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鐘大人, 留步。”
短短五個字, 語調漫不經心, 只是慢吞吞的還帶着冷意,因此即便那嗓音再悅耳,也只給人避不開的壓迫感。
鐘虞一怔, 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緊接着認命似的從隊伍裏走出來,乖乖垂着頭, 目光就落在自己腳尖周圍。
身旁的官員們都眼觀鼻鼻觀心地魚貫而出。
忽然,有人走到她身邊時停了停, 錦履因此闖進不大的視野範圍裏。
她一愣, 悄悄側身想去打量時對方卻又擡腳繼續往外走了,她只看見了那人走動時晃動的官袍下擺。
很快,大殿中的官員都退了出去。
鐘虞心裏忍不住緊了緊。剛才還不覺得,人一走才覺得殿內格外寬闊,布局恢弘。
階上突然傳來一聲響動, 下一秒就有破空之聲逼近——
有什麽東西重重擦過她耳畔, 帶起的勁風讓她臉側一涼,鬓發被拉扯至緊繃後又驀地一松, 鬓角都被扯得發疼。
鐘虞吓了一跳, 下意識就擡手去摸右臉, 卻碰到斷了一截的鬓發。
“啊!”
身後忽然傳來官員們的驚恐呼喊,她飛快轉身望去,只見某個大臣胸口插着一支羽箭, 往前直直栽倒,爛泥似的滾下殿前的長階。
周圍有人想去扶、去追,卻被同僚一把拉住,轉身噗通跪倒,“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四個字此起彼伏。
鐘虞骨子裏并沒有這種動不動就跪的本能,再加上命案剛才就發生在眼前,一時之間有點回不過神,就這麽僵硬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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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艱難地回想,剛才射過來的是那支箭?那箭先割斷了她的頭發,緊接着就捅進了一個活人的心口。
那箭要是再偏一點,是不是現在倒下的就是她了?
“砰!”弓被随意扔到地上。
鐘虞一抖,後知後覺地跟着跪了下去。
......保命要緊。
如果這次的世界不是她自己選的,鐘虞真的想質問系統為什麽給她安排這樣的攻略對象。
是,這個弈王不像謝醫生那樣“表裏不一”,但那是因為他懶得遮掩,他就是一個表裏如一、性情多疑且暴戾的國君。
系統給出的關于這個攻略對象的資料并不多,就像只能從史書裏了解到的任何一個帝王一樣。大概是因為君臣之間、君與百姓之間還隔着層層距離,帝王的一切細節并不是普通人能夠得知的。
弈王離尤,即位已有五年,性暴虐,桀骜不羁,不近女色。
她現在了解的,大概就是這些。
不近女色......
“陛下!臣鬥膽問陛下一句,陳大人何錯之有,竟使陛下奪他性命!肆意殺戮朝廷大員,實非明君所為!”
“明君?”鐘虞聽見那人不耐煩道,“寡人何時說過要做明君?”
“肆意奪取朝臣性命,恐令衆人寒心。若陛下執意妄為,豈不動搖朝廷,給別國可乘之機?”
“可乘之機?”他話鋒陡轉,字字冷戾,“陳海容私自與邺國往來,又與荀家來往甚密,撺掇言官谏言,欲獻陳家女入後宮。寡人不僅殺他,還欲誅他九族,如何,劉大人還有什麽要說?”
原本憤然不平的大臣頓時伏地,冷汗布滿額頭,“這......”
弈王厭惡朝中大臣與其母族荀氏往來這事衆所周知,更何況私自聯絡敵國更是死罪。
“可......”大臣再次開口,“可誅九族的刑罰未免過重,請陛下三思啊!”
