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
蔣澤端從房間走出來的時候,穿好校服的蔣麓已經把香噴噴的早飯從食爐裏端了出來。
年輕的父親裹着睡袍懶散地坐了下來,垂眸喝了一口咖啡。擡眼看見正默默上菜的兒子還在忙碌,想了想,破天荒地稱贊了一句。
“很好喝。”
蔣麓聽了,立刻擡起頭,沖蔣澤端揚起一個欣喜的笑臉,陽光下年輕人英俊逼人的容顏竟讓蔣澤端看得一愣。
然而只是一瞬,他便壓下心頭的不自然,讓自己轉移了視線。
“爸爸喜歡就好。”蔣麓舔了下嘴唇,在蔣澤端對面坐了下來。
蔣澤端又看了一眼兒子帶着笑意的溫暖眼神,他低下頭沉默的吃起了早餐。
每當品味着這些美食,蔣澤端都要從內心發出一聲感嘆——自己當時選擇居住在【複古地球】主題星系的選擇實在是太對了。
在當下這個時代,人類的腳步已涉及宇宙的大部分區域,也因此,人類對生活空間的選擇範圍也大大得以拓展。如今,人們自身對生活情景的不同需要,在不同星球上按主題分成不同的情景模式。
就比如,蔣澤端現在居住的複古地球星球。基本還原了幾個世紀前人類迎來第四次科技革命前的生活方式——衣食住行每個方面都是如此。而蔣澤端吃的這些獨有的地球美食,在其他主題星系根本品嘗不到。
因為在複古地球生活與其它大部分星球相比實在不太方便,而想要在此長居的物質要求又相當之高,因此有人把居住在複古地球的居民成為——最後的貴族栖息地。
父子二人居住在一個還原中世紀歐洲的城堡中,可這個巨大無比的城堡裏只有蔣澤端和蔣麓兩個人。
又因着蔣澤端的沉默性子,總顯得死氣沉沉。
“爸爸?”在蔣澤端放下了牛奶時,蔣麓也暫停了手上進行的食物,然後從一側的吧臺上捧着一瓶營養液走了過來。
“今天早上的藥,給您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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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溫熱的藥劑,蔣澤端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還要吃多久。
擡起頭又與兒子凝視自己的眼神對上,蔣澤端手裏攥着着溫熱的杯子,忽然又想起了昨天的那封信,一時間,內心竟産生了一種陌生的,難受的情緒來。
……畢竟,當時他一時興起給自己弄了個兒子時,初衷可是讓他與自己相伴一輩子。
不過,機器人嘛,即使不像774這麽完美,他也大可以再造一個讓自己稱心如意的。
內心安慰了自己幾句,也沒管到底有沒有把情緒穩定住,他移開了放在蔣麓身上的目光,準備離開餐桌。
“爸爸。”誰知道,身後的青年忽然喚住了自己。
有些疑惑的扭過身,見蔣麓手臂挂着校服外套向自己走來,然後有些局促的停下腳步。
蔣澤端揚了一下眉毛。
“今天下午……是我的畢業典禮。”蔣麓抿了一下唇,又低頭對父親輕聲說,“如果有空的話,您可以來嗎?”
蔣澤端剛想說不,轉念卻想到如果不出意外,下周末就要把蔣麓送去銷毀了。可自己在這五年中連他的學校一次也沒有去看過……看着蔣麓帶着期待的眼睛,心裏一緊,竟然鬼使神差地問了聲。
“幾點?”
