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個浪頭打過來

鄭家是霖州有名的財主,靠得是祖傳的十八般兵器和先帝題詞天下第一的镖局。可以說是這一片的土皇帝。但最近鄭家的生意有點少,因為霖州內河的船運被四殿下的母妃氏族把控,而霖王殿下和四殿下面和心不和。

總而言之,這次沉船事件對鄭家來說是雪上加霜,他們本想着中秋節後再開門做生意,但是當地的商人四周一瞧,好像附近也沒有別的信得過的镖局,只好拼命敲鄭家的門。

所以這過江的第一艘船,依然是鄭家押镖。

戎策在镖局的夥計上船前,敲暈了一個,換上他的裝束。伏靈司畢竟是皇庭暗衛,明目張膽過江犯了國法,就算能批下來通關文牒,楊幼清也會把他抓回去。所以戎策出此下策,換好衣服之後還給小夥計裏衣下面塞了一塊銀子。

此時距離董鋒離開客棧已經一天一夜,梭子沒能找到他,就說明他也可能遭遇了不測。戎策不能再等。

楊幼清一邊揉着額頭一邊伸出手,梭子穩穩落在他手臂上。楊幼清擡頭看着這只黑鷹,渾身黑色羽毛的野禽被馴服地像只家雀。但是家雀到底還是戎策從北境帶回來的,再親楊幼清也會向着主人——楊幼清還是不知道戎策去了哪,只是能看出,戎策現在很安全,否則梭子早就炸了毛。

門外有人敲門,三聲急促,兩聲平緩。楊幼清将梭子從窗口放飛,轉身去開門。門外是從岳州快馬加鞭趕到霖州的白樹生,在楊幼清看不見的陰暗角落裏應該還有一個挑剔客棧簡陋的女鬼。

“監察大人!”

“路上收到什麽風?”楊幼清給他倒了杯水,出差時間超過預期的監察大人帶少了雨前龍井。

白樹生毫不客氣,拉張板凳坐下:“沿路的村民對沉船都習以為常,而且過江前的祭祀說的五花八門,按照他們的說法,都是自己聽到的最正宗。其實我覺得吧,祭祀沒什麽依據,可事實證明,如果用牲畜活着沉江,這趟船便會安然無恙。”

“有一點,”楊幼清打斷他,“從沒有人打撈上來牲畜的屍體。”

白樹生撓了撓後頸,他忽然一陣毛骨悚然:“難不成這怪物吃肉。”

楊幼清一指窗外:“你見到溺死鬼了嗎?”白樹生茫然搖頭,楊幼清繼續道:“他們的魂魄也沒有浮上來。”

白樹生忽然一個哆嗦,楊幼清不明所以看向他,他急忙解釋:“是是是老謝,她抓我肩膀。”

謝君溪翹着腿坐在背光的梳妝臺前,一邊翹起小指拿墨色畫着眉毛,一邊說:“喲,膽小如鼠的抓誰當擋箭牌呢?”

楊幼清聽不見,也無心去管白樹生是不是被吓到,走到窗邊,說道:“水下的東西,不僅吃人,吃牲畜,而且會将他們的游魂也吞噬。”

“也許,”白樹生跟上他,“監察大人,也許黑白無常會潛水呢?直接把人從水底下帶走了。對了,怎麽沒見到和尚和阿策?”

楊幼清望着即将離開碼頭的商船,他猜到了戎策的想法。

白樹生目瞪口呆看着監察大人從二樓的窗口一躍而下,踩着江岸邊的樹林奔向遠處的碼頭。只有在楊幼清最初掌管伏靈司的那兩三年,白樹生見到過他的身手,沒想到而立之年的人了,監察大人依舊這樣,這樣矯健。

養生,得開始養生了。二十一歲的白樹生這樣想。

楊幼清剛剛到伏靈司的時候,白樹生還是個半大的小孩,剛剛到監察大人的肩頭那麽高,仰着頭看這個頂替自家師父位置的年輕将軍。楊幼清從戰場歸來,憑借着孟兆寧的推薦坐了伏靈司的頭把交椅,白樹生心裏不服。

後來白樹生知道,自己師父廖向生不是離職,而是犧牲。

再後來,白樹生見識了楊幼清一秒之內攔腰斬斷三只幽都煞的矯健身手,打心底佩服。

再再後來,戎策從天而降,被楊幼清揪着耳朵帶到伏靈司,告訴衆人這是新來的百戶,也有一雙陰陽眼。白樹生又開始不爽,覺得他是關系戶。

再再再後來,白樹生又被打臉,倒不是因為戎策用刀用劍比他強多少,而是白樹生沒有他那份積極的上進心。就算把一箱金子扔到江裏,沒有上級的命令,白樹生也不會學戎策,傻不愣登自己過江。

對他來說,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是最重要的。白樹生一拍腦袋,忽然想起剛才來的路上見到一家做江南菜極好的酒樓,自繹朝就專注魚鮮的百年老店,一道糖醋孔雀魚做得那叫一個香。

