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有錢的感覺真好啊。”紀年說完這句話, 将手裏的酒一飲而盡。
“紀年。”祁降說:“我可以幫你,我可以借錢給你。”
“我知道。”紀年搖頭笑:“但是祁降,你越是願意幫我,我越是不敢接受。”
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就是堅持出來上學, 和祁降成了最好的朋友。
他那可憐的自尊心, 不允許他接受祁降的好意。
紀年說:“其實他們說的那些話,我都能接受。我在別人床上聽到的, 可比他們罵我的那些話嚴重多了。我就是擔心, 這件事情會連累到你。”
“不是什麽大事,我們又不是明星, 這件事情的熱度只是一時興起而已, 馬上就會過去, 再往後大家都會忘了這件事。”
紀年沉默,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 一大半的酒都被他喝完了,喝的醉醺醺的, 有點神志不清的感覺。祁降沒喝多少,他還很清醒, 滿地的酒瓶子都是他收拾的,全部收拾完, 一扭頭, 發現紀年已經躺在床上睡着了。
祁降走過去,關掉他桌子上的小臺燈,宿舍裏一瞬間變暗。
第二天, 祁降醒來, 下意識向紀年的床位看去, 上面沒有人。
他洗漱完,給紀年打了個電話,他沒有接,而是在電話自動挂斷半分鐘後,給他發來一條消息:【有事,一會再跟你說。】
【好。】
昨天晚上喝了酒,雖說沒喝多少,但祁降感覺到腦袋有點暈,上午沒課,他打算去操場上打會球。
夏日的早上八九點鐘,太陽已經很毒了,操場上沒多少人。一排的籃球場地,祁降找到一個空場地,放下包,開始熱身。
旁邊有個場地在舉行比賽,圍了不少人,參賽者一個又一個籃球投進去,人群中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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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暴曬,祁降拍打着球,小跑到三分線外,舉手投球,沒進。
再投,還是沒進。
連着好幾個球,他都沒進。
他彎腰,雙手來回運着球,目光無意間瞥見地上放着的背包。
全黑色,上面有PUMA的标志。
是上大學後的一次生日,祁任清送給他的。
對于他來說,這不算很值錢,他收到這個禮物的那一刻,就清楚的知道這是祁任清吩咐身邊的助理去買的。
祁降想到了紀年昨天晚上放在桌子上的背包。
灰色的,看起來又破又舊,上面還有個拉鏈也壞掉了。
他突然感受到一種無力又窒息的感覺。
頭頂的大太陽曬得他失去最後的耐心,祁降将手裏的球狠狠的砸了出去。
他擡頭,日光照射下來帶來的眩暈感快要将他埋沒。
他很想幫助紀年,但不知道該怎麽做。
手機鈴聲将他拉回現實,祁降走過去,從包裏找出手機。
“喂?”
“祁降,你……你在宿舍?”是那個已經被搬出去的室友打來的。
“沒。”祁降單手拉開易拉罐的拉環,喝了一口飲料。
“那個,我剛剛碰見紀年了,他好像被人堵了,來了一大群人。”
“在哪兒?”祁降聲音立馬嚴肅起來。
“就在我們宿舍樓下啊。”
祁降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被誰堵了?”
室友有點難以啓齒:“還能有誰啊,當然是那個,他,他陪的那個男人的老婆,帶了一堆人來……”
室友話沒說完,祁降已經挂掉電話,背起包,往宿舍樓下趕。
剛走出球場的鐵門,他碰見了陳織夏。
祁降停下了急促的腳步。
她今天穿的裙子很漂亮,白色打底小碎花,化了點淡妝,皮膚在陽光下白到發光。
她耳尖發紅,小心翼翼又滿含期待,屏住呼吸,聽見自己的心跳在劇烈跳動。
“祁降,我喜歡你。”
這句話就像是一只蝴蝶,帶着光圈,朝他飛來,想要輕輕降落在他心上。
旁邊球場剛結束上午的比賽,一大波人從裏面出來,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停下腳步,向他們看過來,議論的話語聲萦繞耳畔。
有人驚訝,有人八卦。
年輕的俊男靓女站在一起,無疑是球場上最吸引人的一道風景線,何況還是表白這種場面。
陳織夏比祁降矮一些,他微低着頭,劉海遮住眼睛,沒有看她。
見他沒有反應,陳織夏又叫他的名字:“祁降?”
祁降擡眼,和她對上目光。
他嘴角掀起一個輕微的冷笑。
陳織夏愣住。
他眼神像結了冰,嘴角的笑未達眼底,右手抓着背包肩帶,左手下垂,手裏拿着飲料。
然後徑直從她身邊走過,沒有跟她說一句話。
只剩陳織夏有些無措的站在原地。
周圍的人群在某一刻變得很靜,大家看到祁降什麽也沒說就轉身離開,臉上滿是震驚的表情。
陳織夏大二時候拿了國際大獎,這件事在學校裏也是被不少人知道的,再加上人長得好看,暗自喜歡她,想要她聯系方式的人也不是沒有。
連這樣的人祁降都能拒絕,衆人唏噓不已。有人說他脾氣太冷,過于自傲,不懂得體諒女生,也有人覺得他挺有個性的,能夠有定力堅持自己。
祁降其實腦子很亂,心裏也很亂。
他甚至在想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在紀年這件事情的節骨眼上,她來找他表白。
頭頂的太陽已經晃眼,祁降快步走在路上。他想,這樣也挺好,他連紀年都救不了,還有什麽資格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呢?
