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真相

趙臻雙目微斂, 忽然說道:“朕聽聞鄭太傅當年和夫人感情甚篤, 也不知傳言是真是假?”

皇帝忽然提起自己早逝的夫人,鄭太傅愈發摸不着頭腦, 如實回答:“确有此事。”

趙臻冷哼了一聲。他本想直接告訴鄭太傅, 阿玉是他的女兒,卻不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那個。明明已經想好了措辭。這會兒卻不知道該從哪兒講起。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十七年前的七月二十五,鄭夫人臨盆, 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當時鄭太傅奉先帝之命在外赈災,回府之後, 雙胞胎女兒變成了龍鳳胎……”

“什……什麽?”鄭太傅瞪大了眼睛, 擡頭望向皇帝,一臉的不可置信。

皇帝與大臣讨論對方家中私事, 趙臻也覺得別扭。不過事關阿玉, 他就繼續面無表情道:“據說,尊夫人是不想鄭太傅因為子嗣問題而納小,不得已出此下策。”

“皇……皇上……”鄭太傅有些語無倫次。

他也算是經歷過風浪的人,但皇帝今日竟然告訴他,兒子不是他親生的,是妻子瞞着他偷偷換來的!

“對, 你沒聽錯。令郎不是鄭家子孫, 已逝的鄭皇後才是鄭太傅失散多年的親女兒。”趙臻看着鄭太傅, 心裏竟然生出一絲憐憫。

鄭太傅聽得更懵了, 鄭皇後是阿瑜, 阿瑜本來就是他的女兒,何來失散多年一說?他茫然地看着皇帝。

趙臻不緊不慢道:“懷瑾握瑜,倒是好名字。這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偶然得知并非兄妹,就情根深種,私定了終身……”

鄭太傅瞠目結舌:“這,這……”

“去年太後懿旨,令鄭小姐進宮伴駕,可憐一對苦命鴛鴦,就要勞燕分飛。”趙臻面無表情,“正好當年被送出去的姑娘願意進宮,就成全了這對鴛鴦……”

“皇,皇上……”鄭太傅額上冷汗涔涔,只覺得匪夷所思,卻不敢去相信,“這,不可能,不可能的……”

那倆孩子是他看着長大,雖然關系親近,但也不過是因為兩人一胎雙生,所以比常人更親密一些。怎麽會有旁的關系?而且,皇帝還說懷瑾不是他的孩子?是夫人拿女兒去換的,是因為怕他因子嗣問題而納小?除了那五個女兒以外,他還有個女兒?還已經不在人世了?

鄭太傅心裏亂糟糟的,他張了張嘴,不明白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他不願意相信,可皇帝似乎沒理由欺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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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臻望着他,淡淡地道:“京城十裏巷的第三戶人家,鄭太傅可以親自去看一看。或許那位鄭握瑜小姐還沒搬走。是親兄妹亂.倫,還是義兄妹生情,只看鄭太傅願意相信哪一個了……”

鄭太傅跪倒在地,請求皇帝恕罪。如果皇帝所言是真,進宮的不是阿瑜,而是另外一個姑娘。那麽這欺君之罪,是跑不掉了。

然而皇帝卻道:“欺君之罪從何說起?治家不嚴罷了。”他停頓了一下:“原本這是鄭太傅家事,朕不該多管。但是朕不想鄭太傅連阿玉的存在都不知道。”

鄭太傅怔了一瞬,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皇帝口中的“阿玉”就是已逝的鄭皇後,是他不曾見過的女兒。

他忽的胸口一窒,鼻腔微微發酸,低聲道:“臣惶恐。”

皇帝揮了揮手,令他退下。

鄭太傅離開以後,皇帝才喚了韓德寶上前,問起去彤雲山的事情。

“皇上放心,小的已經安排好了,定不辜負皇上所托。”韓德寶略一停頓,又道,“皇上,信王殿下求見。”

“嗯?”趙臻挑眉,“他有什麽事?讓他進來吧。”

信王趙钰剛一走進來,就看見了坐在書桌後皇帝。年輕的皇帝眉眼較之以前更淩厲一些,似乎掩飾地更加好了。

他在皇帝三尺開外站定,鄭重行禮。不知是因為香爐裏檀香的味道過于濃郁,還是因為他離皇帝稍微遠了一點,他今天并未在皇帝身上聞到那淡淡的清香。

他心內不可抑制地湧出一點點失落來。

見他發怔,趙臻皺眉:“有事?”

