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只竹鼠
緩慢流淌的空氣之中,愛德溫的整條褲子都被脫落到了地上,露出了他線條流暢覆蓋着有力肌肉的雙腿。
白暑仰臉看着男人,發現男人那一雙腿站得筆直,似乎蘊藏着爆發性的力量,忍不住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軟綿綿的兩條白腿,簡直與上仙的腿有着天壤之別,孰強孰弱,一看便知。
他沒來由地感到有點委屈,就扁了扁嘴,剛剛撇下嘴角,頭腦忽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表情頓時僵在了臉上。
他、他……他把上仙的褲子扯掉了?
反射弧極長的遲鈍白暑終于意識到眼前的狀況,立刻感到了發自內心的惶恐,圓潤的一張小臉上表情無辜而茫然,趁着對方還沒向自己發難,手腳并用地偷偷向後溜了一段距離。
作為一只剛剛學會化形的竹鼠精,他其實還沒有形成一種會因自己不穿衣服而感到羞恥的習慣,尤其是在這種封閉性較強的空間內,只有他與上仙一鼠一仙,沒有其他人。
上仙幾乎已經摸便了他原型的全身,他已經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上仙看光了。
但是這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人是需要穿衣服的。正相反,多年以來他被阿笛灌輸了不少人類社會知識,清楚地知道人類會将裸露行為看得很嚴重,在許多時候,被別人脫掉褲子甚至會與尊嚴被侮辱畫上等號。
白暑感覺自己幾乎要窒息了,他縮着頭,長長的睫毛低垂着,不敢對上男人居高臨下的眼神。
他還不太适應化形之後的人形身體,無論是力量的控制還是神态動作上的控制都不足夠完美自如,否則也不會闖下這種大禍。
他隐約記得阿笛曾經告訴過他,不經別人允許就脫掉了別人的褲子是一種流氓行為,如果不慎做了這樣的事,一定要有擔當地負起責任來。
所以從現在開始,他必須要對上仙負責。
白暑感到鼻子發酸,有些想哭,兩只手手抱着jiojio,把自己縮成了柔軟的一團,不願意接受現實。
不應當,他只是一只小竹鼠,才剛剛學會化形,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負責。
他渾身上下最有價值的可能就是這點肉,難道要主動讓上仙吃掉他,消消火氣?
一産生這種可怕的假設,白暑就不由得瑟瑟發抖,眼眶裏蓄滿了驚恐的淚水,無比思念自己的哥哥阿笛。
多年以來,他都被阿笛保護得太好,無論什麽事情阿笛都要擋在他的前面,以至于如今他離開了阿笛,不但什麽都不敢面對,甚至還在接二連三地闖禍。
阿笛會遷就他,照顧他,不代表其他人也會無限包容他。
他與上仙初次見面,就做出了如此失禮的舉動,倘若上仙要責難與他,也是他應得的。
白暑不安地蜷着四肢,內心羞愧得無地自容,無聲地等候上仙的發落。
事實上,他這幅委屈兮兮的模樣實在是可憐可愛,叫人根本生不起氣來,任是脾氣再暴躁,火氣再旺盛,看到他這樣子,也會忍不住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更何況愛德溫本就不是一個容易動怒的人,更不會對一個小可憐發火。
他盯着戰戰兢兢的少年,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并沒有怒意,只是有些深沉的思索。
動作簡潔利落地提起褲子,抽出壞掉的腰帶,他沉默良久,見白暑依然是那副又慫又乖巧的模樣,仿佛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便搖頭暫且否認了自己心頭剛剛萌生出的另一個可能猜想。
大約是他腰帶金屬扣的質量有哪裏出現了問題,恰好被這少年無意間拽脫開,才造成了現如今的尴尬境地。
這少年看起來柔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皮肉稍微用一點力氣拉扯都會出現淤痕,體質可能連F級都不到,又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氣,能夠輕而易舉地将這B+級體質的成年聯邦人都無法強行崩斷的金屬扯壞?
但總之,這突然發生的意外還是叫愛德溫記在了心底。
對方到底是個星際奴隸還是一個星際間諜,一切都有待他暗中加以調查,才能得出确鑿的結論。
如今真相是個未知數,他願意遵從內心,保護善待這個小家夥。
愛德溫後退兩步,轉身去衣櫃中抽了條腰帶給自己系上,又翻了件自己的貼身薄衫出來,上前小心地抱起地上的少年,一邊将衣服披在對方身上,一邊稍微挪開一點自己的視線,開口用古中國語詢問,“你有名字嗎?”