祁降過去之前,先知會了一聲學校保安,他和保安趕過去的時候,男生3號宿舍樓下面圍了很多人。
保安上前,撥開人群,開出一條道。
紀年躺在地上,身邊是兩個高大勇猛的男人,旁邊還站着一個滿身豪門闊太氣息的女人。
女人面目猙獰,指着地上的紀年,像在指垃圾一樣,語氣惡狠狠的:“打!給我往死裏打!見錢就玩不要臉的東西!”
兩個壯漢手腳并用,四個保安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人拉開。紀年躺在地上,衣服褲子上都是灰,他的左臉緊緊摩擦着地面,看起來奄奄一息,毫無還手之力。
“你誰啊?多管閑事!”見祁降帶着保安過來,女人瞪他一眼對那兩個男人說:“別停!繼續給我打!”
祁降亮出手機界面,上面顯示着“110”號碼,還未撥出去,他冷冷開口:“你們這是私自打人,可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女人知道自己做的這些是會被警察帶走請喝茶的,剛剛在這裏打了這麽長時間,她以為紀年人緣很差,沒有人會來多管閑事。
但沒想到祁降來了,竟然還想打110。
女人給那兩個男人遞了眼色,那兩個男人趁着祁降不注意,從背後一個鎖喉,把祁降扳倒在地。
祁降和紀年,兩個難兄難弟,被人打了十來分鐘。
場面一度控制不住,圍觀的學生越來越多,有拿手機拍照的,有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
最後,這場鬧劇的結尾,警察來了,學校領導也來了,祁任清也來了。
祁任清本來就是臨時來懷遠談合作的,祁降很長時間都沒回家了,今天路過,順便來學校看他一眼,沒想到遇上了這樣的事情。
他在金融圈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紀年的金主,那個老男人,也是做生意的,聽見自己的老婆打了祁任清的兒子,當即趕過來親自帶着妻子向他賠罪。
紀年的這件事很嚴重,祁降借着這個賠罪的機會,幫紀年多多少少減輕了一些處罰。
只是男人的老婆一個勁兒地鬧,非要學校開除紀年。
祁任清再多的人脈,也沒有辦法把手伸到教育界,學校也沒辦法,只好給了回應:開除紀年。
通告當天晚上出來,學校論壇,表白牆,各種學生群裏,都在議論這件事。
祁任清在下榻的酒店把祁降罵了一頓,說他不知道丢臉,整天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他下了命令,禁止祁降回宿舍,自己則派人到學校給祁降換宿舍。
祁降不願意,說自己必須得回去。
他必須得回去,心裏莫名有種預感,再不回去,他可能就再也見不到紀年了。
祁任清完全不理他:“明天早上之前,你別想出這個房間的門。”
祁降坐在房間的沙發上,一動不動,坐了一夜。
終于熬到早上,祁任清放他出去,到學校門口的時候,他給紀年打了個電話。
對方很快就接通了,祁降問:“你在宿舍?”
紀年那邊很安靜,他說:“祁降,今天天氣很好。”
祁降聽着電話,擡頭看了一眼天空。
灰蒙蒙的,昏暗低壓,好像馬上就要下雨,一點也不像大早上的天氣。
忽然,腦子裏閃過一道白光,祁降開口,語氣有些緊張,有些艱難的開口:“紀年,你現在在哪裏?”
祁降聽到紀年輕笑一聲:“在藝術樓的閣樓上。”
祁降飛快的向藝術樓跑去,風呼嘯在耳邊,他在電話裏對紀年不停地說:
“紀年,你等我一會兒。”
“紀年,我馬上就過去了,你等我一下。”
“紀年!”
對面已經挂了電話,祁降緊握着手機,跑到藝術樓下,直往最高層的閣樓沖。
他氣喘籲籲的站在閣樓門前,推開門,裏面濃重的顏料味道和畫板的木質味撲面而來。
紀年坐在那扇小窗戶的窗臺上,一條腿耷拉在外面,一條腿屈起,背對着祁降。
那個窗臺很窄,他稍微動一下,下一秒就可能會因為控制不住平衡掉下去。
祁降想向他走近,但腳步像是被釘子釘在了原地,動不了。
腦海裏幾年前那個熟悉的場景和此時眼前的場景重合,他感覺自己有點呼吸不過來。
他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紀年,你別。”
紀年坐在窗臺上,仍然背對着他,微微側頭,只留給他一個側臉,上面還有未消腫的傷。
他聽見他說:“祁降,今天天氣真好。”
紀年放松自己的身體,放任自己在空中落下。
他睜眼看着天空,沒有陽光,沒有雲朵,沒有飛鳥,甚至沒有藍色。
灰蒙蒙的,像他的人生一樣。
但他依然覺得今天天氣很好。
沒有辱罵,沒有嘲笑,沒有挨打,沒有自卑,沒有弟弟的病,沒有哥哥的彩禮錢,沒有父母失望的眼神,沒有那個男人的抽打。
只有失重,飛往天堂的失重。
□□接觸水泥地面,頃刻間,鮮血四濺。
慌亂的人群,脆弱的生命,傾盆的大雨,遍地的紅色。
藝術樓的樓頂,古羅馬風格的雕刻,在雨霧中若隐若現。
上帝俯瞰人世間,旁觀着這場人間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