“啰嗦!”佛珠被重重砸到桌案上,“寡人意已決,豈容你幾次三番質疑!宋卿若執迷不悟,那便陪陳家上下去走黃泉路吧。”
說完便冷嗤一聲,拂袖而去。
宦官忙揚聲又道一次退朝,接着轉身匆匆跟上直接扔下朝臣離開的國君。
原本還混亂躁動的朝堂,頓時安分下來,鴉雀無聲。
鐘虞深呼吸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即便只是虛拟世界,但當自己真正面對這種充斥着絕對權力的情景時,也不會懷有這只是一個游戲的僥幸。
“系統,我有沒有可能惹怒這個攻略對象,然後被他給殺了?”她默默問。
“存在這種可能。”
鐘虞覺得有點無力,她現在可是女扮男裝,假如被揭發,或者沒有在合适的情況下讓弈王發覺,不就是欺君之罪嗎?
“如果我死了,會怎麽樣?”
“不會影響現實世界中的身體狀況,但死亡即代表本世界任務失敗。”
這個世界要是失敗了,那不是前功盡棄了嗎?
鐘虞忍了又忍,憋屈地呼出一口氣,“我知道了。”
身後的大臣都沉默着紛紛起身走下長階,她也忙站起來就要跟着一起下去。
原本她還在擔心會不會走下去正好看見那個大臣的屍體,結果身後忽然有人叫她:“鐘大人。”
她原本松了的那口氣又提了上來。
——這是弈王身邊那個宦官的聲音。
鐘虞撇了撇嘴後整頓神色轉身,“元公公。”
“鐘大人,陛下請您過去。”元公公笑了笑,“請吧。”
......
近侍掀開幔帳,黑色錦履出現在視野中。紅黑相間的下裳中央的绶帶上挂着玉佩,此刻正随着那人步伐微微晃動。
鐘虞在目光飄上去之前趕緊壓下來,垂眸盯着地面。前不久這人才親自拉弓射殺了大臣,要說這樣面對他時一點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但,好歹有系統在。如果她真的倒黴到要丢掉性命了,就試試看那兩次許願機會能不能派上用場吧。
“東西呢?”她忽然聽見他不悅冷道。
東西?什麽東西?
鐘虞被疑惑驅使着擡頭,就見元公公忙不疊躬身請罪,“陛下恕罪,老奴這就去取來。”
說完便倒着退了出去,那人卻忽地轉頭,冷冷一掀眼看了過來。
退了朝,他頭上沒再戴冕冠,沒了冕珠遮擋,那張臉便毫無阻礙地落在她眼裏。
骨相鋒利明晰,眉峰淩厲,深棕的眼格外深邃,鼻梁高挺筆直,薄唇唇角天然微微勾着,仿佛随時都帶着嘲弄的笑意。
他這一掀眼,眉眼便顯得格外野性,像是帶了些胡人血統。
鐘虞有些愣神,但很快清醒過來,這次主動認起錯,“陛下恕罪。”
不近女色。她忽然想到了這四個字。
然而這四個字反而激起了她的征服欲,她倒要看看,這個男人是不是真的不近女色。
“站那麽遠,寡人難道要吃了你?”
鐘虞垂着眼規規矩矩地走過去,卻也因此沒能注意到男人忽然停頓在她身上的目光。
離尤往後靠了靠,眯着眼打量朝自己走來的瘦弱身影。
儀态和步伐,都秀氣得像個女子。
他輕嗤,左手習慣性地要去撚那串佛珠,然而手裏卻空無一物,因此不由得有些煩躁地重重叩擊扶手。
越敲越急,越敲越急。
“元祿七!”忽然,他猛地一拍桌案,揚聲喊道。
“陛下。”元公公快步踏了進來。
“不是讓你去取佛珠?”
“回禀陛下,老奴已經差人去取了,想來是腳程不夠快,所以才——”
他不耐,冷聲打斷,“知道了,下去吧。”
元公公又應聲默默退了出去。
鐘虞一直眼觀鼻鼻觀心,心想果然這人“喜怒無常”。正想着,一束強烈到難以忽視的目光落到了她臉上。
她突然有點緊張。進入這個虛拟世界後還沒照過鏡子,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到底像不像個男人?
