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聖戰回憶夜)
蔣澤端坐在舒适的沙發中,房間放着輕緩的音樂,可他的臉色卻并沒比剛剛好上半分。蒙德裏安對他的質問讓他混亂。
他是現場唯一一個不在狀況的傻瓜。他有太多疑惑,卻又想起蔣麓對他說“你相信我”後問不出口。
蔣麓為他蓋上毛毯,抓過男人輕顫冰涼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吻着,“爸爸,你是不是想問我些什麽?"
"……我們現在去哪?“
“星盟。”
帶着麾下的手下和俘虜直接降落在星盟,以及不知等待增援的多少兵力。蔣澤端身形一晃。”你剛剛承諾過我。“
“是的,爸爸。”
“但你還是……”
“只要您成全我,我也會成全您。”蔣麓從半空拉開虛拟儲物箱,拿出一個小藥瓶,“您不希望我做的事情,我不會做。但是我還有些一定要做的事情沒有做完,而我保證那些事不會觸碰您的雷區。”
望着那雙深井一樣的眼睛,蔣澤端沉默片刻,“我想知道蒙德裏安對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蔣麓把藥遞了過去,“……有些事情,如果我們知道結果注定會帶來痛苦,那為什麽非要知道?就像我,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我一定不會去主動求證自己的身份。”他柔聲說,“我不想任何事情對您造成傷害,爸爸。”
蔣澤端看着他的眼睛帶着悲哀,“你不是我,蔣麓。你不可以如此傲慢的為我做任何決定。至于你所說的傷害,在我已經産生懷疑的前提下,自欺欺人本身就是最大的痛苦。”
蔣麓看了他一會。
“我原想為您把一切對您造成傷害的可能性擅自收割起來。親身體會,傻子要比聰明人快樂的多。但既然您覺得自我欺騙本身要比事實更痛苦,”他把蔣澤端搭在額前的發撫開,“我會如您所願。”
“您現在情緒太緊張了,爸爸。”那雙冰冷的手緩緩移動到他的眼前,蓋上眼睛,“把鎮定藥吃了,好好睡一覺。乖。”
柔軟的唇将水和藥過渡到他的口中。結束了這個濕淋淋的吻,蔣麓湊到他耳邊低聲道,“謝謝您對我展現的毫不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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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澤端幽幽醒來。表盤上顯示距離星盟已經很近了,而蔣麓不在房間。
他和蔣麓,一隊侍衛以及被押解的蒙德裏安一起乘坐的是空間最大的米莎樂號。門前站着一個陌生的士兵,“首領正在審訊蒙德裏安。”
踩着厚厚的地毯,走下層層臺階,一條冗長幽深的走廊,拐角,一扇鐵門。門前沒有守衛。
米莎樂號錄入了蔣澤端的信息,他憑借指紋可以打開所有房門。蔣澤端站在門前幾秒,将食指貼了上去。
門無聲的開了一絲很小的縫。
他的視野看不到全部,只能看見一雙被拷鎖的手。
“……我問的是你。”
“我已經說了,”那雙拷鎖在一起的拇指打着圈,“蔣澤端的身體并沒有任何問題。至于精神方面,你更應該去請教相關專家。”
“蒙德裏安教授,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在目前的處境下一再挑戰對手的底線。恕我直言,你現在就像電影中愚蠢的反派演員。”蔣麓說。
蒙德裏安饒有趣味,“哈哈,是嗎?你,即将掀起腥風血雨的機器人魔頭,我,功勳卓著的人類科學家。仔細看看演員表上,反派究竟寫着誰的大名?”
