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一)
1.
有人在說話,細細碎碎不絕于耳。
睡夢中的茨木皺起眉頭,翻了個身,把腦袋蒙進了被子。
真煩!
然而才過了不到一分鐘,他就猛地坐起身,頂着一頭亂糟糟的白毛一步三晃地進了洗手間。
十分鐘後,洗漱完畢的茨木坐到飯桌前開始吃早飯——現成的吐司和牛奶,吐司沒烤,牛奶也沒熱。
單人公寓裏安靜極了,除了鐘表的聲音就是茨木吃飯時發出的細微響動,這是獨居生活的常态。可是茨木邊嚼着吐司邊歪頭望着窗外不鏽鋼護欄上站着的幾只小麻雀,還時不時在它們叫得歡快時跟着笑上兩聲,就像聽到了什麽有趣的談話內容似的。
奇怪嗎?當然奇怪。
茨木幾天前也這麽覺得,身為人類的自己竟然能聽懂動物之間的語言,這可以算得上超能力了吧!
不過現在,他已然習慣了這個技能設定。除了原本安安靜靜的生活總是突然被不知哪裏傳來的莫名其妙的聲音打破以外,他沒有任何損失,甚至還平白多了些樂趣。
喝下最後一口牛奶,茨木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奶嗝兒,像往常一樣把自己吃剩的吐司邊放到了窗外的平臺上。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在他拉開窗子的瞬間四散飛走,茨木皺皺鼻子,心想,跑什麽跑,每次還不是轉臉兒就叼得幹幹淨淨渣都不剩。
嗯……只能聽懂動物的交流方式卻無法跟它們溝通,真是太苦惱了!
今天的茨木也為自己上課時的心不在焉找到了理由。
五月是茨木最喜歡的季節,風和日麗不冷不熱,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被正當好的陽光一曬別提多舒服了,枕着胳膊随便擺個姿勢都是适合睡覺的姿勢。
爽!
茨木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夕,就連前桌反過手來使勁在桌子下面用筆戳他的腿都沒能給他戳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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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木。”動作間,晴明已經走到了茨木跟前,一邊用書脊敲了敲他的肩膀一邊點名他回答問題,“你來讀一下這段。”
茨木出于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但思維顯然是沒跟上,打着哈欠道:“等于……七、七十二點三?”
全班哄堂大笑。
每一屆都會有這麽個神一樣的少年,晴明見怪不怪但嘴角還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這是語文課。口水擦幹淨,坐下吧。”
茨木有點委屈,他知道自己上課睡覺不對,本來想大不了被晴明罰個站就好,誰想起立的瞬間,他就聽見那只從剛上課起就蹲在外面窗臺上舔毛的野貓在提醒自己“七十什麽二什麽三的”,這才讓他給出了那麽不着邊際的丢人回答。
真是還不如說不知道。茨木瞪着野貓,企圖傳達出自己的怨氣。
“是讓你念72頁第三段啦!蠢蛋!”野貓也不甘示弱地瞪回來,身後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明顯在示威。
我居然被一只貓罵“蠢蛋”?茨木滿心的卧槽無處發洩,憋得他舉起了手,“老師,我要去樓道站會兒,清醒清醒。”
這又是什麽套路?晴明愣了愣,但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師,面對茨木這樣不同尋常的學生他自有他的應對辦法。
“下節課默寫,你把書拿上。”
茨木如願以償,上課時間在空蕩蕩的樓道裏罰站。
井字形的教學樓從樓道的窗戶望出去也只能看到天井上方那一小片方方正正的天,偶有一絲白雲飄過,轉瞬即逝。茨木越看越覺得自己像一只坐井觀天的青蛙,少年的一點心思又抑郁了幾分。低下仰得發酸的脖子,他的視線掃過對面的樓道,突然就定住了——
酒吞?
2.
