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發現

趙臻胸口一刺, 他扯了扯嘴角,壓下那一瞬間湧上的種種情緒,淡淡地道:“人有相似,也很正常。”

不過那個人絕不可能是阿玉。

“可是……”馮偃低聲道,“皇上, 那姑娘真的很像。她戴着冪籬, 只露出半張臉,下巴、嘴,跟娘娘一模一樣!”他猛然擡頭, 見皇帝雙目幽深, 望着東南方向。他也跟着順勢看去。

那邊有個青年男子正匆匆走過,看其側臉, 有幾分像是鄭太傅家的公子。

馮偃心中訝然, 皇帝已經沉聲吩咐:“悄悄跟上去。”

“是。”

趙臻籠在袖中的手輕輕發顫,單憑馮偃一句話,他是不信的。但是碰巧在這裏看到了鄭懷瑾,他就有了那麽一點點相信。

盡管知道那人是阿玉的可能性微乎幾微,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萬一呢?

萬一那具屍首只是碰巧和阿玉穿了一樣的衣裳、戴了一樣的發飾、碰巧手肘內側都有一顆小痣……也不是毫無可能啊。

至于為什麽阿玉和鄭懷瑾在一塊兒,而不回宮中,那, 那也可以解釋的。比如,可能阿玉她相貌受損……

方才那馮偃不是說, 姑娘戴着冪籬, 只露出了半張臉嗎?

短短數息間, 趙臻心裏已想到了種種可能。他不由地想,如果真是阿玉,阿玉還活着。那他絕不會計較她不回宮一事。如果她真是因為容貌受損而不願回宮,那他會告訴她:其實相貌美醜根本不算什麽,他一點都不在意……

然而心念微轉間,他又倏地想到:阿玉是化妝易容的高手,她如果真的容貌受損,那她自己應該也能裝扮一下,讓人看起來和以前一樣啊。何至于躲起來不願見他呢?

他知道自己魔怔了,知道他的推斷中有種種不通之處,可他在看到了一丁點希望後,內心深處更願意相信阿玉還活着。

見皇帝在發怔,韓德寶心中擔憂,低聲道:“皇上?”

趙臻将手裏的桂花糕丢給他:“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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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看看,那究竟是不是阿玉。

——  ——

鄭握瑜一向深居簡出,極少出門,就怕遇上故人、招惹麻煩。偶爾外出也戴着冪籬遮掩面容。她今日與鄭懷瑾以及丫鬟碧兒出門,本是要去廣濟寺一起為已逝的姐姐建長生牌位。

不巧回來時路經此地,馬車出了故障。

鄭懷瑾與車夫一起去附近車行找人修理馬車。——若馬車實在不能修,還需再重新租賃一輛。

而鄭握瑜則想起傅家食肆的糕點,本欲上前買一點,不成想居然在排隊的人群中看見了皇帝。

去年三月,鄭握瑜曾被方太後召進宮中,與皇帝有過一面之緣。時隔一年,皇帝雖然又高了一些,神态也又冷了一些,可她隔着冪籬,仍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畢竟皇帝那般容貌氣度也堪稱世上罕見了。

她當即大驚,盡管戴着冪籬,但依然怕皇帝認出她來。她慌亂之下低頭疾行,不知怎麽回事,居然被四個衣着打扮一樣的人攔住。是碧兒攔在她身前。那幾人也不知為何,竟一起退了下去。

鄭握瑜仍是不安,她眼皮突突直跳,轉身時懷裏的東西也掉了出來。她撿了東西,拉起碧兒匆忙就走。她們走了幾十步後,她才放緩了腳步,心髒砰砰直跳。

忽聽後面有腳步聲追來,她吓得慌忙喝問:“誰?”

“是我。”一聽到熟悉的聲音,鄭握瑜眼圈兒發紅,扭過頭望向鄭懷瑾,“你,你怎麽才來啊?”

來人正是鄭懷瑾。他大步上前,輕輕環住她的肩膀,溫聲問:“怎麽了?不是讓你在那兒等我麽?怎麽跑這麽快?”

鄭握瑜四下張望,并未看見旁人,她低聲道:“剛才看見一個貴人,所以躲開了。車修好了麽?咱們回去吧?”

“嗯。”鄭懷瑾看她這般模樣,不由地心生憐惜。這段時間以來,也苦了她了。

他原計劃今年将真相對父親和盤托出,求得父親的原諒,也好給阿瑜再安排一個身份,他們光明正大在一起。或是遠離京城,或是不見外人都行。但偏生今年阿玉出事,得知此事以後,阿瑜心中自責不已,一病便是數月,向父親坦白一事,也就耽擱了下來。

他細心安撫鄭握瑜,協同她一道去了十裏巷的小宅。

——  ——

趙臻命侍衛跟着鄭懷瑾,但他自己并未跟上去。他在傅家食肆附近的茶館了點了一壺茶,靜靜坐着。

韓德寶站在旁邊伺候,心裏暗暗焦急。皇帝面上固然看不出什麽,可他知道,這茶上了有兩刻鐘了,皇帝連一口都沒喝。

至于韓德寶懷裏揣着的糕點,也早就涼了。

忽然,一個靈活的身形進了茶館,他左右張望之後,快步到了皇帝跟前,低聲禀道:“鄭公子和那個姑娘顯然是認識的,他們一起去了十裏巷的第三戶人家。”

