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心悅于你

“阿虞!”

少女已經毫不猶豫地從城牆邊跌落。

離尤奔至牆邊, 探身看向城牆下, 等看清少女身下緩緩溢出鮮紅血液時,他雙目邊緣頓時攀爬上赤紅之色。

“陛下小心!”

倏的,破空之聲逼近。

電光石火間他驀地擡手, 狠狠一把攥住朝他射來的飛矢, 那箭來勢太猛一瞬間無法收住,箭尖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離尤緩緩擡起眼, 目光陰鸷, 殺意湧動。

“殺。”

賀恭知道國君顯然沒辦法再等下去,于是只好一聲令下:“點火!”

城牆上頓時燃起狼煙。

數百米外的兩座矮山上忽然草皮翻動, 無數士兵從雜草掩蓋下的栖身洞穴裏撐身而起, 以破竹之勢湧了下來, 将邺、晟大軍攔腰隔斷成兩截。

“有埋伏!”

邺晟兩軍頓時方寸大亂, 顧此失彼。

“活捉邺軍将領。”離尤拿起弓箭, 于混亂中一箭射穿對方掌心,一字一句道, “寡人要将他千刀萬剮。”

……

時間倒回到幾分鐘前。

鐘虞幾步退到城牆邊,攥緊雙手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心都是冷的。

要說不緊張不害怕, 當然是騙人的。

“系統,記住你答應我的話。”她在腦海中飛快地道,“我要透支下個世界的願望, 記得讓我活下去。”

說完,她咬牙鼓起勇氣後仰,冷色蒼穹在眼前一晃而過。

——令人膽寒的失重感後, 她已經準備好承受落地身體受到撞擊之後的麻痹與随之而來的痛苦。

然而落地的一瞬間,她卻像被一個懷抱給穩穩當當地接住了,接着這種奇異的感覺便消失退去,她只覺得自己像是落到了一團棉花上。

她渾身有重創之後的脫力,卻沒有任何痛感。

額角好像有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然後緩緩沒入鬓角。

“……是你做的嗎。”她有氣無力地問。

系統緩慢地開口,語調淡漠,“我屏蔽了你的痛覺神經。”

“這個願望用的不虧,買一送一。”鐘虞的目光有些渙散。

恍惚間,她朦胧視野裏忽然出現了男人焦急震怒的臉。

對方小心翼翼地撫她的臉,指尖都在顫抖。

“阿虞。”他輕輕喊她,聲音仿佛隔在一面玻璃牆外,悶悶的,又很遠。

鐘虞想動一動嘴唇回應他,卻發現渾身都乏力,根本無法自如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驀地,她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

離尤将小心翼翼橫抱在懷裏的少女放在床榻上,他低頭看向自己沾滿了鮮血的雙手,喉間像被人扼住似地無法呼吸。

“唯有一統天下者,方能使我心甘情願獻身!”

他狼狽地倒退兩步,城樓上她跌落下去身下蔓延開血跡的畫面夢魇一樣反複浮現在眼前,她的最後一句話也萦繞在耳側。

還有無聲的“陛下”二字。

“陛下,容臣救治——”

他轉身惡狠狠抓住軍醫的衣領,咬牙切齒地顫抖道:“救不了她,寡人就殺了你!”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先容臣查看傷情!”

離尤喘着粗氣,一把将人松開。

他咬着牙,渾身僵硬得像一塊石頭,甚至不敢回頭去看她。

他閉上眼,聽着外面血腥的厮殺聲。

邺、晟兩軍聯手,雖然對付起來不算太棘手,但這一仗很可能将耗時許久,此時又正值冬日,即便攻下這兩國,軍資人力也将耗費損傷巨大。

若郦國趁弈國元氣大傷時發難,屆時可能會迎來吃力的局面。

所以他令弈軍假裝不敵,為的就是請君入甕,在盧城外将大軍一分為二逐步擊破。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軍力。

而他,原本可以将這個計劃、可以将城外有埋伏的事告訴她,但他終究沒有這麽做。

離尤很清楚地知道,他到底在怕什麽。

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少年時,看着自己那名動天下的母妃将父王玩.弄于股掌間,外戚幹政把持朝廷,父王暗中準備實施的密令被母妃得知後,轉眼就被阻撓得無法再進行下去。