一大早上的驚喜太多,蔣麓顯然沒反應過來。他有瞬間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然後又強行鎮定道,“八點,爸爸。”
“唔。”蔣澤端應了一聲,一邊解下睡袍帶子一邊往浴室走,“今天我要去找蒙德裏安教授。如果返回來還有時間,我會去的。”
說完,已經赤身裸體的蔣澤端走進了浴室——他深深感慨,古人這種泡澡體驗絕不是用幾下除塵噴霧就能等同的。
正在享受的他沒有看見,磨砂門外的兒子收起了笑容,眼神沉沉的望向屋內自己的剪影。
“蒙德裏安……”他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嗓音低沉。
“您可真是我的傻爸爸。”
蒙德裏安是蔣澤端的老師。
如果說,蔣麓的天才是源于人類科技的鬼斧神工,那麽蔣澤端的天才,便是遺傳基因中自帶的財富和後天的努力。
在後天這部分,蒙德裏安可以說是幫助蔣澤端最多的人。他從十五歲就師從如今的大師級學者蒙德裏安,在蔣澤端正式入股家族生意米高樂之前,二人一直在同一家研究所朝夕相對,即使幾年後蔣澤端搬到了複古地球主題星後也和蒙德裏安保持着相當的聯絡。
坐上星系船,他看着窗外璀璨的銀河,眉毛緊鎖。
連自己的恩師都不曾知道,自己的養子就是那批774之一的事實。
等抵達蒙德裏安家裏的時候,他英俊風流的老師正抱着兩個男孩熱情擁吻。
站在門口的蔣澤端冷眼看了一會,才被蒙德裏安發覺。
“真是個驚喜。”蒙德裏安一瞧見蔣澤端,就誇張地瞪圓了雙眼,直接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按地板輸送按鈕就把蔣澤端送到了自己面前。
在與現代生活方式有一定脫節的星球生活久了,蔣澤有時端對這種快捷變得不太适應。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恩師,神色淡淡道,“上一周不是就約好了嗎。”
說完,他目光點上那兩位沙發上衣不蔽體的美麗男孩。
看見蔣澤端的目光,蒙德裏安啞然失笑,随即俯身和自己的高徒來了個貼面親吻禮,結束後卻沒有離開,附在他耳邊語氣輕佻的說。
“我的孩子,你果然是在那原始的貴族星呆的太久了。”
說完,他優雅的坐回沙發,那兩個男孩立刻像媚蛇一樣纏了上來。蒙德裏安修長的手指扯弄着其中一個尤物嫣紅的乳頭,一邊眼神定定的看着蔣澤端,“……你還是不行?”
蔣澤端知道他問的不行是什麽意思,看着眼前淫穢的畫面,便只是神色嫌惡的搖搖頭。
“啧,真可惜……”蒙德裏安輕笑一聲,感嘆道。
手上卻是一個用力,瞬間将身下還在咿呀呻吟的男孩乳頭拔了下來!
他輕輕松松的扔開纖維管已被扯出的壞玩具,又随意的在另一個男孩臀溝處一按,兩個剛剛還活色生香的尤物瞬間無聲的倒地,變成一堆沒用意義的爛鐵。
“你要是行的話,就該和為師一起試試。”他随意在半空的智腦憑空一按,兩杯猩紅的液體便被傳送了過來。
“這些東西玩弄起來那麽好,可惜你卻絲毫不感興趣。”
蔣澤端神色冰冷,又看了一眼地上正在自動分解的機器人,不知怎的心裏異常不舒服起來。
他想,早上還在給自己端咖啡的人,一周後是不是也要……
嘴裏卻說道,“我可不像你那麽低級趣味,蒙德裏安。”
“所以,”蒙德裏安晃着酒杯,漫不經心道,“七年前那批産品出問題了?”
看着他毫不在乎的模樣,蔣澤端再出聲時語調有些冷,“是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小問題,蒙德裏安,這批機器人中有兩個已經有了——”
“已經有了出廠前意識,”蒙德裏安低頭喝了一口酒,打斷了蔣澤端,“你已經跟我強調過三遍了,我親愛的孩子。”
“……”
“可是那又如何呢?”蒙德裏安在蔣澤端身前緩緩彎下腰,嘴唇上沾染了一抹猩紅,“你到底是在擔心什麽?擔心那批機器人鬧出問題,讓你來擔責任?還是?”
“他們已經有了出廠前意識!”蔣澤端終于憤怒,瞪視着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再次重複了一遍,“您對于人工智能的探索遠比我要深遠,可您現在連人工智能的基本原則都忘記了嗎?”他胸口劇烈起伏兩下,像是努力在讓自己平靜下來,“……蒙德裏安,你明白。這個後果太可怕了。”
“唔,”蒙德裏安聽完後笑了笑,在學生身側坐下,伸出手順毛一般撫摸着他的後背,然後拉長聲音複述着基礎教科書上的內容,“清除出廠前意識是人工智能每次投入使用前的首要環節……正常情況下,人工智能絕不可能擁有主動恢複‘記憶’的能力。而一旦出現,則意味着必将出現嚴重後果……“他看着蔣澤端越來越蒼白的面色,眼神卻越來越玩味,”畢竟,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嘛。“