皇帝抿了抿唇,心中五味雜陳。他站起身,快走幾步,又皺眉看一眼韓德寶,沉聲道:“出發,十裏巷。”

如果說他先時只有半分的懷疑阿玉還活着,那麽現在他已經有了三四分。

在前往十裏巷的途中,他心裏既喜且憂。喜的是阿玉極有可能還在人世,憂的是她躲起來不肯見他,是不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當然,再多的擔憂都比不過喜。只要阿玉還活着,其餘的就都不算問題。不管阿玉有什麽苦衷,有什麽困難,他都能幫她解決。

阿玉見了他,肯定很歡喜。

馬車平穩而快速地行駛,而趙臻只覺得車行駛的慢,甚至有些後悔,怎麽今天是坐車出來,要是騎馬,那就快多了。

他心中焦急,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外面有人說:“皇上,到了。”

趙臻掀開車簾,迅速跳下馬車。他眼光微閃,看出這是第三戶人家。

老實說,這房子看起來不大,甚至堪稱簡陋。他定了定神,沖韓德寶使了眼色。

韓德寶會意,連忙上前叩門。

不多時,門被從裏打開,露出一個半大少年的圓臉。

那少年睜着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客客氣氣問:“你們找誰?”

韓德寶正欲回答,趙臻已然沉聲道:“我姓趙,是你家主人的故人,今日路過此地,特來拜訪。”

少年愣了一愣:“那你稍等一會兒,我這就去給你通傳。”

“不必了。”趙臻神色淡淡,卻攔住了少年,“不用麻煩,我只是跟鄭公子說句話,說了就走。”

少年見這位公子容貌清隽,氣質不俗,又準确說出了主子的姓氏,他當下也不敢強行阻攔。他猶豫之際,趙臻已然越過他,向內而去。

韓德寶匆忙跟上。

這間宅院不大,外邊看着簡陋,不過裏面倒也有些可取之處。趙臻無心欣賞,他快走幾步,迎面撞上正要出門的英俊公子。

那人眉目俊朗,正是阿玉的胞兄鄭懷瑾。

鄭懷瑾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皇帝,他大吃一驚,也來不及多想,下意識低身行禮:“參見皇上,吾皇萬歲。”

趙臻輕哂:“朕竟不知道鄭卿在這十裏巷,還有一處宅院。”

鄭懷瑾一時之間腦海裏湧上諸多念頭,明明四月天還不熱,他背後竟冷汗涔涔。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就聽到一道嬌柔清脆的聲音:“哥,你東西落下了。”

鄭懷瑾驀地睜大了眼睛。

而趙臻則視線牢牢鎖住那個忽然出現的身影。

鄭握瑜是匆忙行來的,她看清這邊的光景,以及站着的人後,大驚失色,低呼一聲,掩面疾走。

而趙臻則直接越過了鄭懷瑾,大步向她快走幾步。

鄭握瑜先是快走,後來幾乎是小跑了,然而,她還沒跑多遠,就被人狠狠攥住了胳膊,不得不直面這個人。

她臉色蒼白,身體微微發抖,不停的抖動的袖子卻遮不住她的面容。偏偏到了這個時候,她身體發軟,喉頭發堵,連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趙臻的一顆心幾乎要蹦出胸腔。然而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後,趙臻卻發覺不對勁兒了。

同樣的臉龐,同樣的容貌……

但面前這個人,明顯不是阿玉。這個人的氣質跟阿玉相差太多了。

阿玉不會這樣害怕而無措地看着他,阿玉不會在他面前瑟瑟發抖。

他的阿玉,是鮮活而明快的。她大膽、愛笑,兩人同在一個身體裏時,她甚至還曾經直呼他的名字。

阿玉才不會怕他。

趙臻的一顆心慢慢沉下,眸子也漸漸變冷。他一字一字,緩緩說道:“你不是阿玉。”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的心被失望所淹沒。

為什麽不是呢?他多希望這就是阿玉,希望阿玉只是有苦衷而已。

鄭握瑜身形微顫,不敢開口說話,只覺得原本攥着自己胳膊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一些。她雙眉緊蹙,低聲道:“我,我不是……”

鄭懷瑾已然急道:“皇上手下留情,此事與她無關!”

趙臻抿了抿唇,無法忽視那種撲面而來的失望。為什麽不是阿玉呢?

