝模作樣點頭道:“不錯,領他去簽到吧。”
張裕來急忙伸手要抓住楊幼清,後者順勢從他手中拿走了包子:“不用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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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身高:戎策184,楊幼清180 。阿策想要抱住師父的時候會主動分腿站,再低下頭。戰文翰最高186,和尚其次,楊幼清找他們談話都會坐着。而白樹生和張裕來都沒能超過180,楊幼清習慣于站着教育他們。作為監察,還是得要點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