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楊韓正讀高中,今年16歲。

她會去讀一些,劃出裏面肝腸寸斷,浪漫缱绻的句子。主角的青春像是花,總會在某一個時刻被劇情推動着轟轟烈烈地綻放。

劇情對他們來說就是現實中的命運,作者笨拙地去參悟這個龐然大物,将它濃縮在盡量合理有邏輯的文字中,幾個人慢慢地走完,觀衆也随之讀罷。或感嘆着回味,替他們欣喜、落淚,

或者像楊韓一樣,平淡地合上書。

她是感性的小姑娘,與文字的共情十很深。她讀書的速度十分慢,整個初中結束,才看完韓時雨給她推薦的一半必讀書目。一個故事完結之後,她會恍然從那個世界裏掉出來,看着結尾的End,呆呆地愣好久。

然後心裏想着,啊,結束了。

命運是具有無窮性和無序性的,人們的思維被邏輯浸潤着,身處有窮且秩序的社會中,再怎麽落筆生神,也不可能将它全部參透。

筆總會收起來的,墨跡總會幹的。但是有些東西是不受約束仍在繼續的。

那時還在學校裏的楊韓,穿着淡藍色的校服,托腮看着窗外,思考着一些事情。

關于人生,關于青春,關于愛情。

語文老師悄無聲息地走過來,拿起她擺在桌面上的書,看了一眼封皮,讀道:“《君子之道》……”

回過神來的楊韓:“。”

保持着禮貌的微笑,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然後,語文老師熟練地取下封皮,看了一眼扉頁的書名,道:“《總裁嬌妻是我男朋友》。”他的眼神下移,看到上面的署名,念道,“……許嘉贈于長公主。”

正在上課的全班寂靜,隐忍的憋笑着。許嘉一邊假裝認真寫字,一邊捂着嘴,不知該哭該笑。

語文老師眉頭一皺,有點好奇地轉頭問許嘉:“總裁嬌妻是男的還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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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裏終于忍不住了,爆發出一陣狂笑。

……

楊韓想起來,讓老師給沒收的書還沒要回來。

許嘉說沒事,那本她已經看完了……反正她還有一堆。

許嘉悄悄地和楊韓說,上一次她去找語文老師要,結果一直性情溫和的語文老師并沒有還給她,啰嗦了一大頓,竟然抄起一本沒收的鬼故事合集暫時和她換。

許嘉說,我懷疑他在看。

楊韓在一邊笑岔了氣。

“這本書真的算是十分質量非常好的,不管是文筆還是內涵……就是标題黨。”許嘉說着,突然由此想起了一些事情,“上一次我讓你給柳姐推薦的,你推薦的咋樣了。”

“她看了,但是對耽美并不怎麽感興趣。”楊韓說道,“她喜歡看無CP的科幻。”

“好吧,”許嘉道。

韓時雨的客串兩天就結束了,楊韓只在那裏圍觀了一上午,然後“抛”下小鹿,被許嘉領着到她家裏玩,并且住了一晚上。

翌日,楊韓該走了,許嘉送他到站牌,沒等來公交車,等來了開車接他的韓時雨。

劇組把道具圓框眼鏡送給他當紀念,韓時雨把上面的塑料拆下來,去安了個有點度數的鏡片當做日常工具用了。他搖下車窗朝楊韓一歪頭,說道:“公主上車。”

楊韓和許嘉告別,鑽進清涼的後駕駛座,舒了一口氣。

楊韓問道:“你殺青了?”

韓時雨道:“我結束得快,其他人還要拍上兩個月。”

楊韓有點期待這部電影,她不僅能看到闫媛,第一次在熒幕上露面的韓時雨……還有劉大爺。一想起劉木,楊韓就想到了鹿悅鳴,她嘀咕道:“劉大爺跟小鹿感覺很合得來。”

“這人喜歡捉弄小孩,”韓時雨搖頭,評價道,“啧,不成熟。”

“……”楊韓伸頭,看着這個比誰都幼稚的人,皺眉道,“你是認真的嗎。”

……

楊韓很喜歡坐車聽歌,戴上耳機,放着舒緩的雨聲,看着外面的人和事物匆匆而過,這時候很适合在腦子裏構想一些故事。

韓時雨車速不快,他打開車載廣播,這些電臺已經式微,沒什麽新奇的節目。每天來回播放着一些廣告和歌曲,韓時雨邊聽邊吐槽,就像在跟裏面的人隔空說相聲,吵得楊韓爬到前面給他關上。

楊韓耳根安靜了之後,坐好,托腮道:“老韓。”

韓時雨:“幹嘛。”

“你閑的話,”楊韓繼續倚着軟綿的座背,說道,“給我講一下你和爸的故事吧。”

韓時雨抿嘴一笑:“這麽喜歡聽?”

