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半明半暗的狹窄空間短暫沉默了一會兒。
“盡管如此,我成功了。”畢維斯的聲音依然沙啞,謀殺倫恩那晚滑膩陰暗的眼神又墜回了他的眼眶,“甚至更近一步,你,也是我的。”
“是嗎?”席來拉着白鹽的手了站起來,“我是誰的,恐怕白部長有不同意見,至于你的成功……”
他将個人終端對向畢維斯身後的黑暗,煞白的光瞬間打亮了目光無法顧及的地方:數個身體在黑暗的實驗室裏平靜的躺着,皮膚灰白,都有一張相同的臉——畢維斯。
過于冷靜的光線似乎讓某種事實一起直白的暴露在了空氣裏,席來看着畢維斯,平靜地問:“所以,是外長您捕獲了時間,還是時間囚禁了您?
“現在的這具肉體,是唯一的存在嗎?你引以為傲的可以超越時間的意識,是此時此刻的産物嗎?
“你的永生,到底是永無終點,還是只是一段循環?”
“我能獲得一個肯定的答案嗎?”席來關掉了個人終端裏過于刺眼的光,輕笑着搖頭,“你沒有答案,與其說你利用海棠走在了全人類的前方,更不如說,是海棠愚弄了你。”
就在雙方的角力在單方的沉默裏到達頂峰之時,白鹽敲了敲終端,低聲說:“定位到了。”
席來語速極快的質問并沒有驚動畢維斯,反倒是白鹽簡單的一句話驚醒了畢維斯。
自從他們進來,畢維斯始終沒有變換過姿勢,此時,他突然挪了挪腿,以某種讓人極不舒适的方式站了起來。
他的目光極短的從死亡的下屬身上掠過,開口說:“如你所見,二十多小時前我的肉體幾乎被完全摧毀,但現在,我可以站起來和你讨論那些不值一提的瑕疵。”
“海棠給予了Omega一種可能性,而我在更寬廣的領域給予了海棠更多的可能性,這些基于人類肉體的多種可能性塑造了現在的我。只要我想,我的意識仍然可以流淌,我的生命自終結起還能繼續。至于你在意的那些細枝末節,我想那并不重要。”
畢維斯的肉體已經恢複,皮膚覆蓋下的那些“細枝末節”也在不斷好轉,他的聲音雖然依然有些粗糙,但和原本的狀态相差不遠。
他問:“你們定位到了海棠總端嗎?”
這不是多難猜測的事實,從席來将兩人的海棠連接起,他把自己的命運抛給海棠,為的就是探到海棠的深淵。
他點了點頭。
畢維斯臉上浮起些笑意,和當下的情景有些格格不入:“在殺了我之前,想聽聽海棠總端裏藏着什麽嗎?”
席來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态。
畢維斯說:“所有接入海棠的人類的性命……”
畢維斯的話音還飄在半空,下個字的音節已經可以從唇形分辨一二,一個圓潤的彈孔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他的額頭。
席來回頭去看唯一有可能開槍的人,白部長正好面無表情地把能量槍塞回口袋。
發現伴侶眼帶疑惑,白鹽在面無表情的基礎上盡可能地帶上了溫和:“不想聽他廢話了,我自己去看。”
吳譽在另一端也聽到了槍聲,他先問是誰開的槍,聽到白鹽的聲音後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問:“他脾氣一直這麽爆嗎?”
席來也壓低聲音回:“你沒發現吧?我們白部長的第二人格就是這樣。”
“一Alpha兩吃,哈哈……哈哈哈……”吳譽幹巴巴地笑了幾聲,聲音險些和剛才大變活人的畢維斯一樣沙啞,他緊急收了笑聲,“請允許我合理詢問一下,你們下一步打算怎麽辦?”
白鹽正在挨個确認地上屍體的身份,順便抹掉他們仍然活躍的生命數據,聽吳譽這麽問,他毫無停頓地答:“我去海棠總端。”
“那席去去呢?”
