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紀年, 你跟我說實話,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麽?”祁降說:“上次我在學校門口的那家超市裏沒有看見你,我問了,他們說你已經辭職了。你為什麽要辭職?你換的新工作是什麽?你說你出去住, 那你住的地方呢?這些你總得告訴我吧。”

他的語調有點咄咄逼人, 紀年被他問的回答不出來。

紀年低着眼, 右手緊緊拽着書包帶,拇指不停地揉搓着帶子布料。

他沒說話, 也沒離開。

祁降不讓他走, 兩人就這樣僵持着。

驀地,祁降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 開口問他, 聲音染上一抹不易被察覺的緊張:“紀年, 你不會……”

祁任新一直想把祁降培養成他的接班人,雖然祁降興趣不在生意上, 但祁任新經常帶着他去參加些有錢人的聚會,他想讓祁降多點心眼, 學學人情世故。

他交際圈子裏的人都是非富即貴的,有錢人有時候閑的沒事, 玩得也很花。

祁降見過不少,他對這些沒什麽看法,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祁任新也不會去做這些事情, 他很愛阮靜,他不會讓一些來路不明的人靠近自己身邊。每天按時下班,按時回家, 根本不會去亂搞。

祁降想起紀年身上的深深淺淺的傷, 心裏突然意識到。

他不會, 去陪那些有錢人了吧?

紀年猛地擡頭,和他對上眼神,祁降眼裏那股情緒幾乎是被他一瞬間看出來,不停地搖頭,氣息淩亂地說:“不是……不是……我沒有……”

“那你說,你的傷是怎麽回事?”祁降問他,他好像突然進入一個死角,今天非要讓他有個回答:“你沒有?那你身上的傷是自己弄的?你很缺錢嗎?你告訴我,我可以幫助你,我借給你,等你以後畢業了再還給我。”

紀年不說話,他想離開,宿舍裏讓他喘不過氣。

他轉身就要離開,手放到門把上的那一刻,祁降在他身後說:“紀年,我不希望你做一些不好的事。”

窗簾半拉開,房間裏一半明亮一半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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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年眼睛看着面前的宿舍門,他想說點什麽,但最終又什麽都沒說,打開宿舍門走出去。

祁降看着他離開。

此後幾天,紀年都沒再回到宿舍,除了上課,他很少再見到紀年。

祁降又回到了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時候。

他那段時間心情煩躁的很,根本不怎麽搭理身邊的人,他以為和紀年的友情就這樣了,尴尬又冷漠的僵持着。

但時間發生的一切都是有始有終的,有了開頭,就一定會有結局,唯一不同的只是時間。

而紀年的結局來的很快。

那天祁降回到宿舍,推開門,看到另外兩個室友湊在一起正在激烈的讨論着什麽。

祁降沒在意,越過他們倆,徑直走向自己的桌子,放下背包。

“唉!祁降,有大新聞,你快過來看。”其中一個室友叫他。

祁降沒回應,默默收拾着自己的書。

另一個室友又開口,語氣是掩蓋不住的激動:“快過來!你絕對感興趣,是關于紀年的。”

祁降整理書本的動作一頓,他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去。

室友拿着手機給他看。

手機上是一個Q.Q群的聊天界面,屏幕上有幾張挨着發出來的照片,祁降看着那個身影,越看越熟悉,他點開。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男生,從一輛拍得很模糊的豪車上下來。

對于祁降來說,是個熟悉的身影。

他滑動下一張,紀年清晰的面孔在照片上出現,昏暗的燈光下,他窩在一個看起來年長他好幾歲的男人的懷裏,表情滿是讨好。

繼續下一張麗嘉,紀年還是窩在那個男人懷裏,男人拿着一杯酒,往他嘴裏灌,他皺着眉頭,表情隐忍着痛苦。

群裏不斷有新消息蹦出來:

——啊啊啊我的眼睛!

——我去,紀年!我認識他,平時看着挺溫和一人,怎麽現在……

——好賤啊,聽說他勾搭的還是已經結婚的人。

——卧槽,結婚的也去勾搭,上趕着找賤呢這是。

——不管男人女人,為了錢都可以毫無下限。

照片還有很多張,祁降沒再看下去。

身邊兩個室友還在不斷讨論着。

“這紀年,真行,玩得挺花。”

“這為了錢什麽都能抛棄啊,臉都不要了。”

“趕緊別說了,我怎麽就跟他住一個宿舍了。”

……

兩個人說了很多,嘲諷的,看不起的,嫌棄的,都有。

祁降沒有仔細去聽,他的大腦驅使着自己做出動作:給紀年打電話,告訴他不要回學校,讓他在外面好好待着。

但電話打出去,沒有人接。

祁降一邊打,一邊走向門口,他要出去找他。

門剛打開,祁降看見,紀年背着包,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在門外站着。

紀年扯開嘴向他笑,笑得很虛弱,有點力不從心。

祁降拿着手機的手從耳邊放下,他看着紀年,沒說話,微微讓開身子,想讓他進來。

宿舍走廊上有來往的人,路過的人都将目光放在了紀年身上,嘴裏小聲說着什麽。

那兩個室友看見紀年站在門口,臉上表情瞬間變化,像是有什麽垃圾粘到了身上,但出于他們現在還面對面在一個屋子裏站着,那倆人的厭惡情緒并沒有表現的很明顯。

“進來吧。”祁降說。

紀年走進去,祁降關上門,隔絕外人的目光。

那兩個室友看見紀年進來,臉上表情變了又變,似乎跟他待在一個空間裏很不自在,兩個人對視一眼,找了個借口,拉拉扯扯的離開了宿舍。

紀年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

祁降在他身後站着,停了兩秒鐘,他走到窗戶邊,拉上窗簾。

“不用了。”紀年說:“沒必要。”