漠北的使臣已經回去,玲珑公主也在京中安定下來。信王趙钰這會兒身上也沒領差事,趙臻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到這個堂兄有什麽事情。

“啊?”信王回過神來,暗道慚愧,眼神躲閃,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昨日是皇上生辰,臣本來準備了賀禮,想當面獻給皇上。可惜沒能見到皇上。”

趙臻神色略微緩和一些,他昨天不在宮中。

“臣今日特來補上,請皇上笑納。”信王說着取出一個不大的匣子,并直接打開,“可惜遲了一天。”

他上前一步,将那匣子裏的事物放在書桌上。

韓德寶待要阻攔,卻“咦”了一聲

趙臻視線微掃,待看清那物事後,也深感驚訝。他原以為或是什麽貴重東西,沒想到竟是一個拳頭大小的玩意兒。

那是一個小人偶,矮矮胖胖,一身紅衣裳,有點像民間的“扳不倒兒”,但人偶手裏卻有一把扇子。

信王觀察着皇帝的神色,見其不像動怒的樣子,心中雀躍。他伸手動了動,那人偶搖搖擺擺,開始對着人扇起扇子來。

趙臻微微一怔,腦海裏忽的閃過一個念頭:阿玉如果見了,肯定喜歡。

信王沒有錯過皇帝眸中那一瞬的柔情,他道:“這是個不入流的小玩意兒,博皇上一笑罷了。”

“嗯。”趙臻神情淡淡,“放着吧,信王有心了。”

信王還想再說點什麽,但看皇帝神情怔忪,似是不願多談,他幹脆告辭離去。臨走之際,他忍不住說了一聲:“皇上多注意身體。”

“嗯?”趙臻挑一挑眉,信王已經轉身離去了。

韓德寶指着人偶問:“皇上,這東西……”

“收起來吧。”

“是。”

—— ——

鄭太傅走到宮外時,雙腿不由地輕輕顫抖,他經歷過不少場面,但今日從皇帝口中得知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讓他感到無所适從。

他緩緩走近停靠在宮外的鄭家馬車,沉聲吩咐:“先不回府,去十裏巷。”

從皇宮到十裏巷路途不近,鄭太傅坐在馬車裏,一路想了很多。他想到自己早逝的妻子林洛,想到懷瑾握瑜這兩個孩子,想到皇上所說的那個叫“阿玉”的女兒……

如果皇帝說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林洛騙了他,懷瑾握瑜也騙了他……

他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就是林洛。她會欺瞞他這麽多年麽?

他是不願意相信的。

然而,到了十裏巷,車夫卻告訴他:“大人,是這家嗎?門已落鎖,說是一大早就走了,不知去了哪裏。”

鄭太傅的一顆心緩緩下沉,他想起皇帝之前說的話,盡量自然地道:“回府。”

馬車掉頭行駛,鄭太傅眼皮突突直跳,頭也隐隐作痛。

他有些相信皇帝的說辭了。

鄭太傅剛一回府,兒子鄭懷瑾便迎了上來:“孩兒有一事,欺瞞父親多年,還請父親息怒。”

鄭太傅只覺得渾身血液上湧,臉上青白交加,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說。”

“還請父親借一步說話。”

鄭太傅身體僵硬,随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終于在書房門口停下。

父子二人走進書房,掩上房門。

書櫃後走出一個纖瘦的身影,直接沖鄭太傅跪了下來。

鄭太傅手一顫,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而鄭懷瑾也在他面前跪下。

兩人齊齊擡起頭來,正是那一對“龍鳳胎”。

鄭太傅立時急紅了眼,心頭一時間湧上了千言萬語:“你……你們……”良久,他才說出一句:“說,到底怎麽回事?!”