他還親眼所見母妃與荀氏一族的男子偷.情。

所以他厭惡母族,将他們連根拔起、驅逐。

離尤睜開眼,攥緊手轉過身,一步步朝床榻邊走去,床邊銅盆裏一團團帶血的布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以為只愛她一雙手就能被一個女人玩.弄于掌中,所以他第一次放縱了自己,去親近一個女人。

愧疚與後悔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

若她死了……

這個念頭像一根寒光涔涔的針,粗暴地刺入他的腦海之中,疼得他險些踉跄一步。

“陛下!夫人并未傷及要害,臣已為她止了血,眼下只需接上斷骨縫合傷口,日後好生調養,必會痊愈!”

離尤茫然回過神,急切地追問:“果真?!”

“臣不敢妄言!”說完,軍醫從緊張與恐懼中解脫出來,整個人癱軟在地。

“那你還愣着幹什麽!”

“是是是!”軍醫忙手腳并用地爬了回去。

...

鐘虞從昏迷中醒來時,屋內的光線格外暗,只有幾盞燭臺火光搖曳。

幾步遠的地方突兀地擺着一張一看就不該放在這裏的桌案,長發随意束起的男人正執筆坐在桌前。

她下意識地動了動,下一秒就疼得擰眉。

坐在桌前的男人背影頓時一僵,墨汁在紙上沁開,他連呼吸都微微屏住了。

離尤猛地放下筆轉身,一瞬間便對上了那雙在夜裏格外亮的杏眼。

少女一怔,接着嗓音綿軟沙.啞地輕輕喊道:“陛下。”

他幾乎已經快忘了……被她這樣專注地凝視着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阿虞。”他僵硬地站起身,桀骜的眉眼在燭火掩映下看起來有些怔然。

鐘虞喘勻一口氣,望着他笑起來,“陛下,弈軍勝了嗎?”

離尤一怔,唇抿得極緊,喉間幹澀。

“……勝了。”

“勝了就好。”她如釋重負似地輕輕舒了一口氣,“陛下……”

話剛起了個頭,桌案邊的人忽然大步邁開,衣擺翻飛地疾步到她面前。

男人呼吸顫抖,忽然在床邊半跪下來,俯身如同呵護珍寶一樣地輕輕抱住她。

“阿虞,你醒了。”他低緩的嗓音裏帶着細細的抖,“……你贏了。”

“我醒了。”鐘虞吃力地擡起手,溫柔地撫上他的後背。

離尤埋首在她頸側,“阿虞。”

“我在。”

“……寡人錯了。”他低聲頹然地喃喃,“寡人錯了。”

錯得一塌糊塗。

……

弈王即位後五年,親征率弈軍于弈國邊境盧城外大敗邺、晟兩軍,又勢如破竹,一路攻向邺國腹地。

将軍賀恭先是因故被國君處罰,後以迅猛之勢攻下邺國三城,将功折罪。

此時,王駕已返回都城,城中百姓夾道歡呼。

坐在禦辇中的男人嗤笑一聲,将賀恭送來的捷報随手扔在桌案上。

只是這不輕不重的一聲響,似乎驚醒了枕在他腿上睡覺的少女。

少女皺了皺眉,手抓住他的寬大袖口往他懷裏蹭了蹭。

離尤抿緊唇,臉上劃過懊惱。

不過……此時禦辇已近城門,城內鼎沸的聲響已經隐約可聞。

他俯身吻了吻她眼睫、鼻尖、唇角,最後又親.昵地用挺直的鼻梁蹭她柔軟的耳朵,“阿虞。”

少女無意識地“唔”了一聲。

“阿虞,再不醒,寡人就……”

“……醒了,醒了。”懷裏的人忽然困頓且不滿地含含糊糊道,嗓音嬌軟得像在撒嬌。

離尤将人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然後低頭吻了下去。

唇微微退開時他啞聲道:“馬上入城了,那時宮人會掀開禦辇幔帳,你與寡人将一同受百姓朝拜。”

“這合規矩嗎?”說着鐘虞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整理衣衫,趕忙湊到一邊拿起銅鏡。

她沒看見離尤不懷好意地勾唇笑了,“規矩都是寡人說了算。”

很快,長長的隊伍從城門緩緩進入,禦辇位于隊伍前端,極盡精致華麗,幔帳被玉鈎挂在雕花細柱上。

百姓們激動歡呼,紛紛叩拜,同時掩蓋不住好奇地擡眼打量禦辇之中。

高大威儀的男子身邊,依偎似地坐着的女子一身紅裳,挽起的烏發下露出雪白細頸與顧盼生輝的一張臉。

天人之姿,仿佛天上神仙以香車下凡,游覽人間。

無數百姓臉色通紅地激動道:“拜見陛下!拜見王後!”