祁降放下手,窗簾跟上次一樣,一半拉開一半沒拉,屋內一半光亮一半昏暗。

紀年坐在昏暗裏,祁降站在光亮裏。

紀年坐在椅子上,背對着祁降,淡聲說:“有煙嗎?”

祁降在自己抽屜裏找到煙,遞給紀年。

紀年接過煙盒,抽了一根出來,放進嘴裏。

那個男人很喜歡和他調情,時常摟着他當着衆人的面灌他酒,把自己抽一半的煙放進嘴裏,讓他接着抽,剛開始接觸這些東西的時候,紀年受不住,那個男人的動作又很粗魯,他經常被難受到不停的流淚。這時,周圍一群有着惡趣味的人,包括他,都會哈哈大笑,仿佛在看一個小醜演戲。

紀年把嘴裏的煙點着,一樣的味道,一樣的嗆人,但這一次,他沒有流淚。

因為他習慣了。

習慣那個男人在床上一邊罵他一邊用長條抽打他,習慣每天兼職忙的要死只為了那只有幾百塊錢卻是他一個月的生活費,習慣了母親想勸他放棄讀書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表情,習慣了自己每個月不僅要負擔自己的生活費還要給負擔家裏的生活費,習慣了那些人玩弄他時的醜陋表情。

習慣了,他都習慣了。

在這正好的青春時光,他不可以像別人熱烈又自由的活着,他的人生道路崎岖又蜿蜒,他只能被困在半路,夾雜着不可避免的零碎且又讓人絕望的事情。

紀年緩緩吐出一口煙,說道:“上個月,我媽給我打電話,說我小弟的病又嚴重了,再不治療,拖得越晚,能活下去的希望越小。她哭着給我打電話,問我要錢。”

“我爸天性懶,出去工作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根本掙不回來多少錢,我媽流水線工人,一個月也掙不了不少錢,我家全靠我撐着。”紀年吐出一口煙霧,緩緩說:“那天跟我小弟視頻,他坐在病床上,臉色看起來并不好,他跟我說,我大哥要結婚了,女方問我們家要彩禮錢,我小弟說,讓我把錢攢着,不要給他看病用,給大哥以後結婚用。”

紀年想笑,卻笑不出來,他抽了口煙:“祁降,你說可笑不可笑,我媽為我小弟着想,我小弟為我大哥着想,沒有一個人為我着想,我也很累啊,我也想有人為我着想。但我沒辦法,他們是我的家人啊,有總比沒有強。”

“你知道嗎?我有時候想法會很可笑,我會覺得我幸好是男生,所以我出來上大學父母還是會同意的,因為在他們那匮乏的思想意識裏認為男孩子讀書還是能掙錢的。我熬了多少個夜,做了多少份試卷,我才從那個小村子裏走出來,我不甘心,我不能放棄學習的機會,我不能讓我的家庭拖累我,可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他人不好,但每次都很大方。”

紀年越說越激動,甚至眼裏有了光:“祁降,你知道嗎?我受點罪,我可以獲得錢,我父母不用再辛苦了,我小弟的病有救了,我大哥的彩禮錢有着落了。”

對窮人來說,家庭就是最大的加害者。(注)

每次過後,紀年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看男人居高臨下的灑下一把又一把的錢,他拖着殘破疲憊的身子,趴在床上向他道謝。

那是紀年第一次看見那麽多錢。

他打一輩子工也掙不來那麽多錢。

紀年說完,不停的吐着煙霧,直至他把一根煙抽完。

祁降聽着,說不出一句話。

他沒有經歷過這些事情。

之前母親自殺死去,那是他一輩子的傷痛,他覺得世界上沒有能比他再痛苦的人了。

他矯情的我行我素,覺得世界上所有的幸運都離他很遙遠。

他覺得他生活的很艱難,可是他忘了,生活和生存不一樣,有些人光是生存下來就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了。

他擁有優越的條件,可是紀年沒有。

他覺得遇到困難,努力一下就能跨過去。

可是很多時候,努力,對于底層家庭走出來的小孩,沒一點用。

人生這路該怎麽走,沒有任何人知道,都在抹着眼淚跌跌撞撞向前跑。

但對于紀年這類人,他們的每一步,都得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因為他們沒有試錯的機會,他們一旦走錯一步,那些代價往往都是他們承擔不起的。

作者有話說:

注:“對窮人來說,家庭就是最大的加害者。”出自《黑暗榮耀》

今天就一更(我在牛氣什麽,好像每天都是一更……)後續要有更新提示就是我在捉蟲修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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