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謝醫生!”
正往前走的高大身影停了下來,回過頭時, 走廊頂上的白色冷光顯得男人瞳色格外的深。
鐘虞擡起手朝謝斯珩揮了揮, 然後稍微加快了步子走到他面前。
“謝醫生, 昨天我手機好像落在你車上了,你有沒有看到?”
她唇上依舊是暈開的櫻桃紅——這片紅色昨晚出現在他夢裏, 夢裏紅色被抹花了蔓延出唇邊界,染着點點白色。
謝斯珩平靜道:“在我這裏, 跟我來吧。”
鐘虞聞言乖乖跟在男人身後。
兩人一起乘電梯去五樓,電梯門緩緩合上後,鐘虞轉過頭笑盈盈地問:“謝醫生, 醫院附近有沒有什麽适合一個人租的房子呀?”
“一個人?”謝斯珩擡手按下數字5,平靜地瞥了她一眼。
“是啊, 就我一個人, 不用太大了,不然好浪費。”
“為什麽不跟家裏人一起住?”
“我爸他常年到各地出差, 很少在家, 家裏只有後媽, 繼妹和幾歲大的弟弟。”鐘虞故意壓低嗓音顯得難以啓齒又可憐, “我不想住在家裏。”
謝斯珩垂眸避開少女殷切目光時, 眼底劃過一抹奇異的神采, “看來他對你不怎麽關心。”
鐘虞點頭,“是啊。”
“那又為什麽要住到醫院附近?”
“因為腿還沒好啊, 住在醫院附近的話, 每天來複健或者以後來複查的時候就會方便很多。”其實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不過是想着這樣方便接近他——不少醫生會為了方便休息和值班而選擇住在醫院附近,萬一他們能當個鄰居什麽的簡直是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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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電梯停穩,門開了。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去。
鐘虞回頭看向身後,“謝醫生,有這樣的房子嗎?”
“當然有。”謝斯珩笑了笑。
“真的?那我應該怎麽聯系房主,通過中介嗎?”
“如果你不急,我可以下班了開車送你過去。離醫院五分鐘車程。”
“那就麻煩你啦。”鐘虞笑嘻嘻地道。
男人微微一笑,“我以為你會跟你哥哥住在一起。”
“他以後也會有女朋友,不方便的,”鐘虞神色不變,笑着回道,“還是我一個人住比較好。”
聞言,謝斯珩不動聲色地挑眉。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診查室,他從抽屜裏拿出手機遞過去,少女接過後随手放進大衣口袋,“那,謝醫生,我一會做完複健再來找你?”
“好。”
鐘虞得到回答,轉身慢慢走出診室,走了幾步後回過頭望去,謝斯珩走到辦公桌後的同時擡手低頭看了看腕表。
簡簡單單一個動作也賞心悅目。她勾唇笑了笑,撐着拐杖走出去。
腳步聲漸漸消失,謝斯珩擡眸瞥一眼門口,接着垂眼将目光落在桌角自己的手機上。他伸手拿起來點開某個軟件圖标,輕觸“開啓”後,手機裏頓時傳來一陣電流聲。
很快,雜音趨于平穩,音頻中隐約傳來對話聲,悶悶的,好像又跟聲源隔得有點遠:
“來啦?”
“嗯,今天的複健內容還是和昨天一樣嗎?”
“這一周大概都是這些內容,下周起就可以下床站立,做原地踏步和高擡腿走。”
安靜了片刻,又有對話聲響起來:“鐘小姐……你和謝醫生,是什麽關系呀?”
“和謝醫生?”少女聲線從懶洋洋變得有些興致盎然,“嗯……你猜?”
和跟他說話時活潑清脆的語調聲線很不同。
問她話的小護士說:“雖然謝醫生平時待人溫和,但是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對女病人這麽好。”
“那我們就是你猜測的那樣啊。”少女笑起來。
“他是你男朋友?!”
這次只有輕輕的笑聲,少女沒再說話。
謝斯珩看着手機屏幕,唇角扯了扯,眼底流瀉出點點陰郁的笑意。
……
“謝醫生,我們不是要去看醫院附近的房子嗎?怎麽開了這麽久還沒到?”鐘虞看着窗外有些不解。
“現在正是飯點,先去吃個飯。”謝斯珩輕打方向盤轉彎,“不想去?”
“當然想!”
他笑了笑,沒說話。
這時候正是晚高峰,車流行駛得有些緩慢,在某個路口轉彎後路況才好了些。然而隔着一段距離,鐘虞隐約看見前面的路口圍着不少人。
“難道出什麽交通事故了?”她皺眉,轉頭去看謝斯珩。
男人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點了點,頓了頓才說:“過去看看。”
鐘虞點點頭。如果真的是交通事故,現場很可能會有傷者,謝斯珩是醫生,肯定不會袖手旁觀,而且現在過去肯定是能幫得上忙的。
車又往前開了開,然後停在路邊。
“在車上等着。”說完,謝斯珩就打開車門下了車,他起初是快步朝前走,接着小跑擠進人群。期間不知是誰擡手碰到他臉側,鼻梁上架着的眼鏡徑直被碰飛出去。
人群不斷挪動,眼鏡被踩壞的那聲輕響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謝斯珩收回目光,推開人群走到中間。
傷者仰躺在路面上,周圍有血跡,旁邊是跪坐着倉皇哭泣的親人。
他蹲下身,伸手就要檢查傷者情況,旁邊家屬一把打開他的手,清脆的“啪”的一聲,“你幹什麽!碰出個好歹來你能負責嗎!”
