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祁降出了門,來到民宿天臺上,看着遠方,點了根煙。
腦海裏回想起之前打開陳織夏的房間門,看見她趴在桌子上,喊她的名字,她也一動不動。
那種熟悉又令他恐懼的感覺。
跟五年前一模一樣。
驚恐,慌張,無措。
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樣,慢慢攀爬,纏繞在他心頭。
他抱着陳織夏就往外沖,被江聿懷給攔下。
江聿懷看起來比他冷靜很多,他說陳織夏只是發燒昏睡過去了。
祁降感受到陳織夏一直抓着他的手臂不放,他仿佛聽不進去任何勸告,只想着一門心思把她往醫院帶。
他要救她,他不想像五年前一樣。
後來江聿懷看不下去,冷聲罵他:“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她只是睡得太沉了,不是死了!”
林與玫看着祁降的臉色,在江聿懷身邊拍了拍他:“你別亂說話。”
“死”字,像是無數根細密的針一樣,插在祁降心上。
從他親眼看見母親沒有生命意識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開始不敢直視死亡。
陳織夏說得沒錯,他就是膽小鬼,懦弱又無能的膽小鬼。
他只會把自己鎖在回憶裏,一遍又一遍地懲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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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降出去以後,陳織夏又回到了床上。
她窩在床上,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委屈。
明明她現在是病人,他一句關心的話不說,還在那裏質問自己是不是想死。
陳織夏抹掉眼淚,聽到祁降那樣說,她心裏很生氣,可她又氣自己不争氣,在她面前掉眼淚。
她不喜歡在外人面前流淚,她不想讓外人看到她的軟弱。
可是那是祁降,她總是忍不住。
但明明兩個人現在只是普通的朋友關系。
他有他的世界,他有他喜歡的人,他有他的生活。
她也只是突然回到了懷遠,不久後就會離開,從此兩個人可能再也不會見面,變成只會在盛大節日送上祝福的關系。
手機提示音響起,是葉清發來的語音消息。
葉清:【我到懷遠了,你在哪個民宿住啊?我去找你。】
陳織夏悲傷的情緒被葉清這句話打散:【你還真過來了,不是跟你說了嗎,不用你過來。】
葉清:【我不放心你,給我個定位。】
陳織夏給他發過去一個定位:【那條藝術街你知道嗎?這條街上有家民宿,我就在這裏。】
葉清又發來一條語音,裏面背景音傳來車內GPS服務聲。
陳織夏疑惑:【你開着車?你不會從北寧開車過來吧?】
葉清無所謂:【哪能呢,那麽遠的距離,我坐飛機來的,這車是我提前派人提的。】
陳織夏:【……】
葉清:【怎麽樣?是不是被我財富給震驚到了?小姑娘,你對我的實力一無所知!】
陳織夏:【……】
葉清是陳織夏去美國那一年認識的。
那天她很倒黴,下了飛機遇上大暴雨,在機場等了三個小時沒等來車,預定好的酒店也因為她沒有準時到而被別人給占了。
陳織夏在機場孤立無援,突然,一道車光從前方照過來,刺得她下意識擡手遮住眼睛。
葉清從車上下來。
起先陳織夏還以為他是騙子,直到看見雜志上關于他的報道,才知道他是當地有名的律師。
不僅如此,葉清和陳織夏一樣,也是北寧人。
她在美國的那段日子,葉清對她很照顧。
陳織夏後來因為照片版權的事情,和一家公司打官司,也全是靠葉清的幫助,她才能勝訴。
葉清這個人,嘻嘻哈哈,插科打诨,一身纨绔子弟的樣子,卻偏偏選擇了律師這個聽起來很正直但并不符合他氣質的職業。
這麽多年,他一直在她身邊,有什麽事情都是第一個沖上來幫忙。
陳織夏和葉清發完消息,呼出一口氣,她整理好心情,打算下樓去餐廳吃點東西,順便等一下葉清。
葉清速度很快,這邊剛跟她發完消息,十分鐘後,他已經到民宿了。
陳織夏和他打電話:“你等一下,我在換衣服。”
葉清:“你在哪個房間啊,我上去找你。”
陳織夏換好衣服:“你等着,我下去找你。”
葉清撇撇嘴:“怎麽,害怕我偷看你換衣服啊。”
陳織夏:“……”
沒個正形。
陳織夏到樓下的時候,葉清正坐在一樓的待客廳看手機。
見她下來,葉清立馬起身,上前擁抱,親吻她臉頰。
他的動作過于熱情激烈,旁邊有目光投向他們兩個,還以為是他們是不分場合親熱的小情侶。
陳織夏見狀推開他,無奈道:“跟你說多少遍了,這不是在國外,會讓別人誤會的。”
“這很正常啊,我還含蓄了呢。”葉清沖她笑嘻嘻,注意到她有些蒼白的臉,随即擔憂問道:“你這是怎麽了?你不是說只是個小病嗎?怎麽感覺你氣色這麽差?”
陳織夏說:“淋了雨,又熬夜修圖,沒休息好,感冒了。”
葉清抱怨:“早知道我早點來了。”
陳織夏不理他,問:“吃飯了嗎?”
葉清說:“在飛機上吃了點飛機餐,沒什麽感覺,你呢?”