蔣澤端喉結滾動了一下。盡管蒙德裏安最後那句話只是玩笑一樣的語氣,卻确實說出了他這幾天一直在擔心的實質:當一個“人”有天發現自己所有的性格,記憶,命運都是被設定好的程序,他一直而來深信不疑的世界都是構築于謊言之上,那麽誰都無法預料這個“人”會做出些什麽。
“這兩個覺醒的産品,和‘人’還有什麽差別嗎……“蔣澤端低聲說道,眼神帶着迷茫,“當他們有了自己的意識,自己的思想……而我現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變成了這樣。”
“……呵呵,”蒙德裏安停在他後背的手有停了下來,“差別就是,你有權送他們灰飛煙滅,卻不受任何道德和法律的譴責。區別就是,機器人,永遠,是為人類服務的奴隸,沒,有,例,外。”
蔣澤端擡起頭,猝不及防撞上蒙德裏安帶着血絲的雙眼,那一字一頓的低沉語氣,莫名讓他心中一寒。
察覺到蔣澤端的僵硬,蒙德裏安背對他站起身來。
待他轉身時,又恢複了一臉戲谑的神色。
“好了,好了,我的寶貝好不容易主動上門找我,就不要讨論這些敗興的話題了,”他一腳踢開地上還未分解完全的殘肢,走到懸浮櫃前,“來,寶貝,給你看個好東西。”
就算相識多年,蔣澤端還是因這尴尬的稱呼黑了臉,“叫我蔣澤端。”他一邊說,一邊走了過來。
“寶貝,你看這個,猜猜是什麽?”蒙德裏安興奮地拿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瓶。
“……”
”給你配的藥,還在吃着吧?“蒙德裏安突然問。
蔣澤端沉吟了一下,點點頭。
“……我前段時間去腦動力星系做講座,碰巧在他們研究所裏發現了這種物質。之前早想着你的病遲遲不好,應該就是少了這個小東西。喏,買了回來。”
小心翼翼的給蔣澤端展示了瓶中發光的物質,蒙德裏安囑咐道,“你回去提取出來後,搭配到原來的營養液裏就可以了。”
看着蔣澤端遲疑地伸手接過,蒙德裏安的嘴角不易察覺的彎了一下。
“謝謝你,蒙德裏安。”蔣澤端低頭看着瓶子,“謝謝你一直記挂着我這老毛病……不過,我現在好像不太需要了。”
他在懸浮櫃上撐着自己的腦袋,有些疲憊的笑了笑,“大概這一年多來,我的病情沒有再反複了。”
過了很久,蔣澤端還是沒有聽見蒙德裏安的回答,等他擡頭一看,卻被蒙德裏安的表情怔住了。
這比剛剛他趴在自己臉上面無表情瞪着雙眼時還要可怕——蒙德裏安雙目通紅,嘴角僵硬的提起,表情說不出是驚喜還是驚懼,這讓他那英俊無匹的臉此時看上去分外猙獰。
“你……”蔣澤端往後退了一步。
“什麽時候開始的?”蒙德裏安輕聲開口,“什麽時候發現你那些症狀消失了?”
“……将近一年半。”
蒙德裏安的嘴角垂下了。他斜眼瞅着蔣澤端,語調古怪,“你之前可沒給我說過,我親愛的孩子。”
“我……以為沒有必要。”
兩人又沉默了。
蒙德裏安一直低着頭站在那裏,許久後才擡起頭。
“抱歉,澤端,我是聽見你終于沒有再發病了,實在太開心了,”他再次笑容滿面,目光中滿滿的喜悅,“是不是表現太激烈,吓到你了?抱歉,抱歉。”
看着他這個樣子,蔣澤端雖然心中還是有幾分狐疑,但也算放下心來。搖搖頭道,“行了,蒙德裏安,你這個瘋子。”
“嗯……不管怎麽說,你這一年多都沒有再經受那痛苦,這實在是一件好事,”蒙德裏安興奮地拍了下巴掌,“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不如還是把這個帶回去?嗯?”
說着,他拿回那瓶子一邊撫摸一邊嬉皮笑臉的說,“這個好貴呢。”
無語地伸手接過,蔣澤端只得道,“那還請星系首富大人原諒我不會還錢了。”
兩人又坐在一起說了好一會。
蔣澤端站起身,“我該回去了。”
“回去?”蒙德裏安詫異的看着他,“你回去這麽早幹什麽?”
“有點事。”
“……那好吧,”又盯着他看了片刻,蒙德裏安聳聳肩,“反正這裏的食物遠遠比不上你那星系的,我也不留你了。”
強拉過蔣澤端施了個貼面吻別禮,彬彬有禮的貴族道,“下次再見,我的寶貝。”
屋內,看着自動關上的房門,蒙德裏安的眼神瞬間沉了下來。
又興奮,又憤怒。
“有趣,嘿嘿嘿,真是有趣極了……”
坐上返程的星系船,蔣澤端的心情并沒有比來時更明媚。
特別是當他想起蒙德裏安那聲嗤笑,“40個!才40個我的膽小鬼!”心就不住的下沉。
他不知道是蒙德裏安太自信,還真的只是自己太敏感。
還有蒙德裏安今天反常的表現……
目光掃向儲物袋的那一小瓶物質,蔣澤端閉了閉眼睛——無論如何,這都是和自己相處了那麽多年的老師,怎麽會害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