他手頓了頓,收回來撐在膝頭,淡淡道:“我是醫生,救護人員還沒到,他需要做緊急處理。”
那家屬一怔,接着一抹眼淚立馬改了口:“醫生?那你快救救他!我就這麽一個兒子,他可不能出事啊!”
謝斯珩低頭探身,挨着開始檢查傷情。
“麻煩讓讓!要擡傷者!”沒多久救護車趕到,護士從車上跳下來朝人群喊道。
圍觀的人們散開了些,讓護士推着擔架通行。
“小腿粉碎性骨折、肘關節脫位、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同時不排除腦震蕩的可能。”半跪在傷者身旁的高大男人站起身,幫着把人擡上了擔架推進救護車,“已經做過簡單處理,內髒傷情還沒來得及排查。”
擔架旁的護士有些詫異,“你是醫生?”
男人淡淡“嗯”了一聲。
“謝謝醫生,謝謝你!”一旁幹等着的家屬滿臉淚水,嘴上翻來覆去都是謝謝。
謝斯珩擺擺手,禮貌性地笑了笑,轉身從人群縫隙中離開。
大衣因為影響行動被脫了下來,他随意搭在臂彎就朝停在路邊的車走去,然而沒走幾步,步子就忽然一頓。
車內燈還亮着,但是顯然副駕駛座位上已經空無一人。
謝斯珩臉色一變,頓時冷了下來。
他邁開步子幾步回到車前,一手撐在車窗上往裏看——前後座都空無一人。
拐杖也不見了。
他直起身,環視四周。
忽然,謝斯珩目光一定,他緊緊盯着那個從路燈下緩緩走過來的纖細身影。
少女雖然拄着拐杖,但或許是多年練習跳舞的影響,時時刻刻的體态都格外優美,在黑夜裏,像一根被水波激流吞噬、直直向上的水草。
他臉上的神色慢慢松緩,調整了一下站姿,然後上前走到她面前。
“你去哪兒了?我不是讓你好好待在車裏,哪裏也別去?”
不知道是否是光線的緣故,男人的目光隐隐顯得有些陰鸷。等鐘虞眨了眨眼再看過去,又只是覺得他的神色格外嚴肅。
這時她才發覺,他沒戴眼鏡?
沒了那副金邊眼鏡架在高挺鼻梁上,原本應該減去許多距離感,但是男人眼窩格外深邃,夜幕下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她沒留意他咬字極重的那句“哪裏也別去”,摸了摸鼻尖莫名心虛,“我本來是不放心你才下車的,結果看到一個小女孩因為人太多跟父母走散了,所以就去陪她等了一會。”
剛說完,她目光落到謝斯珩的上半身。他沒穿大衣,身上只剩一件白色長袖襯衣,上面的血跡格外刺目。
“你受傷了?!”
鐘虞撐着拐杖急忙上前,結果走得太急一時步子和拐杖不太協調,重心往前撲了撲。謝斯珩伸手扶住她歪歪扭扭的身形,然後一言不發地彎腰将她打橫抱起。
拐杖“砰”一聲歪倒在地。
“你不是受傷了?快放我下去吧!”
男人手臂格外有力,穩穩托住她,就這麽走回車旁。鐘虞仰頭看他,發現他神色好像有些冷。
跟平時那副溫和斯文的模樣不太像。
“謝醫生,你生氣啦?”
“你說呢?”他似笑非笑地看她,看上去竟然顯得有點……
邪裏邪氣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擔心你嘛!”
謝斯珩把人放下來,打開車門,“進去。”
鐘虞閉了嘴,乖乖照做。
“謝醫生,你身上怎麽這麽多血?你沒受傷吧?”她扭頭看向駕駛座,謝斯珩坐進來後忽然朝她靠過來,鼻尖碰到了她略有些亂了的鬓發。
鐘虞坐着沒動,看着他一掀眼盯着自己,然後伸手幫她扣上安全帶。
“不是我的血。”他退回去坐好。
“受傷的人情況嚴重嗎?”
“死不了。”
鐘虞一愣,這種話不像是他會說出口的。
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謝斯珩轉過頭盯着她目光沉沉地看了片刻,然後像平日裏一樣微微一笑,“我做了基本的急救,傷勢也不算太嚴重,不會有大問題。”
她壓下心裏的怪異,“……哦,這樣啊。”
謝斯珩擡手打開車內燈,抽出濕紙巾擦拭雙手。從指尖到指縫,然後順着擦拭到手腕。
鐘虞莫名覺得車裏的氣氛有些壓抑。
她目光無意中掠過自己的裙擺,然後有些意外地輕輕“啊”了一聲。
長指一個用力,柔軟的濕紙巾被扯破成兩半。謝斯珩轉頭語氣平靜道:“怎麽了?”