“不用看。這出戲的一切,我說了算。”
“好吧,好吧。”那雙手反過來摸着鎖鏈,“何必糾結這種無聊的話題?反派就我來當,那又如何?救世英雄總被質疑細枝末節,奸佞小人也總有人為他叫屈。正愁科學家首富沒什麽特別,正好你在不久的将來為我編排一切,讓我名垂千古。”
蔣麓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未落,一聲槍響。
蔣澤端放大的瞳孔裏,那雙動作不停的手猛的一顫。
“蒙德裏安教授,您很有趣,”蔣麓語調輕快,“但我向你保證,下一顆子彈不會再偏離你的腦袋三厘米。”
“……”
“我們回歸正題。既然你含糊其辭,那我幫你劃定一下範圍。”
“……”
“告訴我,蔣澤端究竟是誰制造的?”
蔣澤端貼着門框的頭皮炸了起來。
制造。
門內沉默兩秒。
“是誰告訴你的?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第二個問題。“
“……”
“據我所知,你從七年前開始讓蔣澤端服用一種‘營養液’。這種營養液看似和普通安神的藥劑不同,但其中的一種QHIH成分,其實是人工智能的一種物質材料。你給他喝這個的目的是什麽?蔣澤端莫名其妙的發病和這個東西是什麽關系?”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麽發現蔣澤端是機器人的?你告訴我答案,我就告訴你答案——不用拿那杆子槍吓唬我,我大不了就是一死,可你想知道的答案和蔣澤端的病,可是一輩子都無解了。”
蔣麓沉默兩秒,“老實說,我認為你現在這種沒有意義的表現非常無聊,也許是我表現的太有耐心?……不過告訴你也無妨。之前他身上的諸多異常已經讓我産生強烈的懷疑。今天上午他再次昏迷,“蘇醒”後完全是出廠時調試機器人的狀态……我問他你的型號是什麽,他回答我,772。”
蒙德裏安唔了一聲。
蔣麓聲音帶上危險,“現在,我的部分說完了,教授也該開始了吧?”
“……你我都知道如今人工智能的意義很複雜。不同的制造者因需求不同,機器人所扮演的角色就會不同。舉個例子,拿我來說,機器人只是一個宣洩的玩物,永遠不會有更深層次的價值。但也有很多人,真正把機器人當成自己的家人朋友,生命重要的角色。總而言之,機器人的根本目的是為了服務人類,只是随着科技水平的提高,機器人與人類以假亂真的相似度讓這種服務的層次變得多元,拓展到情感或更深的方面。我不知道你對于蔣澤端來說是哪一種,哦,這是題外話。同樣的,一個生活在人類世界的機器人一定會和他人有聯系……你問我蔣澤端是誰制造的,目的是什麽……你有沒有思考過蔣澤的社會關系?他有一對享譽世界的父母,你有沒有對他們做過了解?你如果有所了解就會知道,這對長者雖然在學術領域做出了傑出貢獻,但本身對人工智能具有相當的警惕,屢次公開勸告人類警惕泛人工智能化。你覺得他們會同意誰為他們制造一個機器人兒子嗎?“
“……”
“我只是在提醒你,年輕人思考問題不要那麽簡單。”蒙德裏安徐徐說,“現在,你已經知道蔣澤端是“假的”了。接下來我要告訴你,其實與他關系最密切的父母,還有實力雄厚的蔣氏家族,從很久以前,就全都是為人類社會服務的假貨……“
蔣澤端往後退了一步,彎下腰。
他抓着領口,身體震顫着發抖,拼命想将氧氣吸入肺部,可就像被人攥緊了脖子。瀕死的窒息感如此強烈,他發出微弱的嘶啞聲——
鐵門打開,蔣麓沖他飛奔過來——
蔣澤端事後回憶那一段完全沒有印象。他只記得視線猛然變黑,整個人如墜深海。卻在完全失去知覺的前一秒伴随着頸部一陣劇痛被被撈出水面。
他抖着嘴唇,模糊視線中的男人将針管從他頸中拔出,眼中的情緒無法形容。
蔣麓把他從地上慢慢抱起,剛準備擡腳離開,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你看看你,不是早知道父親站在門外了,怎麽不讓他進來?你看這樣,多不好。”
二人回頭。
原本拷坐在電椅上的蒙德裏安扔掉手铐躬身站起,而在他躬身站起的瞬間。
就在這瞬間。
蔣澤端今夜耳邊第二次擦過一聲劃過長空的尖嘯。
他在蔣麓懷中背子彈擊中了。子彈貫穿人類的肉體,卻無法穿透機器人的銅牆鐵壁,聽到鐵與鐵碰撞聲時,蔣澤端感到慶幸。
蒙德裏安舉着一只極小的銀質手槍——那槍不能殺機器人。
只能殺人。
他舉着槍,瘋狂大笑,整個人癫狂如魔,“蠢貨!被我耍的開不開心!哈哈哈哈哈哈!”
