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衣
鐘離無憂聞言肅然起敬,一臉欽佩之色。
他自擔任國師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這般直白地誇人。
而趙臻卻咬了咬牙:“朕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姜漱玉臉不紅、心不跳,對腦海裏傳來的那聲小皇帝的輕哼充耳不聞。
趙臻心裏憋悶,這種從頭到尾被人無視的感覺,讓他感到十分的不爽快。
鐘離無憂忽然“啊呀”一聲,嘆一口氣,頗有些遺憾的樣子:“早知道娘娘有這般神技,當初就不該說要閉關。娘娘假扮成這樣上朝,還是由皇上處理朝政,豈不皆大歡喜?”
姜漱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掩飾聲音:“應付一時還行,長期假扮皇帝,肯定要露馬腳的。到時候,萬一大家以為是我搞的鬼,試圖取代皇帝怎麽辦?這事兒可不能幹。國師還不如想一想怎麽樣才能早點讓我們恢複正常。”
她可不想一直待在皇宮,當時決定替鄭握瑜進宮,是因為她以為她要死了,沒幾天好活了,所以做點善事,成全一對愛侶。可現在她的蠱已經被壓制了,她活蹦亂跳的,還待在宮裏做什麽?早點恢複正常,她早點想法子離開。
對于皇帝面孔發出淑妃聲音這種奇景,鐘離無憂已不像先前那般震驚了,他有些讪讪的:“皇上,娘娘,臣已經派心腹去請前任國師了。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如果順利的話,一個月內應該能回來。前任國師博古通今,想來會有解決之法。”
他雖然說這是天意,要等待,但不能什麽都不做。自他擔任國師以來,多次聽到人們議論,說他遠不如前任國師,那就請已經歸隐的前任國師出山看看。
趙臻也早想到了前國師,他心知這也是一個辦法,總不能幹等着。他輕咳一聲:“阿玉,你告訴國師,就說朕知道了。”
姜漱玉這一次沒無視他,她沖國師一笑,眉眼彎彎:“好的,國師,皇帝說他知道了。”
她現在還頂着皇帝的臉,趙臻的相貌随了方太後,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平時面無表情,一雙眼睛冰冷至極。如今姜漱玉眉眼含笑,倒是增添了不少暖色。
鐘離無憂何曾見過這樣的皇帝?他微微一怔,腦海裏瞬間閃過一個人的面容,當即垂首,不敢直視。
于是,趙臻成功地通過阿玉的眼睛看到了國師有些發紅的耳根。
這一次的話沒被忽視,趙臻心情稍好一些,但見到國師的神情後,他剛生出的好心情,又瞬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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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漱玉又是一笑:“還有啊,國師先回避一會兒吧,我得收拾一下。”
國師施禮告退。
姜漱玉輕舒一口氣,慢悠悠改妝。
大概是有些無聊,她開始試着跟趙臻說話:“诶,前任國師很厲害麽?請他出山到底有沒有用啊?”
良久的安靜,就在她以為小皇帝是不是沒聽清她說什麽,需要她真正出聲才行時,她才聽到了趙臻帶着些涼意的聲音:“你不是聽不見朕說話麽?還問朕做什麽?”
姜漱玉有些莫名其妙,反應過來他是指先前她假裝沒聽到他說話的事情。她啧了一聲,将擦臉的巾子随手丢進銅盆,小聲嘀咕:“多大點事,還記仇呢?我幫你應付那幾個大人,你怎麽不記得啊?”
趙臻聽得清清楚楚,待要解釋兩句,表明自己不是記仇,卻又覺得沒什麽必要。他轉念一想,兩人如今合作,讓她誤會也不好,話應該說清楚才是。
他咳嗽了一聲,正要開口,那廂淑妃已經在招呼韓德寶了:“公公,讓人給我拿些衣裳,要女式的。”
她現下已經恢複了自己的臉,卻依然穿着皇帝的衣裳,看着有些不倫不類。
大太監韓德寶辦事極快,姜漱玉想要的衣裳很快就到了她面前。
韓德寶剛一告退,姜漱玉就抱着衣服進了內殿。她照例蒙上眼睛,摸索着更衣。
當初在彤雲山學藝時,她清晨天還不亮就被師父催促着早起練武,那時候年紀小,貪睡,基本都是連眼睛也不睜,一面打盹兒,一面摸索着穿衣裳。所以說,這還真難不倒她。
從她讓韓德寶拿衣服起,趙臻就知道她要做什麽了。果然,她進了內殿。
趙臻清楚地聽到了“刺啦”一聲,他看到那黑色的長布條越來越近。接着,他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這一次淑妃沒有連耳朵一并遮住,他能聽到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眼前黑蒙蒙一片,而他腦海裏卻浮現出一幅又一幅畫面。
他忽然覺得難為情起來,心內隐隐有些焦躁,暗想:她換衣裳也太慢了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淑妃才解下了遮眼的黑色布條。
眼前重見光明後,趙臻說的第一句話是:“前任國師複姓上官,十七歲做國師,六十二歲歸隐,據說很厲害,輔佐三代皇帝,人人敬仰。”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應該能稱得上厲害。”
她方才不是向他打聽前任國師麽?