“血跡沾到我裙子上了,”鐘虞沒忍住皺了皺眉,然而看了看他沾着好幾塊血跡的白襯衣,到底不好再說什麽,“你身上的比我更多,要不先去換件衣服吧?”
“我先送你回去。”謝斯珩把紙巾揉成一團,指節泛白,“房子的事改天再說吧。”
鐘虞心裏暗嘆可惜,但想到來日方長,于是點頭,“好。”
車子重新啓動,彙入車流。
“謝醫生,你的眼鏡呢?”
“人太多,不小心被碰掉,壞了。”
“那沒有眼鏡影不影響你開車嗎?”鐘虞又問。
男人沒有說話。
她不解,轉頭去看。
“我度數很低,沒有眼鏡也沒關系。”過了會他才開口。
“既然這樣,那你以後盡量少戴點吧?謝醫生眼睛這麽好看,就不該被鏡片擋住。”
“好看?”謝斯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上揚的尾音在安靜的車內顯得有些輕佻,緊繃的氣氛似乎被沖淡,于是鐘虞笑嘻嘻回他,“是呀。”
“你喜歡我現在的樣子?”正好遇上紅燈,他停了車,微微側過頭朝副駕上的少女輕輕笑了。
她唇上的顏色比窗外霓虹更吸引他目光,笑起來時杏眼裏滿滿都是愉悅熱烈,“喜歡啊!”
“和之前相比。”
“謝醫生什麽樣子都好看。”
“如果我讓你必須選一個呢。”
鐘虞舔了舔唇,“那就,現在吧。”
兩人隔着段段距離對視,呼吸都清晰可聞。
她看到謝斯珩目光動了動,接着下滑落到自己的嘴唇上。于是她抿了抿唇,再松開時上下唇像鮮豔花瓣緩緩綻開。
後方忽然傳來喇叭聲。
兩個人如夢初醒,鐘虞看着男人轉身繼續開車,咬着唇吃吃地笑,故意以天真的口吻問他,“謝醫生,你剛才是不是很想親我?”
他輕笑,“難道不是你勾引我。”
“那你豈不是好丢臉,”她笑得格外燦爛,嗓音甜膩,取笑時也像撒嬌,“竟然被一個19歲的小姑娘給勾引了。”
謝斯珩這是終于維持不了他一貫的從容溫和了?
她變本加厲,“謝醫生,我聽醫院的護士告訴我,在我之前,你從沒對別的女病人這麽好過。”
“所以?”
“所以你是喜歡我吧?”鐘虞去戳他手臂,指尖下的觸感結實有力,“他們都說我們在談戀愛。”
“是他們猜測,還是你說的?”
她唇角笑意僵了僵,“……啊?當然不可能是我說的!”
謝斯珩目視前方,眼底暮霭沉沉。聞言只是微微一笑,什麽也沒說。
“你都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問什麽?”他從善如流道。
“問我喜不喜歡你,或者有多喜歡你啊。”
“說了就不能反悔,”他沒有轉頭看她,側臉被車窗外光影掠過時像毫無生氣,“即便這樣,你也想回答?”
鐘虞有點不解。
不能反悔?這有什麽好反悔的?
“當然不反悔。”
車行駛過路邊一塊巨大的led屏幕,亮光投瀉下來,一剎那照亮他臉上滿足且詭異的笑意。
……
車在兩層的獨棟建築前停下。
“那……我回去啦?”
謝斯珩按了按眉心,往後靠在座椅上閉了閉眼,聞言轉過頭看她,似笑非笑,“回去吧。”
鐘虞暗地裏撇了撇嘴,還以為今晚氣氛這麽好能有什麽大進展,沒想到謝斯珩居然君子得像是不解風情。
等人下了車,謝斯珩面無表情地看着少女慢慢走到別墅門前,低頭從衣袋裏翻找鑰匙。他沒再多留,轉彎重新駛上大路。
剛開了幾百米,手機就忽然震動起來。他分神瞥一眼來電,那一串號碼格外眼熟。
謝斯珩将車停在路邊後才接聽,“怎麽了?”
“謝醫生,”少女的聲音可憐兮兮地鑽進他耳中,“家裏沒人,我忘記帶鑰匙了。”
“所以?”他意味不明地輕笑。
“所以你能不能暫時收留我呀?不然我真的沒地方去了……”
暫時……
這種事一旦開始,又怎麽可能只是暫時呢。
謝斯珩問她,“你确定?”
那頭的少女似乎只以為他在用這三個字作為對她最後的警鐘:如果真的跟他走,那麽今夜發生什麽或許可想而知。
但謝斯珩知道,這并不是他全部的暗示與警告。只不過,自作聰明的小狐貍自以為有把握地要跳進陷阱,就不能怪獵人伸出捕她的手和那個鐵籠。
“确定确定!”
“好,那我回來接你。”
他看着車窗外的夜景,冷冰冰地笑起來。
——我給過你最後一次機會的,現在是你要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