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只竹鼠

這敲門聲極有規律,十分禮貌克制。

白笛又輕輕拍了懷裏淚眼汪汪的弟弟兩下,暫時松開對方走去開門。

門被打開,白暑也下意識地扭過頭,望向來人。

竟然又是一個老熟人,熊貓精宮霧。

比起變化巨大的奈茶而言,宮霧看上去幾乎沒什麽變化,依然是數千年前的狀态,保持着白暑上一次見到他的樣子。

“聽說白暑被找回來了,我來确認一下。”

宮霧的一雙眼睛好像睜不開一樣懶散地微眯着,嘴上說是來探望白暑,其實也只漫不經心地瞄了白暑一眼。

“一會兒一起吃頓飯嗎?一起吃好吃的竹子。”

妖精之間的交往非常簡單,食性相同的妖精總是能相處到一塊去,哪怕性格其實大不相同。

剛剛讨論完沉重嚴肅的話題,白笛想讓白暑高興一點,便點頭答應了宮霧的邀請。

宮霧似乎也毫不意外他會答應,聳聳肩用下巴指向外面,“那就走吧,去我那吃。”

“我已經告訴過奈茶了,他一會兒也直接去我那。”,他的考慮相當周全,顯然早已做好了打算。

說着,他朝兄弟倆走了幾步,不露聲色地走到白暑身側,拉起白暑柔軟的小手,十分自然地偷偷往他的手心塞了一顆新鮮水靈的野草莓。

白暑也沒拒絕,微微仰臉看了一眼宮霧已經別過頭去的側臉,把果子填到了自己嘴裏。

從前宮霧也特別喜歡他,總是給他開小竈,把各種好吃的東西往他這裏塞。

他鼓着腮幫子嚼,低垂下頭回憶過去,并沒有注意到宮霧悄悄盯在他身上的目光。

但白笛注意到了。

目光微微暗了一瞬,白笛沒有說什麽,只是多看了宮霧幾眼,心頭有了些計較。

去宮霧家的路并不很遠,但一路上卻碰到了許多妖精。

這些妖精有白暑認識的熟面孔,也有一些是新鮮的,他沒有什麽印象的。

無論是他認不認識的妖精,都無一例外地認識他。那些熟面孔都向他打招呼,甚至将他攔下來仔細打量,目光中難掩激動喜悅。

意料之外的重逢,自然會使他們心生歡喜。

而陌生的妖精們則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對他十分好奇,想要表達友好,卻又害怕會顯得太過貿然唐突。

白暑被阿笛牽住手,跟在宮霧的身後走,一段不長的路就這樣斷斷續續總被打擾,走了很久。

宮霧為他們親自準備了豐盛的一餐,吃完已是接近夜半,天色晚暗。

“就在我這裏留宿一晚吧,我這兒有多餘的房間。”

宮霧依然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淡淡地提了個建議。

除了被禁止喝酒的大齡幼崽白暑之外,無論是白笛,奈茶還是宮霧,都喝了不少陳年靈釀,渾身沾染了酒氣,十分混沌。

在這種情況之下,宮霧的提議似乎非常合理,也很有必要。

身為一家之主的白笛答應了下來,他們便一起決定留下。

可是宮霧的房子雖然是有空閑的房間,卻滿打滿算只有一個,根本沒有辦法三個人住在一起。

“你們兩個住一間,白暑和我擠一擠。”

這是宮霧試圖做出的安排。

話音剛落,他就被白笛意味深長地盯了一眼。

他的目光沒有閃躲,而是直直地迎了上去,與白笛靜靜地對視了兩秒。

“那就這樣吧。”,沉吟數秒,白笛挪開了視線,點頭答應了這個提議。

白暑雖然沒有喝酒,但也困得暈暈乎乎,不知道在宮霧與哥哥之間經過了怎樣的無聲交流,只知道自己有地方睡覺了,便高興地跟着宮霧回了房間。

他不需要經過大腦思考,僅憑肢體記憶就能熟練地把衣服脫掉。

他的衣服是人類制造出來的材質,和生活在這裏的妖精們穿的衣服非常不同。

宮霧盯着白暑脫掉了上衣,又脫掉了褲子,直到白暑開始動手試圖把最後一條用來遮住屁股的也一并脫掉時,他輕咳一聲微微別開了視線,走上前去壓住了白暑的手。

“留一件吧,我房間有點冷,怕你着涼。”

這理由着實牽強,畢竟留這一件也根本沒有什麽禦寒的作用。

可白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宮霧對他說什麽便是什麽,不讓他脫他便收手不脫,直直地撲向了對方的床,掀開被子就鑽了進去,把自己裹成了毛巾卷,只露了一張白裏透紅的圓潤小臉在外面。

