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毛骨悚然。

緊接着,狐雙一個敏捷轉身,拔腿就跑了出去。

季肖目送它小小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樹叢間,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回到巧歆居時,白嬰已經趴在木桌上睡着了。他還是那麽瘦弱,活像根蘆葦杆兒,臉上也蒼白蒼白的,沒一點血色。但是這回季肖看他的眼神卻不一樣,因為他分明瞧見,那弱雞般的書生身上正散出絲絲縷縷極淡的銀光。

野雀兒熟門熟路地到茶幾旁摸出一張毯子,給沉睡的白嬰蓋上。

季肖像入了魔障似的,傻傻地坐在了白嬰的對面。

“……白嬰他到底是……”

“你可小聲點兒,吵醒了主子,有你這傻缺狐貍受的。”

野雀兒有些不高興的嘀咕着,轉身上了二樓。鼓搗了一陣,她端了一托盤的點心零食下樓,發現季肖還是維持着剛剛的坐姿,只發愣地盯着白嬰看,眼中的光暗不住翻滾、變幻。

“笨狐貍,別以為我家主子現在睡了,你就有機可趁。”野雀兒生氣地把托盤砸到他面前,叉腰對他道:“若不是主子他特地交代要把你留在陣內,我早就把你給圈到外頭去了。對付一只小狐妖也磨蹭半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野雀兒正罵得起勁,卻沒發覺身旁人輕微動了動。

季肖卻是看見了。

“……白嬰,你醒了?”

“嗯……”

瘦弱的書生勉強從木桌撐起身子,披散的黑發落在他白得吓人的膚色上,顯得特別鮮明。而他的嗓音也更加慵懶與虛弱,簡直就像半死不活似的。他剛剛睡醒,眼中還滿是朦胧睡意,卻下意識地把托盤推向季肖,像往日那樣簡簡單單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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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吃早飯吧。”

季肖一動不動,心中卻是起了波瀾。

他想了一會兒,擡起眼來,目不轉睛地盯着白嬰看了許久。放肆的視線直看得一旁的野雀兒怒火中燒,正要開口,白嬰卻輕搖手把她攔了下來。

白嬰嘴角勾起,眉眼彎彎,朝他笑道:“你想問什麽?”

季肖挑了個最有可能的答案:“白嬰,你修真?”

如果說白嬰修真,季肖并不感到意外。畢竟性格再爛,人再懶,那也是一國太師,而且還是脍炙人口的“世外高人”。異類總會被歧視,這點季肖無比清楚。所以這也能解釋仙人岙的村民緣何對白嬰态度怪異。更何況,聽說修真者到了一定境界,也能施以幻術與仙法……

沒想到白嬰卻呵呵低笑幾聲,對他搖了搖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溫軟。

“笨狐貍,我修什麽真——我是仙者。”

銀霄仙君(五)銀霄

“……仙者?”季肖傻傻地跟着重複了一遍,顯然是難以置信。

白嬰輕笑:“怎麽了,你不信?”

季肖老實地搖了搖頭。

“為何不信?”

“仙者無法輕易逗留在人間吧?”

白嬰一怔,笑得更深:“明明是只笨狐貍,倒還挺清楚。”

要知道這人世間妖魔橫行,仙者卻是少之又少。族內長老曾說過,仙界也有仙界的規矩,仙人雖然厲害,但也有諸多束縛,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條規矩便是“不得随意下凡”。據長老所說,除非是接了天命背負使命的仙者,不然任意下凡,可是要受天譴的。

千百年來下過凡間的仙人不過寥寥幾人,其中最叫妖族聞風喪膽的莫過于曾多次降臨凡間的屠妖大仙——華明靈君。傳聞他每次下凡,時間不長,卻總有成百上千只妖魔被他一手銀鞭抽得魂飛魄散,屍骨無存。狐雙的父母正是在他三百年前下凡降妖時,死在他的鞭下。

然而這麽一位暴風般凜冽的仙君,最多也只在凡間逗留三個月。

白嬰乃是一名脍炙人口的世外高人,還有個太師的頭號,外表怎麽看也有個二十來歲了,再加上仙人岙對他的熟悉,根本不可能是那種昙花一現的天界仙人。

“所以,我想,你最多也只是一名修真者吧。”

白嬰仍是微笑,對他的定論不以為然:“我也沒打算辯什麽。你要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季肖狐疑地眯起雙眼,追問道:“如果真是仙者,那你的仙號是什麽?”