“最好是在某個屏蔽外界信號的地方。”
席來挑了挑眉,這是讓他幹等着?他忙不疊舉手抗議,手臂還沒過肩就被白鹽的第二人格瞪了回來。
他只好讪讪放下手臂,捂住嘴小聲提議:“在離海棠總端最近的空間站?”
白鹽的眼神并沒有緩和。
他又說:“你親自把關屏蔽信號。”
白鹽歪了歪頭,仿佛對他讨價還價的行為有些詫異。
“邊拆海棠邊等。”
白鹽嘆了口氣,拖出剛剛定位到的坐标,放大,圈出了幾個點,發給被編入先鋒隊的陳歡。
出于警告,在登上星艦前,白鹽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席來的左手手腕。
雖然他很快松開了,席來還是裝模作樣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對着他的後腦勺躍躍欲試道:“這是家暴,在你的行為升級前,我必須就近監視你,避免像你這樣的暴力人格流入……”
“席來……”白鹽停下腳步,背對着他,肩膀幾乎繃成了一條直線,“如果可以,我想就地把你捆回獨立要塞,最好無知無覺,一睜眼,天下太平。我在和自己做鬥争,命令自己做更好的人……”
席來擡眼看他,方才的滿臉笑意從臉上落了下去,但很快,他又笑着向上跨了幾級臺階,笑意盈盈地盯着白鹽,在他緊皺的眉頭親了一下:“我就在離你最近的地方等你。”
白鹽的眉頭沒有因為他的親吻舒展開來,但皺在一起的情緒到底是不同了,從暗無天日的基地裏帶出來的某種複雜、不可言說的迫不及待消散了,他抿唇睜大眼睛。
席來破解了幾秒他的表情,啞然失笑——白部長是在索吻?
獨立軍的團長向來大方,席來勾住白鹽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可惜這個吻并沒有持續太久,一個小兵輕快地跑過來通報,看到此情此景,“啊哦”了一聲轉身又跑。
軍靴在這麽近的距離啪嗒啪嗒響,席來呼了口氣:“站住。”
小兵幾分鐘前還高高興興,能見到這個時代站在風口浪尖上的人,還是兩位,回家可以給傻弟弟炫耀幾天。誰知道還能順便見到這二位接吻……
雖然談資更豐厚,但……
他并攏雙腳,背對着那二位:“請吩咐……”
聽聲音都快哭了,席來覺得好笑,他幫白鹽整好衣領轉過來,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輕柔些:“埃羅在哪兒?”
“我不知道……”
真的快哭了,席來回身向白鹽求助,白部長适時關閉了對外通訊,假裝沒看到。
席來咳了一身,走近幾步,這才注意到小兵的軍銜,還是個嫩仔,問錯人了。他拍拍小兵的肩膀,感覺手下的肌肉猛地收縮了一下,有些好笑:“你來是通報什麽?”
小兵的軍靴清脆的磕了一下,吸着鼻子轉過來:“彙報……彙報部長,全部準備工作已經完成,等待出發。”
白鹽點頭:“知道了。”
他想起什麽,又叫住第二次拔腿就跑的小兵。
這次是貨真價實的淚流滿面,白鹽也有些哭笑不得,他把自己的手帕塞進小兵的口袋,安撫性地也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擦擦鼻涕,回去告訴陳歡來找我。”
陳歡沒過一會兒就滿臉納悶地找了過來,看到席來有些驚訝,齊齊整整的白牙齒立馬朝着太陽亮了出來:“部長夫人也在!”
轉向白鹽,他又切換回質問的表情:“怎麽把小孩吓成那樣?”
白鹽自然不可能理會這種問題,直接說:“席來在空間站休息,他如果亂來,我就砍了實驗室的預算。”
為了加深警告力度,他又添了一句:“或者你的實驗室。”
陳歡心領神會,看向席來的眼神也仿佛纏上了繩索,恨不得馬上把人捆進空間站,他歪歪斜斜敬了個禮:“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
前往海棠總端的任務概況起來十分簡單,吳譽是在總端內部進行過多年“深度游”的人,他指了三步。
核心是總端的數據庫,清除之後需要覆蓋其他數據。
分散的其他終端是下一步的清除目标,将交由外部人員處理。
席來插了一句話:“剩下的一步是什麽?”