坐在禦辇上的鐘虞笑容一僵,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離尤,“陛下?!”

離尤挑眉,“怎麽了?寡人命人快馬加鞭傳回都城的诏令,不喜歡?”

“得償所願,我當然喜歡。”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手從袖口下鑽過去沒.入他掌心的那一刻,笑得愈發燦爛。

男人重重攥住她的手,輕笑,佯怒地眯了眯眼,“得償所願?原來你觊觎的是寡人王後的位置。”

“是,但也不是。”鐘虞垂眼,眉梢眼角的笑意變得羞怯溫柔,“我既然心悅陛下,自然願望就是與陛下一生一世一雙人。”

離尤心中有莫名的情緒肆虐泛濫。然後這情緒漸漸漫溢、趨于平靜。

他勾唇,笑得肆意,“寡人亦心悅于你,自然要讓你得償所願。”

鐘虞怔怔地擡起頭,落入他暗湧的目光之中。

耳邊是一陣陣激動喜悅的聲浪,陛下與王後這樣的字眼斷續從鼎沸人聲中突顯。

禦辇緩緩前行、他們并肩共受百姓朝拜時,他忽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

“你說唯有一統天下者,方能使你心甘情願獻身,”離尤攥緊她的手,眉眼中愛意與壯志漫溢,“待寡人以四國為聘禮,帶你再登觀星臺,睥睨萬家燈火。”

……

##

“主人,需要提醒你,下一個世界只剩下一次許願機會了,請酌情使用。”

“我知道。”

鐘虞看着面前的畫面,心裏湧現出了些莫名的滋味。

長而威嚴華麗的君王隊伍緩緩前行,禦辇中并肩的身影浸在落日餘晖下。

她看着眼前的畫面忽然笑了笑,笑完之後,又有些悵然。

笑痕從她唇角隐去。

她剛才還沒來得及答一聲“好”就被抽離了意識,即便知道會有另一個“自己”去回答離尤,但總覺得那已經與自己無關,是“別人”的故事了。

鐘虞輕輕舒了一口氣,将各種畫面與念頭摒除,迫使自己收回目光,随意點了面前一個光點,“開始吧。”

系統頓了頓,收回落在她臉上的目光。

“如果結束每一個世界後,你都能把我的記憶清楚就好了。”鐘虞忽然開口。

帶着一段段記憶沒有間隔地進入新的“故事”,總歸不是什麽輕松的事。

系統看着她,沒有回答。

光點在兩人之間展開,最後一點點将鐘虞的身影吞噬。

“怎麽會讓你忘記呢。”一片虛無的白裏,他靜靜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

……

一睜眼,嘈雜的人聲、靡靡音樂聲、小販的吆喝聲,還有各式各樣的熱鬧聲響一齊湧入耳中。

鐘虞眨了眨眼,想擡手按一按太陽穴緩解暈眩,結果卻發現她右手指間夾着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

她現實中是不抽煙的。

鐘虞怔了怔,垂眸在自己身上瞥了一眼——是一身勾勒身形的黑色旗袍。

她飛快消化着系統傳輸給自己的記憶。

有意思。她眼睛亮了亮,帶了點笑意。

面前是一道高大又華麗的西式玻璃門,門兩側戴着白手套的侍者見她走近,微微躬身向她道“日安”,接着将玻璃門打開。

門內的舞曲與女人低低的嬌笑頓時宣洩而出,接着又戛然而止。

大廳裏所有人都轉頭看了過來,只剩輕緩的舞曲還孤零零地響着。

鐘虞腳下的高跟鞋懶洋洋叩擊在光可鑒人的地面,挑眉笑着環顧四周。

這一幅畫面,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身姿窈窕曼妙的女人穿一身長至腳踝、開衩至大.腿的黑色旗袍,細眉紅唇,黑色波浪卷發簇擁着的臉明豔動人。

她一擡眼,眸中水光盈盈。

雪白的肌.膚,墨黑的旗袍與長發,紅色的唇,三種最濃重、最鮮明、最奪人眼球的顏色,都在她身上了。

“嗳,我們的‘蓋露’來了呀。”

忽然有女聲揶揄地調.笑。

話音剛落,舞廳之中便又鼎沸熱鬧起來,男人們的目光變得癡迷又蠢蠢欲動。

“是蓋露!”