他不清楚如果這少年真的是星際奴隸,那麽販賣他飼育他的人會不會給他取一個名字。
如果對方沒有名字,那他完全願意給這小家夥認認真真地取一個名字。取名就仿佛一個儀式,能夠給對方打上标記,刻上屬于他的印痕。
愛德溫忍不住為自己這不該有的罪惡想法在心底譴責自己。
縮在地上的白暑感到自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起,輕緩地放在了一旁幹淨整潔的床鋪上,一顆心終于稍微落了地。
他的目光被那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吸引,低頭盯着上仙給自己穿衣服,耳邊冷不防傳來低沉的疑問,便驚得打了個哆嗦,“唰——”地一下擡起了頭。
反射性地動作之後,他的小腦瓜才堪堪消化掉愛德溫的問題。
上仙在問他有沒有名字。
他當然有名字,而且還是他自己随便取的,他們兄弟倆的姓氏都按照皮毛顏色取了白,阿笛選擇了一個和竹子有關的樂器作為名字,而他則偷懶地取了鼠的諧音。
有只相熟識的錦鯉精非常讨人厭,經常嘲笑他的名字不如阿笛好聽,雖然每次阿笛都會為他出頭,把對方揍得滿頭是包,但這還是漸漸讓他感到有些自卑。
他原本還挺喜歡自己的名字的,直接又幹脆,沒有想到會被人嘲笑。
盡管錦鯉精只是嘴賤了一些,并不真的是抱有惡意,但無疑還是傷害到了他。
回想起昔日所遭受的委屈,白暑情緒低落,但旋即湧起了更深層次的落寞。
若是能讓他回家,他倒寧願被那讨厭的錦鯉精嘲笑,反正每次嘲笑過他,對方都會挨阿笛的一頓暴揍。
如今莫名其妙飛升,人生地不熟的,就連那錦鯉精于他而言都變成了值得懷念的故友。
白暑睫毛微微扇動了幾下,抿了抿肉感的雙唇,點點頭,由于緊張而說起話來有點磕巴。
“有、有的……我叫白暑。”
白鼠?
愛德溫唇角微彎,流露出了他數十年生命中罕見的一個笑容。盡管在白暑看來他只是面皮微微牽動了一下,根本不是在笑。
原本在看到小家夥點頭的時候愛德溫還因為不能親自為對方取名而感到有些失望,可研究過古地球史的他乍一聽見對方的名字,便突然就聯想到了地球上的鼠類生物,失落感一掃而空。
盡管他沒有見過真正的鼠類,只看到過複原圖,知道那是一種體型一般較小,身上覆蓋有皮毛的生物,但他還是忍不住将小家夥毛茸茸圓滾滾一團時的樣子與這種傳說中的古地球生物聯系在了一起。
白鼠這個名字,倒是十分貼切,完全沒有改名的必要。
時間差不多了。
愛德溫的時間觀念一向很強,今天已經算是破了例,有史以來第一次會為一件小小的瑣事蹉跎這麽久。
他直起身,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裝,一絲不茍地扣好每一顆紐扣,目光沉靜,面容恢複了嚴肅。
“你在這裏等我,不要擅自離開。”
踏出門之前,他如此開口囑咐了白暑一句,語言雖然組織得有些嚴肅,語氣到底是沒舍得太過強硬,略微放軟了一些,像是在哄孩子。
當然,白暑并沒有這種感覺。
他只覺得上仙忽然又變得兇了起來,下意識地并攏了腿,夾起尾巴做鼠,先不管對方說了什麽,都忙不疊地點頭答應。
上仙不讓他離開,他當然不敢擅自離開。這仙界比起從前的世界恐怕要更加危機四伏,他不是一個探險家,只想偏安一隅,做只安分守己的小竹鼠,不想和別人打架。
在他還沒成精之前,可是見慣了那個飼養他的可怕男人捉住那些打架受傷的可憐鼠,拎出去就再也沒有拎回來。
這使年幼的他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
盡管身為白色竹鼠,他不會那麽容易地被吃掉,而是更傾向于養大了生養更多白竹鼠,或是作為寵物賣掉,但他還是對于打架感到恐懼,生怕會從天而降一把鋒利的刀,讓他避無可避,瞬間一命嗚呼。
愛德溫自然不知道白暑心底的陰影,得了對方的點頭後便匆匆離去,只留下一句,“想睡覺的話可以先睡,記得蓋好被子。”
離開前他還不忘了體貼地調高房間溫度,關緊了房門,并在走廊一路上都叮囑沿途的侍者自己的房間不需要打掃。
他算好了一切,确保在兩個小時之內自己趕回來之前,白暑都不會被別人打擾到。
面對着匆忙離去的上仙,白暑沒敢發問太多,只能怔愣地盯了良久對方關上的房門,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是決定先以睡覺來逃避問題,便哧溜一下鑽進了被子裏,只留了個腦袋在外面。
既然上仙允許他睡覺,那麽不睡白不睡。
他睡眠一向很好,閉上眼睛很快就會陷入沉眠,甚至警惕性都會降低到谷底,與清醒時的狀态判若兩鼠。
醞釀了一會兒睡意,白暑的呼吸很快便緩了下來,似乎各種意外各種變故都沒能影響他睡覺的心情,依然能夠輕而易舉地睡着。
就連門口傳來了識別鎖細微的響動和門被打開的聲音,他都沒能覺察,依然沉淪于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