楊韓難得沒有怼他:“嗯。”

……

韓時雨剛開始和楊末談戀愛的時候。

是非常慌的。

這一點楊末當時并沒有察覺出來,時至今日,他也在回憶裏找不到韓時雨腼腆的時候。

不把自己的慌張在自己喜歡的人展露出來,是管院流浪狗的尊嚴。

那天,韓時雨接肩膀受傷的楊末回學校,晚上下着雨,他腦袋一沖,親了楊末,雖然這個吻并沒有多深入,只是簡單的嘴唇觸碰,韓時雨的心髒就仿佛要裂開了一般。

懷着一頭在胸膛裏猛烈跳動的小鹿,韓時雨神色如常地将楊末送回宿舍,然後渾渾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四人窩。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大吼一聲。

宿舍被扣了分。

從床上驚起來的謝宸旻,和跌跌撞撞從衛生間出來的老隋摁住他,道:“你想幹什麽!你是瘋了嗎!還有再扣兩分我們這周要去導員那裏寫檢讨了!”

祁哥一口牙膏沫沫沒來得及吐,咕嚕咕嚕道:“末鍋到底腫磨了。”

三個人知道韓時雨失控沖去醫院是因為楊末受傷,于是看着他這幅模樣面露擔憂,坐在他的身旁,安慰的話在嘴中大概已經措好了。

韓時雨嚴肅地捂着嘴,目光呆滞。謝宸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沒事,說吧,兄弟都在。”

韓時雨沙啞說:“我……”

三個人認真地看着他。

“我親了楊末,”韓時雨道,“他沒有拒絕。”

韓時雨看着他們,再次咬字強調了一遍:“他沒有拒絕。”

三人沉默,異口同聲地脫口而出:“操。”

真情實感的兄弟情被劈頭蓋臉地潑了一盆狗糧,老隋和祁哥兩個單身男子一臉吃了變質食物的模樣,面部扭曲道:“雖然旻哥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謝宸旻現在和他們統一戰線,就暫時沒有計較,說道:“脫單了在這裏求安慰,還有你這種操作??”

韓時雨無辜道:“可是我剛才又沒說要安慰……”

……

他們三人因為合力“毆打”老幺而導致宿舍再扣一分榮進導員辦公室寫檢讨。

……

人在第一次或者開頭的時候,很容易去想永遠,事實上這非常難,越經歷越會覺得它遙不可及。韓時雨才初涉感情,所以很堅定地相信着和至死不渝。

可楊末太冷漠了。

一開始的時候,韓時雨還以為他在敷衍自己,像是在一個好脾氣的大人對付突然好奇嘗試未知的小孩。韓時雨總是不安,想方設法地讓他地“愛上自己”,最好是提出分手就要死要活的那種。

于是,韓時雨開始學習老板娘家的燒烤配方,他死纏爛打,承諾加誓言許了半張紙才到手,簡直練習到了吃羊肉吃吐的地步。

他計劃好在自家後院給楊末做燒烤的日子終于來臨,他親手喂給楊末吃,緊張地說出了預備許久的一句:“學長,我一輩子都做給你吃好不好?”

楊末的神情沒有什麽波瀾起伏,平淡地回應了一聲:“嗯。”

韓時雨又開始慌了。

他越來越覺得再怎麽努力,分手就會“要死要活”的人還是是自己。

韓時雨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就在翻來覆去地想那聲“嗯”,自以為是地擠出了那麽一丁點敷衍的意味,這更給他的不安火上澆油。

他想,自己為什麽會喜歡楊末。

因為楊末長得好看,外剛內柔,溫柔又說一不二,考慮事情周到,特別會照顧人,相處起來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清爽感,理智嚴謹,優秀得無可比拟,從來不會無理取鬧……

所謂情人眼裏出西施,越數韓時雨越覺得卑微,直到心涼地把大半張臉都埋在了枕頭裏。

楊末這樣的人憑什麽會喜歡自己啊。

他和楊末的專業不對口,在學習上就失去了共同話題。韓時雨買來一堆編程書籍,讀完了能分得清點概念性的東西,其他的仍然一頭霧水。

被戀愛沖昏頭腦的韓時雨大概忘記了一件事——所謂教科書,是将一個認識的名詞,轉化成一疊不認識的句子的神書。如若被毫無基礎的人只埋頭專攻,它只會讓你得到日漸稀少的毛發。

最初那段時間,韓時雨和楊末聊不上什麽天,也許是氣氛太沉默了,楊末開口,官方地問了一句:“你有什麽興趣愛好。”

這的确很“官方”,符合新人約會的熱場準備。

“啊,”韓時雨從發呆中回過神來,說道,“就是……平常看看書。”

楊末:“哦。”

話題結束,場子并沒有熱起來。

韓時雨只好尴尬地繼續,他笑道:“哥,你平時看書嗎,有喜歡的作家?”