溫熱的鮮血從他體內不斷流出,那是屬于人類的,鮮活的血,他感到蔣麓正握着自己的手腕,可是那觸感變得麻木,他的眼皮很沉,可是蒙德裏安尖銳刺耳的聲音還是穿刺着他的大腦——
“我以為萬事俱備?我自信滿滿?哈哈哈哈哈哈!那你呢?!是多自信敢把我帶進我的米莎樂號,是多自信竟沒搜我的身?哈哈哈哈哈,感謝你正好開到星盟,只要我給星盟打個招呼,一落地正好把你的廢物團夥一網打盡。”
蔣麓低頭望着自己,那種眼神讓他比身體的傷口更疼。
“還機器人!哈哈哈哈哈!狂傲!蔣澤端怎麽可能是機器人,他當然是人!掌握的信息寥寥無幾,就敢來跟我要什麽真相?“
蔣麓臉色陰沉到令人膽寒,“我現在就可以讓你死。”
“哈哈哈哈哈哈,可以啊!你可以試試。”蒙德裏安舉着槍往前走了兩步,“我沒有金槍,殺不了你。但我現在就能對他再來一槍。我們要不要比一比?誰的速度快?”
一陣狂風吹來。蔣澤端竭力睜開眼,蒙德裏安拉開了甲板一側的備用門。
“跳下去。”他指着門外未知的高度,“用你的命換他的。”
“我憑什麽相信你?”蔣麓一直沒擡起頭,他溫柔的望着他,就像蔣澤端一樣不敢把眼睛閉上一秒。
“你放心,我花了這麽多年在他身上,怎麽可能讓他随随便便就死在這。再說,”蒙德裏安搖了搖手槍,“你別無選擇。你大可以現在叫人,或者揚一揚你的戒指——大不了同歸于盡嘛!”
蔣麓不說話了。
蔣澤端用盡所有力氣抓着他的手。前半生所有的情緒,都不及這一刻分明。
不要。
不要。
不要。
求求你不要。
于是蔣麓把他抱的更緊了些,然後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放了下來。
視線一片模糊。他只能看到那雙眼睛,那雙帶着無盡溫柔和眷戀的眼睛。
“您還沒說過您愛我。”蔣麓把嘴貼近他的耳邊,輕聲說。
蔣澤端嘴唇劇烈顫抖,千萬句話炸裂胸腔中,他想叫,想喊,可恨根本發不出聲音來。
“算了。”蔣麓彎起眼角,眼中晶瑩一片。他的手指和他十指相扣,指尖慢慢下滑,撫上他的無名指,和那枚冰冷的戒指。
他輕輕一按,噠的一聲。
“您自由了。”
戒指滾落下去,就像他用盡所有力氣,卻無法讓蔣麓停下來。
在蒙德裏安再一次開槍催促後,他還是松開了自己的手。
不知道現在離星盟多遠,這裏又是多高,蔣澤端甚至幾乎什麽都看不清了。他從沾滿鮮血的地面撐起身子,順着那個方向看去。
“我最愛您。”
那個模糊的人影說完這句話,變成一塊躍起的光斑,一個閃爍,消失在視野。
心口傳來一陣無法言說的劇痛。
蔣澤端身體頓了一下,向後倒去。
(回憶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