他正好喜歡甜口,而且剛剛發了糧饷。

吃飯是最養生的。

白樹生樂呵笑着鎖門離開,片刻後有人從窗戶靈巧跳入房間,落地不帶一絲聲響。還坐在梳妝桌前對着銅鏡塗腮紅的謝君溪見到不速之客,吓得一個哆嗦,半張臉變成了玫紅色。

接着她定睛一瞧,放下心來,擡起下巴問道:“白大人剛走就回來,是良心大發準備請本姑娘吃飯嗎?有門不走翻什麽窗戶。”

“你,你是鬼用不着吃飯。我翻窗戶,那是因為沒鑰匙,我回來,也是因為來拿鑰匙。”

謝君溪看着虎頭虎腦滿屋子亂找的人,調笑道:“鑰匙本就讓那走路帶風的監察大人拿走了,你吃過午飯不如去江邊溜達溜達,說不定被浪花拍到岸上,你能撿着呢。”

船開了,按照今日邱江的流速,到達繹國邊界碼頭只需要半個時辰。繹國位于邱江下游的村鎮經常遭遇水患,而且是兩國劃界之後才開始澇災。邱江的詛咒倒是挺公平,戎策心想。

他上了船便跟着镖頭,而镖頭也将他當做新來的夥計,指使他搬搬東西倒倒水。戎策在跑腿的途中聽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情,例如鄭家已故的少東家竟然曾經在佐陵衛當官,那幾年鄭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再例如,有人曾經撈上來一條碩大的草魚,魚肚子裏竟然有一個翠玉扳指。然而那漁夫戴上扳指沒幾天,就在家中慘死,有人說身首異處,有人說七竅流血。

戎策萌生了下水一看的念頭。

他一向是幸運兒,七歲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燒死四五人,戎策只受了輕傷,還被孟兆寧收養,在孟家認識了師父。十三四歲與北邊的蠻人打仗,整個火炮營死了十分之九,戎策毫發無損跟蠻人拼大刀,坐在死人堆上拼來了第一個軍功。

二十歲跟随太子殿下回京,再度見到了楊幼清。戎策把這件事也歸于幸運。

戎策趴在船頭望着深不見底的邱江,商船駛過留下一波漣漪。他還沒想好該如何追查,忽然被人從身後拉住了領子拽到甲板上,摔得腦瓜子嗡嗡響。

他在第一時間就想來一招擒拿,但是随即他發現對方沒有惡意,就任由對方拉住了。镖頭松開他後領,蹲下來語重心長道:“年輕人,有什麽想不開的?”

“不是,沒想不開……”

“那你是想找寶藏吧?”镖頭将他扶起來,拍拍他肩膀上的灰塵,“年輕人,做事要腳踏實地,不要想着一朝暴富。跟你說,下去的人都沒有活着回來的。”

戎策想解釋他就是看看風景,忽然船體一晃,镖頭沒站穩被甩到船舵上,戎策也被他拽着再度跟甲板親密接觸。

人群開始騷動,镖頭立刻站起身,扶着受傷的腰椎高喊:“暗流罷了,不要驚慌,抓住船上的橫欄、繩索!都不要亂跑!”跑字餘音還沒傳出去三米遠,船撞上了更大的浪,整個船頭翹起。

戎策還蹲在地上,忽然身體向後仰翻了幾圈撞到一箱貨物上,背後的血刺刀鞘幾乎要卡進肩胛骨。

出事了。戎策腦海中一閃而過楊幼清,又閃過戎冬、義父、伏靈司院子裏那棵不知幾千歲的古樹。他晃了晃腦袋,站起身,抽出刀來。

只不過是一瞬間,戎策感覺大腿被什麽東西抓住,擡頭只看見成捆的木箱和船帆飛快移動,接着便是摔進水中的疼痛。鼻腔進了水,戎策掙紮着浮出水面呼吸片刻,随即被那東西拽入江中。

更多的人掉入了水中,戎策看着镖頭被掀翻的商船抛出去兩三米高,接着落入江水激起層層水花。水手、商人、趟子手,船上的貨物,無一幸免。末了,堅固的商船四分五裂。

戎策揮舞手中的血刺,未能傷那邪祟一分一毫。忽然被擊中腹部,戎策下意識張嘴,灌入一口帶着土腥味的江水,嗆到窒息。怕是要死了,戎策忽然一陣追悔莫及,他本不該管這事的,可是為了失蹤的同袍,為了沿江百姓他不能不管。

也許楊幼清說得對,他還沒到單獨行動的時候,是他狂妄自大。肺中空氣越來越少,血刺沒了控制從他的手中滑出。

戎策眼前已經開始模糊,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忽然聽見耳畔一聲驚慌的喊叫聲,且喊的不是阿策,是他真正的名字。

江邊碼頭,一只通體烏黑的獵鷹在萬裏無雲的天空中飛速劃過。楊幼清遠遠就感覺到了這道急速飛來的風,伸出手臂等候,果不其然梭子收起翅膀落在他小臂之上。

梭子停頓片刻,忽然開始原地撲扇翅膀,雙眼炯炯有神。楊幼清看到它羽尾沾了水,心下一沉。

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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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年齡:楊幼清31歲,因是孤兒不知道具體生辰,同樣的孤兒小白連具體年紀都不知道,戶籍寫的是21歲。戎策剛過25歲生日,妹妹今年21歲,回家之後兄妹倆智商最多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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