酒吞是這所學校的美術老師,一個人包攬了高中部所有班級的美術課。乍一聽好像挺唬人的,但細想想,按照各中學的慣例,像美術課這種和高考沒關系的課程向來沒什麽地位,高一的時候還好,等到了二三年級,就開始被各種主要學科的老師以各種借口占課。酒吞是個随性的人,對此并不介意,反而樂得輕松。他每天來學校晃蕩一圈,有課就給學生現場畫幾幅速寫讓他們看看熱鬧權當放松,興致來了也會扯幾句美術史,下課從不拖堂,留的作業也都是自願完成上交從不強求。可即便是這樣,每個學期學校要檢查學生作品的時候酒吞也能拿出不少學生的手筆。對于這一結果,酒吞自己也挺驚奇的,咂咂嘴表示現在的學生真是不得了,放着卷子不做習題不寫,反倒願意花幾個小時畫自己随口一說留的作業。
年輕人又帥,就是沒辦法。
茨木看着那個背靠窗戶微仰着頭不知在看哪裏的身影一下來了神,心說這趟站罰的值。
看這邊!
這是茨木下意識的念頭。
哦不,怎麽又是在自己違紀的情況下撞見酒吞……
這是茨木的第二個念頭。
茨木和酒吞的第一次相遇還要從茨木的另一次違紀說起。
發型,各大高校抓風紀的重點之一。茨木所在的高中對于發型的規範标準倒還算寬松,但像他這樣頂着一頭漂得雪白的長發就出現在開學典禮現場的學生,校領導一致表示不能忍!于是典禮過後,貓捉老鼠,教導主任抓茨木的戲碼就這麽上演了。
偌大個教學樓,茨木大氣不喘臉不紅地從一樓跑上五樓穿過樓道再跑回三樓,遛得教導主任幾乎要背過氣去,最後不得已開開校園廣播喊了兩個體育老師過來逮人。但茨木是什麽人啊,從幼兒園到初中從來就沒消停過,上到高中更不可能突然從良。前有教導主任堵截,後有體育老師窮追,面對學校方面的強勢威脅,茨木覺得,挺刺激。
茨木七彎八繞也不知道跑到了教學樓的哪層,不過看樣子現在的位置比較偏僻,樓道裏幾乎沒有幾個人,自己作為目标太明顯了。
這可不好。茨木這麽想着,就看一抹鮮紅的發色突然躍入他的眼簾。
紅發、小辮子、眼尾飛揚、手很好看。
目光短暫交彙的一瞬,茨木的心髒仿佛被狠狠撞擊了一下。
語文考試從來擦邊過的他當然不知道,那叫怦然心動,并不是什麽奔跑帶來的心跳過速。
然而當下的時機讓茨木無暇多顧,耳朵敏銳地捕捉着樓道盡頭紛亂而急促的腳步聲,他當機立斷竄進了那人左手邊堆滿石膏像的和畫架的教室。
“同學幫個忙!就說沒看到我。”
那人以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作為回應,竟是跟着他拐進了教室。
沒一會兒,教導主任一行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出現在了門口。
“酒吞老師……呼……有、有沒有看到一個……白色長頭發的男生?”
“沒。”
“呃,不好意思。”教導主任退出教室,“去那邊找找。”
茨木聽着腳步聲遠去,松了口氣。從蓋着石膏像的白布下鑽出來,茨木被灰塵嗆得打了兩個噴嚏,對站在畫架後勾勾畫畫的人道了謝,卻不急于離去,“你是老師啊。”
“怎麽?”酒吞擱下手裏的炭筆,擡眼望向他,“不像?”
“不、不是。”茨木摸摸鼻子,蹭下來一手白灰。
酒吞看着他那張東一點西一點沾着石膏灰的臉,忍不住露出點笑容來,“頭發挺個性。”
茨木一愣,擡手抓抓自己蓬松的發,思維有點短路,“老師你……不管嗎?”
酒吞幾乎要笑出了聲,“管你你會聽?”