“銀霄。”白嬰不再看他,開始拿桌上的點心吃。他吃得很慢,咬了一小口綠豆糕慢慢地嚼,等吞下去,才又重複了一次:“銀霄仙君。”

季肖沉吟了一陣,确認自己不曾聽過這個仙號,再次疑惑地搖頭:“根本沒聽過。”

對于妖族來說,仙者下凡無異于大禍臨頭。因此各地妖族都會詳細記錄每個下凡的仙者,以警示後代,同時也時刻留意仙界動态,提防各路仙人。正所謂蛇有蛇道,妖也有妖的法子,妖族對這方面的情報掌握得靈活并嚴謹,如果說有仙者逗留在人間超過二十年卻躲過妖族的耳目,簡直難以置信。

“如果你非要說自己是仙君下凡,那白嬰你的天命又是什麽?”

“既然是天命,怎麽能随便告訴你?”

“可是……”

有什麽天命會耗費這麽多年仍無法達成嗎?仙界會允許仙者逗留人間這麽多年?而且最重要的是,族內從沒有人提起過什麽銀霄仙君。

季肖滿臉都是不相信。

白嬰慢悠悠道:“笨狐貍你信不信都與我無關,但我還是要事先跟你說清楚。今日有我三千年來最大的劫難,恐怕将有無數的狐妖會聚在虹蕊山,以求将我一擊斃命。本仙君為了保命,也不得不大開殺戒。你若不願目睹同族慘死,那便速速離去。”

季肖這才反應過來:“你早就知道我是狐族?”

“你也太笨了!”野雀兒在旁邊叉腰生氣,“從你狐貍爪子踏上虹蕊山的那一剎那起,主子就知道你是什麽個貨色了。哈,我還奇怪黑狐妖派來的先鋒軍是個什麽東西,結果卻是一只笨頭笨腦的傻狐貍!”

季肖不理她,繼續問:“為何狐族會聚集在虹蕊山?這兒不是聖氣籠罩嗎……?”

野雀兒氣岔,但見白嬰不打算出聲,只得跺跺腳,轉身走了。

“乞巧節将近,妖族力量大增,而我卻因乞巧節而力量大減。這便是理由。”

季肖再次追問:“為何?”

白嬰睨了他一眼,忽然冷冷地笑了:“與你無關。”

“……”這幾日裏季肖習慣了他的反複無常,倒也練出些耐性來了。他跟着拿起塊糕塞進嘴裏,轉移了話題:“你早就知道我的目的?”

“知道。”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讓我待在這兒?

白嬰看透了他咽回去的半句話,沒好氣道:“想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做什麽?你還是早早選好自己的陣營吧。現在還有機會,我可以讓你離開我的陣法。如果還想留一條小命,就趁入夜之前趕緊給我滾出虹蕊山罷。”

“什麽意思?陣營?”季肖皺起眉頭,完全沒跟上話題。

“笨狐貍,我的意思是,你是要站在我這邊,還是你的同族那邊?”

白嬰淡淡說着,眼底卻露出了凜冽的殺意。

這還是季肖第一次見他如此兇狠的模樣,眸光銳利,絲毫不帶戲谑之意。

白嬰低笑道:“本仙君也不是吃素的,它們敢來,我便敢讓虹蕊山上,屍橫遍野。”

黃昏時分,虹蕊山上忽然聚起大片烏雲,不久後驚雷一閃,黃豆大的雨滴便噼裏啪啦地下了起來。

季肖并未離開虹蕊山,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他只是不想走。看着野雀兒忙前忙後地在巧歆居外布陣,季肖苦笑着想,這就跟自己對那黑淩山的執着一般,來得毫無道理。

此時他站在大院裏,任由傾盆大雨全打在了他的身上,仰望隐約可見的銀色光幕。

季肖眯起眼看那漫天的雨滴,感到身上透心的涼。

白嬰說的沒錯,這是妖族大舉進犯了。

連綿的雨幕,正泛着黑色的暗光。

濃烈的妖氣甚至讓季肖保不住完美的人形,黑色的狐貍耳朵與尾巴都已顯現。

到了這個地步,什麽難以置信、将信将疑都只能抛在一邊。當野雀兒不知第幾次從他身旁路過,季肖終于還是開口叫住了她:“白嬰呢?”

野雀兒頓了腳步,回頭不高興地瞪他一眼,只留一句“主子睡了”就又如雀兒般蹦了出去,眨眼就閃進了屋裏,繼續鼓搗那些“布陣”用的零散道具。季肖正想跟着進去,就聽她從裏面大聲叫住了他:“笨狐貍!你別進來!裏頭已經布了陣,妖族進來會遭天火焚燒!”

季肖停步,站在雨中不知如何是好。妖氣越來越盛,他的太陽穴隐隐發疼,左手也愈加難以控制。

少頃,野雀兒捧着一把長劍走了出來,臉色十分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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