這是他唯一的兒子和他最小的女兒啊。

兩人依舊跪着,并未起身。

鄭懷瑾道:“我不是鄭家的子孫,當年母親生下的,是兩個女嬰,一個是阿瑜,另一個,被母親送給了舊友。我是母親身邊的王嬸花十兩銀子買的……”

鄭太傅後退了兩步,只覺得渾身血脈都在打顫。

“我們知道這件事後,不知道該怎麽告訴父親……”

“那你就知道該怎麽勾引你妹妹!”鄭太傅怒極,抓起了旁邊的茶杯就往地上掼。

他素來斯文,鮮少這般動怒。此刻滿腔怒火,竟不知道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這一下用盡了全身力氣,茶杯碎裂,碎瓷飛起。鄭懷瑾下意識護在鄭握瑜身前,任由碎瓷割裂了手背。

鮮紅的血一下子湧了出來,他咬了咬牙,低聲道:“孩兒有負父親教導。可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去年我們原本打算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訴父親,向父親請罪。可惜太後下旨要阿瑜進宮,那個被送走的姑娘替阿瑜進了宮……此事關系重大,我們只能先瞞着父親,想着找到機會再向父親坦白……”

鄭太傅身子踉跄了一下,怔怔地道:“所以你們兩人真的有男女之情?”

鄭懷瑾與鄭握瑜對視了一眼,沉聲道:“是。”

“所以,果真是你那個姐姐替你進了宮?”鄭太傅聲音極低,看着鄭握瑜,“也是她早早死了?”

鄭握瑜雙目含淚:“是……”

今天一下子接收的信息太多,饒是鄭太傅也一時接受無能。他緩緩阖上眼睛,喃喃地道:“林洛,你為什麽要這般騙我……”

他不再理會依舊跪在地上的兩人,轉身離去。

鄭握瑜望着父親的背影,忽然心裏一陣發酸,她低聲喚道:“爹爹……”

鄭太傅佯做未聞,繼續大步往前走。

他與林洛,少年相識,夫妻恩愛,她早早離去,更成了他心中皎潔月光一般的存在。林洛去世已有十年,他每每想起,還心中酸澀。他怎麽也沒想到他的愛妻會用偷龍轉鳳的辦法來欺騙他。他既答應了她身無二色,又豈會因為子嗣的緣故納小?

他是在意子嗣,可他更在意自己的血脈。

至于懷瑾和握瑜,這兩人從小當兄妹一般長大,又怎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生出情愫來?縱然不是真正的兄妹,可也有兄妹的名分在。

還有阿玉,那個他從未見過的女兒……

如果不是皇帝挑明,他們還要瞞他到幾時?還能幹出頂替進宮的事情,皇帝不計較,是他大度。若皇帝真的計較,那後果不堪設想。

而他枉為一家之主,被蒙在鼓裏這麽久,居然一無所知。

鄭太傅又氣又痛又懊悔,一向身子骨不錯的他,竟然病了。

——  ——

彤雲山上桃林的花堅持了一段時日後,也漸漸謝了。

姜漱玉又恢複了下山之前的生活節奏。不過,跟以前不同的是,她身邊多了一個蘇雪凝。

這位蘇姑娘琴棋書畫倒也精通,可惜在學武上,到底是缺了一點天賦。跟着學了十來天了,連最基礎的都沒學好。

姜漱玉也不急,因為這在她意料之中,半路學武就是如此。她還不停地安慰蘇姑娘:“你不要着急,慢慢來。”

“嗯。”蘇雪凝很聽話點了點頭,可心裏卻不由地想,怎麽能不急呢?半個月了,一點長進都沒有。這樣下去,她幾時才能學會啊。

天漸漸黑了,姜漱玉笑笑:“今兒就到這兒吧,你先歇一歇,明日再練。”

“不,我不累。”蘇雪凝搖一搖頭,“還不到吃飯的時候,我等會兒再歇。”