“不會。”茨木也是耿直。
“那我跟你費什麽話。”酒吞重新拿起筆繼續勾畫,“走吧,你自求多福。老師還有事。”
“哦。”茨木應聲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停下,“老師。”
酒吞挑眉,沒做聲,想看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我……謝謝啊。那什麽,你吃糖嗎?”茨木說完就想抽自己,懷疑自己中了邪。
“哈?”酒吞一轉頭就看見他飛快地折回來抓住自己的左手塞了兩顆水果糖進來,又飛快地跑走了。
倉促的初見,茨木甚至忘記了告訴酒吞自己的名字。
這小同學怎麽回事……酒吞覺得挺不可思議的。低頭看看手裏包着漂亮糖紙的糖果,又笑了。
橘子味,他挺喜歡。
3.
等茨木糾結夠了,酒吞早已不知去向。看着天井對面空空如也的走廊,茨木在心裏一陣哀嚎,煩躁得直揪頭發。
“喲,小同學罰站呢。”
茨木一個激靈挺直了脊背,轉頭就看到酒吞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自己身後。
“老老老老師你你你怎麽過來了!?”
酒吞雙手插在褲兜裏,朝美術教室的方向偏了下頭,示意他跟自己走,“有幾個石膏像要挪位置,看你閑着,過來搭把手?”
“沒問題。”茨木美滋滋地跟上,晴明特意囑咐他帶上的語文書被無情地忘在了窗臺上。
透過教室門上的豎條玻璃,晴明看着兩人大搖大擺的離開,心情異常複雜,最後只能安慰自己:神一樣的老師搭配神一樣的學生,由他們去吧,沒毛病。
茨木跟在酒吞身後,視線一會兒停在自己腳尖一會兒飄到酒吞身上,但往往停留不了幾秒就會仿佛被他的紅發灼痛一般又迅速移開。
從開學到現在,除開每周三次的美術課,茨木在學校裏見到酒吞的機會并不多,用一只手就數的過來,但這并不能代表他們私下見面的次數。
事情還要接着從剪頭發一事說起。
那天從酒吞的教室離開後茨木就有些莫名的心神蕩漾,完全不記得自己還在躲避教導主任這回事,結果可想而知,從樓道拐過彎就被逮了個正着,然後老老實實聽了半天思想教育課,答應說放了學就去找地方理發。
可等到放學的時候茨木早就把這茬忘到了腦後,到家打了半天游戲之後才重新想起來。退了游戲套上衣服,茨木慢慢悠悠地溜達下樓,在小區附近找了家生意還不錯的理發店把頭發剪成了幹淨利落的模樣。看着地上一縷一縷的長頭發他倒也沒覺得有多心疼,反而覺得頭上輕松了不少。
茨木付了錢從理發店出來往回走,他還有點不習慣脖間的皮膚沒有任何遮擋的暴露在空氣中,但似乎還不賴,他感到些許無端的愉悅。
這條路到了晚上總是格外熱鬧,茨木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于是走了另一條巷子裏的小路。巷子不太寬,勉強能開過一輛車的樣子,相比起主路,燈光也是昏暗得很。茨木在前面走着,聽見身後傳來機車引擎的聲音,便稍稍往牆根下靠了靠。機車速度不快,但從他身邊經過時還是帶起了一陣風,混雜着一絲很好聞的但是茨木叫不上名字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機車在前方不遠處緩緩停下,那人鎖好車,修長有力的腿在空中劃了個半弧,跨下車,站定摘下頭盔,一氣呵成。絲絲縷縷的紅發随着他的動作散落下來,不長不短剛好齊肩。
茨木在看見他側臉的瞬間,瞳孔因吃驚而緊縮了一下,腳下跟着邁了幾個大步,大有要一探究竟的意思。
“酒……”
紅發男人聞聲側目,臉上閃過一絲訝異後迅速恢複如常。将食指舉到唇邊,他嘴角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沖茨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後便閃身進到了臺階上的木門之後。
木門上吊着“營業中”的小挂牌,門楣上方的店名一點都不顯眼,只憑着一盞昏黃壁燈照亮——
大江山酒吧。
茨木沒有片刻的猶豫,近乎本能地追了上去,匆忙一瞥店名後,輕輕推開了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