姜漱玉微微一怔:“……是不是當國師,都必須要複姓啊?”
趙臻一噎,有些沒好氣地道:“本朝三任國師都是複姓,只是巧合而已,并非必須。”
他說了那麽多字,敢情她只注意到了前任國師的姓氏?
女人的想法這麽奇怪的嗎?
姜漱玉“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因為這一連串的事情,她已經連續幾夜沒有好好休息,雖然因為習武的緣故,生理上不覺得有多累,但心理上認為她該歇一歇了。不過剛換了衣裳,再去換成寝衣也麻煩了。而且大白天去躺着休息好像有些古怪。
于是,她抱了一個軟枕,走到書桌旁坐下。
趙臻自覺見識過不少事情,但一開始還真沒看出來她想幹什麽。直到她把軟枕往書桌上一放,腦袋一歪,趴在軟枕上。
他才猛然醒悟過來,她是要趴着睡覺!
他想,如果他還在身體裏,此刻他肯定目瞪口呆。
自認為不喜歡多管閑事的趙臻忍不住出言提醒:“鄭,阿玉,這是書桌,寝殿離這裏不超百步。你如果累了,可以去寝殿休息。”
剛趴下合上眼睛,腦海裏就響起了小皇帝的聲音,姜漱玉有些不耐煩:“我知道啊,我不是剛從寝殿出來麽?我白天就喜歡趴着睡,怎麽了?是不是律法有規定,我不能趴着睡覺?”
趙臻:“……沒有。”
“那你別吵我,讓我睡會兒。”
她閉上眼,趙臻眼前再次一片黑暗。
他對自己說,現在你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正處于合作中。你依附着她的身體,要忍耐,要适應。覺得她哪裏不好,慢慢商量,千萬別把自己給氣着。她前不久還剛立了一功呢。
如此這般在內心深處自我安慰了好多遍,趙臻才覺得自在了一些。
回想着這兩日發生的事情,趙臻難以忽視心裏的疑惑:這真是母後給他挑選的美麗溫柔的淑妃嗎?而且母後一開始打算讓此女做皇後?
美麗倒也美麗,可她的言行和溫柔絲毫不沾邊吧?還是說她在母後面前的溫柔大方,都是裝出來的?這其實才是她的真面目?
一想到她在鄭太傅周太師等人面前那場破綻極少的表現,年輕的皇帝心裏很快有了結論:大家閨秀的形象,都是她在人前的僞裝。
母後果然是被騙了。
他轉念一想,似乎也不奇怪,這世間所有女子到了太後跟前,即使是要裝,也要裝出一副娴靜知禮的模樣。他奪回政權後,朝中大臣看見他,不也俱都老老實實一臉恭敬麽?
從思緒中回過神的皇帝發現,淑妃竟這麽趴着睡着了!
猶豫了一瞬,他放棄了占據身體的念頭,凝神聽着她細細的呼吸聲,心中漸漸安靜。
—— ——
姜漱玉本來只想歇一會兒的,但沒想到,她這一覺居然睡了好久,還是做夢夢到墜崖,才身體一顫,睜開了眼睛。
她剛一擡頭,肩頸處就隐隐作痛,綿綿密密,針紮一般。
姜漱玉“哎呦”一聲,瞬間反應過來,這是睡落枕了。她重重嘆了一口氣,好久沒有趴着睡了,這麽一睡,居然落枕了。
真是倒黴。
趙臻聽到了她的嘆息聲,出聲問:“怎麽了?”
姜漱玉正要去揉脖頸的手驀地停下,她心念微動,慢悠悠在心裏說道:“皇上,我今天已經用身體這麽久了,你要不要使用一會兒?批改奏折啊、處理朝政啊、或者吃個飯啊什麽的?”
趙臻當然不想只做一抹意識,不過這畢竟不是他的身體,他和鄭氏商量好了,除非必要,他不與她争奪身體的控制權。但是必要時刻,她必須無條件配合。
此刻聽到鄭氏主動相讓,不可否認,他有些心動。
沉默了一會兒,趙臻低聲道:“折子還沒送過來,不急。你是不是想用膳了?”
他只能通過她的眼睛看,通過她的耳朵聽,至于她是否腹中饑餓,他感覺不出來。只是猜想,她忽然這麽提議,可能是因為餓了,委婉向他表明想要用膳的意思。但趙臻還是有點不解,她使喚韓德寶拿衣服不是很自然麽?怎麽想傳膳時,又扭捏起來?莫非是因為她是女人,不好意思讨要吃的?
“不是不是,我沒想用膳,真的沒有!皇上,折子還沒送過來,可以催啊。國家大事要緊。”姜漱玉一本正經,“雖然這是我的身體,可皇上如果想用,盡管用就是了。”
她已經确定了,只要她不刻意與狗皇帝溝通,他猜不出她的心思。
趙臻隐約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但是能有一具可自由控制的身體對他的吸引力不可謂不大。他略一沉吟:“那好吧。”
不等她再說話,他就迅速占據了她的身體,心情頗好。
然而他剛下意識擡頭,便有疼痛自肩頸處傳來。
趙臻聽着腦海裏鄭氏的低笑聲,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