“那行吧。”姜漱玉也不勉強她,“我去師父那邊看看,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自從她那天誇了師父的廚藝後,姜大年又重燃對做飯的興趣。這段時間,他時常抱着一本菜譜研究。姜漱玉有時閑了,也會去給他打打下手。

姜漱玉離去之後,蘇雪凝繼續着剛才的動作。可是姜姑娘輕而易舉就能挽劍花,可她急得滿頭大汗都做不到。

她自小聰慧,讀書學琴都是一點就通,偏生在武功這一道上,屢屢受挫。一想到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學會,她更覺着急、挫敗。重新來過時,她手腕一抖,劍掉在地上,她也委頓在地。

想她原是大家小姐,雖然是庶出,但只有她一個女兒,在家中也是萬般尊貴。如今孤苦伶仃、淪落到這般境地,她心裏委屈至極,也不起來,幹脆埋頭膝間,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岳劍南趕到時,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幅畫面。夜幕降臨,十七八歲的姑娘,穿了一身素色衣裳,小聲抽泣。

他不由地心生憐惜,上前詢問:“蘇姑娘,你怎麽啦?是誰欺負你了嗎?”

蘇雪凝擡起頭,兩只眼睛淚汪汪的:“沒有,沒有人欺負我,是我自己太笨了,怎麽都學不會。”

她擦拭了眼淚,慢慢站起身來:“對不起,我給岳大哥看笑話了。”

“嗨呀,什麽笑話不笑話。”岳劍南擺了擺手,腳尖輕踢,地上的劍順着他的力氣飛起,劍柄被他握在手裏。他側頭看她,“你哪裏不會?我使給你看看。”

蘇雪凝簡單說了。

岳劍南輕松使來,行雲流水一般。看着豔羨而又欽佩的蘇雪凝,他笑了一笑:“其實這有什麽難的?無非就是多練而已。你比我聰明多了,肯定學着容易。”

“真厲害。”蘇雪凝喃喃地道,“我什麽時候才能練成你這樣?”

“我嗎?”岳劍南撓了撓頭,“我從小跟着師父學習,你要像我這樣,怎麽也得一二十年吧?”他有點不解:“其實你也不用像我一樣啊。你一個姑娘家,随便學點,強身健體就行了。真不想學也無所謂。反正這世上大多數人都不會武功,誰也不比誰差什麽。”

“可是我想學啊。”蘇雪凝有些急了,“我想快點學會,厲害一點,這樣誰都不怕了。有沒有學的快的?讓誰都欺負不了的?”

岳劍南搖頭:“學武功要打基礎,一味速成是不行的。”

“那我手無縛雞之力,真有人欺負我,怎麽辦?”

“我保護你啊。”岳劍南脫口而出。

蘇雪凝扯了扯嘴角:“岳大哥說笑了,你也不能護我一輩子。”她忖度着問:“如果那人非常厲害,身邊又有很多人保護,他欺負我,我該怎麽才能對付他?”

岳劍南不明白她為什麽問這個問題,但還是思考了一下,認真回答:“對方人多,你又打不過。那就逃跑了,怕逃不掉,使毒啊、用暗器啊,都可以。”

“暗器?”蘇雪凝眼睛一亮,“難學嗎?”

“不難啊,暗器最容易了。”岳劍南一笑,“自己不行,還可以用工具幫忙。我師父以前做了一把琴,琴裏就藏了暗器,只要動其中一根弦,暗器就會嗖嗖嗖地發射,躲都躲不開。”

“真的嗎?”蘇雪凝心跳越來越快,腦海裏忽的浮起一個念頭:撥動琴弦就能發射暗器,置人于死地,那她可以的啊。她最擅長的就是琴了。

如果她學會了,她是不是就能給家人報仇了?

一開始,她從未動過報仇的心思,想都不敢想。但是近來,她卻隐隐約約覺得,她也可以拼一把的。

從彤雲山的這些人身上,她看到了自己複仇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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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六,應該很快就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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