他慢慢松開了對鄭握瑜的桎梏,雙目微阖,沒有說話。

鄭懷瑾摸不準皇帝的心思,他穩了穩心神:“皇上恕罪,她不是娘娘,只是與娘娘形貌相似而已。”

趙臻雙目微怔,他冷冷地瞧了一眼鄭懷瑾,又看了看這個和阿玉十分相似的姑娘,心裏忽的湧上了一個荒誕的念頭。

他再看向鄭懷瑾時,眼中分明已經帶上了殺意。

韓德寶正驚訝于這姑娘與娘娘的相似,冷不丁碰上皇帝的視線,吓了一跳,連忙低聲提醒:“皇上……”

鄭懷瑾是太傅家的公子,如無過錯,殺不得啊。

趙臻冷哼了一聲。阿玉還未進宮時,他就得知鄭太傅那一對龍鳳胎兒女關系不清不楚。因此他對尚未進宮的鄭氏很是不喜。因為方太後堅持,而他又想幫鄭太傅遮掩一下家醜,才勉強同意鄭氏入宮。

——當然,後來阿玉告訴他,其實阿玉對他一見鐘情,跟鄭懷瑾之間清清白白。他信了阿玉的說辭,畢竟從那以後阿玉一顆心都在他身上,也确實沒再見過鄭懷瑾。

不過,眼下看來,阿玉對鄭懷瑾清白,鄭懷瑾的心思可就未必幹淨了。

趙臻雖自幼長在宮中,可也隐約聽說過置辦外宅的說法。阿玉去世不足三個月,作為她的胞兄,鄭懷瑾居然在這十裏巷裏養了一個跟阿玉有八.九分相似的姑娘,還要那姑娘如阿玉一樣,對他以兄呼之。

心思之龌龊,令人惡心。

趙臻冷聲問:“她是誰?”

鄭懷瑾額上冷汗涔涔,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他當下跪倒:“皇上恕罪……她是……”

趙臻轉向了這個很像阿玉的姑娘,容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你究竟是什麽人?家在哪裏?為什麽會叫他哥?已逝的鄭皇後,是你什麽人?”

她很像阿玉,但她不是。

這麽久以來,鄭握瑜一直懷揣着秘密,她再遲鈍,也知道她今日是被皇帝的人發現了。她咬了咬牙,低聲道:“她,她是臣女的孿生姐姐。”

“嗯?”趙臻微眯着眼,眸色沉沉。

鄭家只有五個小姐,阿玉排行第五,哪裏還能再冒出一個孿生妹妹?莫非……

鄭懷瑾知道事已至此,瞞也無用。他鄭重施了一禮,聲音微啞:“皇上,鄭家其實有六個小姐。上元去世的是娘娘在家中行五,皇上面前這個行六。而臣,并不是鄭家子孫。”

趙臻雙眉緊蹙,瞬間明白過來。聽鄭懷瑾言下之意,當年鄭夫人生的是一對雙胞胎女兒,而非龍鳳胎。細細打量之下,眼前這兩人,的确長的不像。說阿玉和這個姑娘是孿生姐妹,倒可能性更大一些。

之所以變成龍鳳胎,那肯定是其中有個被調換了。

他沉聲問這個“阿玉的妹妹”:“你叫什麽名字?”

“鄭,鄭握瑜。”

她低着頭,不敢擡頭看皇帝的神色,只心裏像是有把鼓在不停地敲着,她連大氣都不敢出。

皇帝勾了勾唇,冷笑一聲。

當初母後屬意的鄭五小姐,閨名就是叫做鄭握瑜吧?所以說,本該進宮的其實應該是眼前這個女人?

這個念頭讓他心裏很不舒服。

“所以,太後懿旨上說的鄭五小姐是你?”趙臻冷笑,“鄭太傅好大的膽子。”

鄭握瑜急道:“皇上明鑒,此事與家父無關。”她情急之下,眼圈兒裏滾出了眼淚:“皇上,家父并不知道姐姐的存在,因為姐姐從小就被送到了外面,十多年不曾回家。當初太後下旨,要鄭五小姐進宮,我确實應該進宮侍奉皇上。可是,可是我……”

當着皇帝的面,她與從小一起長大的兄長互生情愫之事,她怎麽也說不出口。——盡管知道兩人并非親兄妹,但是畢竟還有兄妹的名分在。

鄭懷瑾接道:“可是真正的鄭五小姐忽然出現,她說她要進宮去。”

趙臻面無表情。

鄭懷瑾此刻心裏七上八下,他想起前段時間關于皇帝如何寵愛淑妃的傳言,将心一橫,繼續說道:“她說她對皇帝陛下一見鐘情,此生不渝。”

趙臻面上波瀾不驚,可心裏卻早掀起了驚濤駭浪,籠于袖中的手,也不知不覺攥緊了。

“她是真正的鄭五小姐,太傅千金,可惜從小流落鄉野,受盡了苦楚,從未受過鄭家一食一飯。她只有這麽一個要求,我們不能拒絕。”

“不止是這個緣故吧。”趙臻輕哼一聲,“難道不是因為她要替你們遮掩私情?”

他忽的想起阿玉剛進宮時,他叫她“鄭氏”,而她卻執意讓他喚她“阿玉”的場景。

她那個時候,是想告訴他真相的吧?可惜那時的他,還不懂。

不過阿玉不是鄭握瑜,那阿玉的過去是什麽樣的?她第一次見他,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

他很想問個清楚明白,可阿玉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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