手上的女士香煙已經燒掉長長的一截,鐘虞垂眸想彈掉煙灰,立刻便有男人殷勤地笑着上前,用煙灰缸接在她煙頭下。

鐘虞手指動了動彈掉煙灰,擡眼朝對方輕輕一勾唇。

男人頓時面色通紅,直起腰激動道:“蓋露小姐,今晚我能否邀請你共舞一曲?”

“抱歉,”她漫不經心道,“今晚不想跳。”

說完就走到長沙發的一角坐下。

鐘虞有些出神地撐着下颌,意識到自己又情不自禁回想上個世界的那一刻,她立刻有意識地迫使自己轉而去細細打量大廳裏的情形。

剛剛結束的那個世界,讓她對這個虛拟世界的時代背景也沒那麽大驚小怪了。

民國時期的钰城,她正坐在這座城市最大的銷.金.窟裏。

——她是這個叫“楓白渡”的舞場裏一頂一的“紅人”、名聲遠揚的交.際.花。多少男人每日前來,就為和她跳一支舞。

然而她并不是每晚都出現在舞場,一晚也最多只跳三支,這是其他舞女絕不敢、也絕沒有資本做的事。

楓白渡的老板樂得用這樣的方法引人趨之若鹜。男人們競相花重金讨美人歡心,只為成為三個幸運的勝利者中的一個。

能和楓白渡的“蓋露”跳一支舞,即便花了數不盡的錢財,男人們也能美滋滋地炫耀十天半個月。

而“蓋露”,則是見過她、和她跳過舞的男人們取的一個“別名”。

——“凡煙草頂上三葉謂之蓋露,極青翠,香烈。”

蓋露是上佳煙草的雅稱。人們誇楓白渡那位舞女身姿曼妙柔軟如煙草,又甘烈令人上瘾,欲罷不能。

“蓋露,那位可是做木材生意的李家少爺,怎麽也不賞個臉?”有人在她身側坐下,帶起一陣脂粉味。

鐘虞接過侍者手裏的酒杯,漫不經心地輕輕抿一口,指腹抹去杯沿的口紅印,“邀請我跳舞的人裏,這種人少了嗎。”

坐下的舞女意味不明地笑一聲,“也是,整個钰城除了你,誰還有這樣的資本。”

話音剛落,蠢蠢欲動的男人們裏又有一人上前,是個金發碧眼的“洋人”。

“蓋露小姐。”對方紳士地彎腰,朝她伸出一只手。

鐘虞一手托着下颌,輕輕掀眼,紅唇唇角翹了翹,“抱歉。”

“好吧。”對方一攤手,無奈地笑了笑,“祝你有一個美妙的夜晚。”

這時,大廳的門忽然又開了。

幾個衣着考究,一看便非富即貴的青年踏進大廳,所有舞女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長相英俊又家境富庶,這是她們最愛的下手對象。

鐘虞原本只是無意地擡眸瞥一眼,然而這一眼後,她卻斂去了臉上漫不經心的神色。

那幾人中間站着的男人最為醒目。

他單手插在褲袋裏,垂着眸,唇角挂着若隐若現的笑,似乎是在聽同伴說話。黑色頭發整齊地往後梳着,身上西裝馬甲三件套,褲腿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皮鞋一塵不染。

仿佛有所感應,他驀地擡起眼看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和暴君說拜拜:D

害,每次完結一個世界還怪舍不得的,多虧新世界沖淡了我的悲傷哈哈哈哈

輪到戰鬥機飛行員和舞女啦。需要說一下,因為民國背景很多東西都不可以寫,所以我會避免,同時也要強調這個背景設定是民國半架空,不涉及任何真人真事敏感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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