“陛下,”她作出謹小慎微的模樣,主動打破沉默,“單獨留下臣一人是為何?”
話音剛落,桌案後坐着的人鼻中哼出冷笑,“今日朝會上你說的,再說一次。”
鐘虞表情微微凝固,如果可以,她真想改口說不充盈後宮也沒什麽關系,但面對這個喜怒無常的弈王她暫時還找不準方法,只能順從道:“請……陛下廣納後宮,綿延子嗣。”
“腹有經綸,勇而善直言。可見外人對鐘大人的評判并不準确。”
鐘虞沒說話——這些話應該原本是形容自己那個摔下山坡的哥哥的吧?
“勇而善直言”,怪不得做了言官。
“那陛下以為如何?”她問。
他一挑眉,沒料到在大殿上吓到聲音發軟的谏議大夫忽然這樣大膽。
難不成先前是為了在陳海容面前藏拙?
“膽小短視,任人拿捏。”他語調漸冷,緊緊盯着面前的人,“陳海容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肯替他賣命?”
“臣冤枉,”鐘虞捋清思路,語氣更加低微,“是先前陳大人讓臣在朝會上谏言充納後宮的事,臣官職低微,不敢得罪,所以才不得不照做。陛下恕罪,還請明察。”
這點她也覺得奇怪。按理來說她或明或暗都不屬于陳海容麾下,他怎麽會忽然找上自己?
“不敢得罪陳海容,卻敢惹怒寡人;要寡人恕罪,卻連跪也不肯。”他似笑非笑,“鐘大人果然是膽大包天。”
鐘虞咬牙氣結,低眉順眼地跪下,離尤顯然是在挑刺,打算将剩下的氣撒在自己身上。她無話可說,只能搬出一句套話來,“臣不敢,臣對陛下忠心耿耿。”
這時,元公公忽然捧着那串佛珠疾步進來,“陛下,東西取回來了。”
離尤懶洋洋一擡手,元公公立刻停在原地不再上前了。
“忠心耿耿?”四個字慢吞吞在他唇齒間滾了一圈。
元公公只消一眼便領會了國君的意思,轉身躬腰将佛珠遞給鐘虞,“鐘大人,勞煩了。”
鐘虞接過時還有些茫然,正要開口問,就聽見男子輕蔑的笑傳來。
“既然喜歡跪,那便跪到寡人跟前來。”
誰喜歡跪?不是他讓自己跪的嗎?
壓下惱意,鐘虞正要站起身,元公公卻伸手在她肩上一按,她頓時脫力重新跪了回去。
她一下反應過來。
這離尤顯然就是以捉弄臣子為樂——她離他跟前并不遠,也就幾步的距離,但他明顯是讓自己膝行上前。
為了任務,她忍。
鐘虞膝行兩步,然後雙手托着那串冰涼的佛珠舉了起來,“……陛下。”
離尤微微傾身,伸出手。
忽然,他目光一定。
跪在他膝前的人身側衣裳因動作收緊了些,腰帶一束勒出身形,愈發顯得人細瘦。
而面前這雙手……細致小巧,肌膚白皙,稱之為嬌嫩仿佛也不為過。十指纖細筆直,指尖泛着粉。
最令他移不開目光的,是右手無名指與尾指指縫間的那一粒針尖大小的紅痣。
仿佛瑩瑩白玉上一點朱砂。
“陛下?”鐘虞疑惑。
半晌,她手臂都酸得快舉不動了,才聽見男人語氣略顯古怪地道:“這樣一雙手卻長在鐘大人這個男子身上,實在是可惜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有事耽擱了,更新晚了!
鐘虞是顏狗,離尤是手控,這兩人還挺配的。(當然陛下的癖.好多種多樣,怎麽可能只有手控這麽簡單):D
說給陛下聽:再這麽跪下去追妻火葬場了解一下。
陛下:以後換個地方跪,不在地上跪了。
(我天真無邪,我聽不懂)
感謝在2019-12-06 20:18:15~2019-12-07 22:39: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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