吳譽:“接近總端。”
和廢話沒什麽區別,席來一掌拍滅視頻通訊,手裏握着鑰匙在指揮臺上劃了幾下。
他們離最終的最終只有一步之遙,但海棠總端裏等着什麽沒人知道,無論是九死一生還是安如磐石都讓人無從猜起。
我想讓他活着,席來茫然的想。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海棠不能拆,畢維斯窺見了夾在生死間的那一線可能,如果……如果事情到了萬劫不複的地步,海棠能讓白鹽活着。
海棠就像毒蔓,順着人類的防衛縫隙趁機而入。
席來倏地清醒過來,他顫着手指将鑰匙在掌心攥緊,無名指上簡單的婚戒恰好在燈光的照射下閃了閃,他珍而重之地吻了吻戒指:“白鹽。”
白鹽已經穿上了防護服,還沒來得及連通通訊設備,只能用眼睛表達疑問。
席來:“我等你。”
聲音和他的口型同時抵達白鹽的大腦,白鹽沒說什麽,只點了點自己的嘴唇。
席來從沒相信太過細節化的心有靈犀,但他覺得自己看懂了白鹽的動作,白鹽在說那個被小兵打斷的吻。
他笑了笑,也在自己的嘴唇上點了一下。
十五分鐘後,星艦抵達了空間站。
先鋒隊登上艦載機踏向了未知。
而席來擁着未知踏上了空間站。
先鋒隊出發後不到十分鐘,一則短視頻挂上了新聯盟的官方首頁:畢維斯和他多年的副官出現在了屏幕上。
視頻顯眼的一角有時間,正是此時此刻。
席來擡頭看了一眼,平淡地關掉了視頻。
如何期盼一朵包裹着毒素的花苞綻放出無辜的花瓣?
依靠一朵花獲取永生,注定只能收獲單一複制的結果。
生命的瑰麗從來不在于時間,而是每個人、每顆心、每時每秒的獨特。
畢維斯的視頻只有短短三分鐘,卻再次攪亂了自以諾星毀滅後重新降臨的“平靜”。
鳥兒在沙漠騰起,綠葉在海底微動,肉眼難以看清的微妙反應在星際逐漸升溫,每一個下一秒都可能是最終沸騰的時間。
陳歡踱了幾步,他的主心骨一號白鹽不在,所有如有實質的目光都砸向了席來:“太多人看到畢維斯的死了,現在他又‘活’了,無論這種重生多不可控,終究會吸引很大一部分人……”
他看席來沒有反應,幹脆湊到人家面前繼續念叨:“想活的人根本不會管這種重生意味着什麽不是嗎?海棠只能複制人類此時此刻的數據,海棠沒有人的未來,哪怕好像活了,可是和行屍走肉有什麽區別?畢維斯現在曝光自己,外邊人的立場肯定會更加複雜……”
席來好像是在回答他的問題,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他低聲說了許多字,在陳歡疑惑的眼神裏勾起嘴角清晰地說:“他們沒有立場。”
陳歡歪着頭:“沒有立場?不可能啊,這太誘惑那幫傻逼了,他們一定……”
他話沒說完,沒有任何原因,只是眼前的席來和他一直以來認識的那位仿佛不同,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笑,但內裏支撐着這個表情的靈魂仿佛從暗處走到了明處,是浸滿了血液的肅殺。
席來松懈眼皮半閉上了眼睛,這讓他靈魂深處的怪物暫時被困在了那方澄澈的牢籠,他聲音仍然很低,但咬字非常清楚。
他說:“我不會給他們任何可能的立場了。”
作者有話說
我覺得幾乎就要完結了!上一章末尾說到的銜尾蛇就是指畢維斯的複活并不是真正的重生,只是依賴海棠複制了一個畢維斯出來,沒有明确寫出來,希望本話痨下一章可以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