“看,”楊末道,“沒有喜歡的。”

韓時雨張了張嘴,不知道續些什麽,于是拿食指撓了撓耳後。

楊末反問道:“你呢。”

韓時雨笑,說着:“特別多,數不完。我從小就喜歡餘光中。外國的喜歡川端康成。”

楊末:“嗯。”

話題再次在長久的安靜中結束。

“哈哈……”韓時雨尬笑幾聲。

他發現,确認關系之後,兩人反倒拘束了起來。韓時雨猜不透這聲“嗯”的意思,但是大概能察覺出楊末并不是很感興趣,他覺得自己挑錯了話題,懊惱了半天。

……

車上的木鈴铛搖着,不會響。

楊韓問道:“然後你就一直扒着爸爸嗎。”

韓時雨:“嘶,什麽叫扒着。”

“得不到回應但是執迷不悟,”楊韓道,“可不就是扒着嗎。”

韓時雨在等紅燈,能騰出手來給她的腦袋來個大爆栗。

他說:“那我不算扒着。”

楊韓:“哦?”

“有一次我去圖書館,碰巧遇見他了,怕再陷入尴尬,便沒打招呼坐在他的身後,”韓時雨唇角上漫上笑意。

……

韓時雨在楊末後面坐如針氈。

他考慮要不要打個招呼,楊末太過認真以至于沒有看到他,又轉念一想突然打斷是不是不太好。

正當韓時雨起身的時候,有女孩走到了楊末面前,是那天給表妹請家教的郝妍。

她小聲笑道:“楊末,你也在。”

楊末回道:“……你好。”

她光明正大地在楊末面前坐下。韓時雨憋了一口氣,又恢複原樣。

自己都不敢這麽從容。

郝妍好奇地偏頭,看着楊末停留的書頁,她讀了一會兒,猶豫地判斷道:“《雪國》嗎。”

不斷搓手指的韓時雨一愣。

楊末擡頭看着她,點頭:“嗯……”

“我以為像你這樣的理工大神只數字作伴,和絕緣呢,”郝妍笑着打趣道,“你喜歡讀川端?”

韓時雨聽到了楊末一聲不加猶豫的“嗯”。他又補了一句:“男朋友喜歡。”

郝妍笑容怔在臉上,他不覺得楊末會開這種玩笑,于是反應了一會兒,表情有些小驚。很久,她不可思議地笑了,道:“你是……”

韓時雨呆愣地回頭,發現他們兩個離着那麽近,近乎背靠着背,只是一個回頭的距離而已。

他仍然沒有發現他,只是繼續用一個“嗯”回應着女孩。

而他看清了他泛紅的耳朵。

……

楊韓:“啊——”

韓時雨:“你小點聲。”

楊韓把腦袋埋在抱枕裏,語無倫次道:“啊啊,爸爸怎麽能這麽可愛,嗚我要死了。”

韓時雨勾着唇角,嚣張道:“反正是我的。”

楊韓給他潑了一桶冷水:“好好反思一下爸爸為什麽會被你氣到國外去。”

“……”韓時雨:“你不懂。”

楊韓:“呵。”

她将注意力返回到前面,拍了拍臉,回味着剛才的故事。

這時,她看到前面路邊有一個人像招出租車一樣揮手。

楊韓疑惑,問道:“前面那個是狗仔嗎。”

韓時雨一挑眉,那人黑墨鏡黑口罩的打扮,倒挺像是狗仔的。但他一歪頭,覺得這身影眼熟,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但是直覺使他鬼使神差地停了車。

楊韓問道:“啊,你停車做什麽。”

韓時雨:“……我也不知道。”

那人敲了敲窗,韓時雨的預感更強烈,于是緩緩降下了車窗。

“師傅,還載人嗎。”楊末摘下口罩來,語氣淡淡地,就像是最平常的路人。

韓時雨看着他,這魂牽夢萦的聲音讓他的心髒咯噔制停了一下。

楊韓聽到聲音時傻了,反應了好久,才驚喜地确認,那是楊末。

“爸爸!”楊韓開門跳了下來,激動出了點眼淚,她沖上去抱住楊末,道,“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楊末摸着她的頭,微笑了一下。

韓時雨壓制住瘋狂亂撞地心髒,淡定地恢複原狀,手扶方向盤,扮成一個出租車師傅,說道:“當然還載啊,上車。”

楊末進入副駕駛座。

他已經回家一趟了,但是沒遇着兩人,出門尋找時,突然碰到了熟悉的車牌號。

韓時雨語氣裏有掩不住的得意道:“都老夫老妻了還玩驚喜。”

楊末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回道:“彼此。”

楊韓在後面幾乎滾了一圈,迫不及待地湊上前去:“爸爸,我和你說我這兩個月……”

“啧,開車了,回去坐好了。”韓時雨道,“時間還長這呢,回家再說。”

楊韓:“我不要你攔不住我!”

……

關于人生,關于青春,關于愛情。

那天,淡藍色的校服的楊韓托着腮看向窗外,外面是夏日的喧嚣,奔跑的生命力。

她手指在書面上慢慢敲着,以至于忽略了許嘉小聲的提醒,完全都沒有注意到語文老師正在慢慢朝他走來。

她望着窗外,臉上是笑着的。

她想。

時間還長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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