陳織夏沒跟他說自己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怎麽吃東西:“走吧,帶你去餐廳吃點。”
兩人并排往餐廳走,葉清拉着行李箱,嘴閑不下來:“你訂這個民宿看着不錯啊。”
陳織夏頓了一下,說:“軟件上發現的,看着不錯,就選這個了。”
葉清說:“這個好,以後我們來懷遠玩,就訂這個民宿。”
陳織夏低眸,沒說什麽。
雨後天氣很好,午後陽光暖洋洋的,葉清找了個靠近窗戶的位置,說讓陳織夏曬曬太陽補補鈣。
她拿完餐具回來,葉清還沒回來,剛坐到位置上,聽見身後響起一道嘲諷的聲音。
“有些人啊,自視清高,明明沒有那麽高的能力,卻偏偏不聽話,非要自尋死路。”袁婉坐在她身後,塗着玫紅色甲油貼着鑽的手指慢悠悠的攪動着面前的咖啡。
陳織夏沒有理他,放好餐具,安靜的等葉清回來。
她越安靜,袁婉越憋不住氣,像拳頭打在棉花上那樣無處釋放。
她側頭對身邊的幾個人神秘的說:“你們聽說沒呀,五年前,懷藝大有個學生跳樓了。”
這話一出,瞬間吸引了周圍的幾個人,湊着頭好奇的問:“然後呢?然後呢?”
這個清閑自在的午後,優雅安靜吃上一頓下午茶的時間,似乎并不适合說這種事情。
袁婉別有用心的看了一眼前面坐着的陳織夏,繼續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道:“好像是另一個學生做的,不過那個學生家裏好像挺有錢的,最後學校沒有任何處罰,還讓他順利畢業了。”
“真的假的?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這種惡心人的事情發生啊。”
“這個學校也真的是……”
袁婉挑了挑眉頭,用頭點了點陳織夏:“我聽我以前在懷遠上學的同學說,陳織夏那個時候好像一直在追那個殺人犯。”
“我的天啊,這種人她都敢喜歡。”
袁婉嬌笑着說:“是啊,不過呀,連個殺人犯都追不上,真是……”
她話說一半突然停住。
陳織夏從座位上起來,朝她這邊走來。
她腳步很慢,一步一步卻很有分量。
袁婉看着她平靜的面色,心裏不禁開始發慌,嘴上還是逞強:“你幹什麽……啊——”
陳織夏拽着她的頭發,把她的頭往沙發靠背上摁,面目溫軟稚氣,語氣卻很沉:“不會說話就閉嘴,別亂叫。”
袁婉被她這麽突然的動作吓得直尖叫,聲音尖銳,吸引了很多餐廳裏的目光。
她被陳織夏摁住不能動,漲紅了臉,眼睛看向旁邊同行的人:“愣着幹什麽!快來幫忙啊!”
旁邊的人想上前,但又不敢。
因為陳織夏的臉色和眼神都實在太可怕。
“啊啊啊啊……快來人啊,出人命了!”袁婉毫無還手之力,大聲尖叫。
葉清聽到動靜扭頭一看,發現是陳織夏那邊傳來的,直接放下餐盤,匆匆趕過來把陳織夏拉開:“小夏,松手,松手!”
陳織夏力氣并不輕,葉清想不明白一個正在生病并且看起來很虛弱的人,為什麽力氣會這麽大,他拉不開,只好去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
“這位客人。”
一道清冷的聲音,和袁婉不停的尖叫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沒有人在意。
但陳織夏聽到了。
她轉頭,看向祁降。
“你發什麽瘋呢?”
“發燒把腦子也燒壞了?”
他的聲音低沉,聽上去沒有任何波瀾,眼神冷若冰霜,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溫暖,說出的話生硬官方:“這裏是公共場合,請你自重。”
衆人都害怕極了,心想什麽時候了,這人不上手來攔她,還跟沒事人一樣在這毫無作用的勸她。
誰知陳織夏看着他,漸漸松了手,然後離開了餐廳。
葉清連忙追上去,路過祁降身邊,偶然間跟他對上眼神。
像兩頭雄獸偶遇,電光火石之間,都在暗自觀察着對方。
兩人身高差不多,葉清身上穿搭都很日常,但依舊精致高大上。
反觀祁降,依舊是最普通的黑色短袖和最普通的黑色長褲。
葉清突然立住腳步,朝祁降伸出手,臉上微笑,客氣說道:“你好,我叫葉清,是小夏的男朋友。”
陳織夏跑到後花園,坐到一邊的木椅上,平複自己的呼吸。
剛剛她在餐廳過于沖動,撲上去揪住袁婉,當時她還沒有什麽意識。
直到她聽見祁降的聲音。
“殺人犯”三個字從袁婉嘴裏說出來的時候,她腦子裏繃着的那根神經立馬斷了。
她聽不得“殺人犯”三個字,或者說,她不能聽到別人說祁降是個殺人犯。
頂頭日光照射,過于激烈,陳織夏感到眩暈。
空氣燥熱,不遠處的玫瑰花從,裏面的玫瑰花瓣因為缺水又軟又蔫,有種盛開到糜爛的感覺。
陳織夏渾身的力氣好像被抽幹了,軟軟的靠在木椅上。
殺人犯。
五年,這個詞語,仿佛一直都深深種植在祁降身上,從來都沒有被剝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