他幾乎沾枕即眠。

在克萊爾那裏他吃不香睡不好,眼下終于能夠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下來,鋪天蓋地的疲憊便加倍地用了上來。

他睡得飛快,而宮霧則居高臨下地盯了他很久,才有所動作,向他邁出了一步。

“……”,已經身陷睡夢之中的白暑迷迷糊糊地感到身邊一沉,好像有什麽人坐到了上來。

他頭腦不清醒,潛意識以為是愛德溫,便熟練地朝着對方滾了過去。

而宮霧才剛剛小心翼翼地坐到床上,想要沾個床邊仔細多看白暑兩眼,就見對方朝着自己懷中滾來,忙不疊地伸手托住白暑的頭,怕對方掉下去。

觸手是柔軟的毛茸茸手感,白暑的頭發就和他的人一樣沒有攻擊性,軟得一塌糊塗。

宮霧不由得心頭一跳,呼吸微微一窒。

旋即下一刻,他又聽到白暑唇瓣微張,在喉嚨間低低地嘟囔了一聲,“愛德溫……”

這顯然是一個人的名字。

宮霧的眸光倏地沉了下去,手上的動作頓住。

讓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還不給他緩沖的機會,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白暑的心頭有人了?還是他不認識的人?

而且這名字聽上去相當的陌生,倘若他沒有記錯,這應該根本就不是這裏的妖精,不是他們中的一員。

方才吃飯的時候聊了天,他非常有目的性地與白笛聊了好幾句,套了許多有關白暑經歷的話。

他大略地知道白暑是被從人類那邊找回來的。

愛德溫是一個人類的名字?

宮霧的手緩緩從白暑的發頂挪開,深呼吸了良久,沒有吭聲。

他低頭盯着白暑的睡顏,久久挪不開視線,心頭萬般複雜。

“愛德溫……”

他低聲重複着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沉重地吐了一口氣出來。

而後他站起身走到門口,留戀地凝望了白暑幾眼,到底是沒有留在房間裏,推門走了出去。

他想要留在房間裏沒錯,但他還沒有卑鄙到明知白暑心裏有人,還要趁人之危的地步。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他聽到另一個房間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一個身影從中走了出來,走近了他。

“你怎麽沒睡?”

來者是白笛,雖然嘴上使用的是疑問的語氣,但顯然并不是真的在發出疑問。

他在宮霧附近幾步遠的位置站定,見宮霧情緒似乎不高,便猜到可能發生了什麽。

“白暑他可能不太想留在我身邊。”,淡淡開口,白笛如此說了一句。

這是實話。

盡管白暑答應了留下,但他的反應騙不過白笛。

白暑的一顆心早已沉靜不下來,無法真正安定在這裏。

對此,宮霧卻不能理解,狠狠地皺了皺眉,語氣非常不可置信,“他會舍得再次離開你?”

作為這兄弟倆的舊相識,他非常清楚這兄弟倆對彼此的感情有多麽深厚。

“上次他的離開實屬意外,這麽多年來了,好不容易才把他找了回來,你們兄弟剛剛重逢,他又不是鐵石心腸,怎麽可能舍得再離開一次?”

宮霧了解白暑,知道他雖然被養得嬌氣,需要人伺候照料,但本質上依然是一只重情重義的小竹鼠。

聽了宮霧的疑問,白笛唇角微微彎了一下,搖了搖頭。

“他不舍得離開我,所以關于離開的事情,他只是在腦袋裏想想。”

白暑無疑是掙紮而糾結的,一顆心無法拆分成兩半,一半留下來陪伴阿笛,一半遠走高飛,回到聯邦。

“我想讓他踏踏實實地留下來。”

這是白笛如今最大的願望。

他知道白暑記挂着愛情,便想要替白暑尋找一個新的依靠對象,能夠寄托情感,潛移默化地将那人類取而代之。

自己送上門來的宮霧顯然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選擇。

所以他明知宮霧是什麽想法,還是不止一次縱容了對方的提議,撮合白暑與對方,甚至還允許白暑睡在對方的房間裏。

空氣靜默良久,只能聽到宮霧嘆息了一聲。

“他剛剛睡着了還在念叨着一個名字,說明他記挂對方記挂得實在是太深了。”

“妖精的時間很長,人類的壽命很短,我願意等他。”

左右時間已經過去了數千年,他不介意再等等,等到白暑如今愛慕的那個人類垂垂老矣,等到那個人類不在人世。

他遲早有一天能得到白暑。

“如果現在就強行把他的感情扼殺,他會永遠遺憾,那我可能真的會永遠走不進他的心裏。”

宮霧看得很通透。

感情這東西往往越是遺憾,就越是會刻骨銘心。

“當然,我不能勸你把白暑送給人類,因為這太危險了。”

“但我們可以找個方式讓那個人類收到我們的消息,約他到一個确定的位置,告訴他必須獨自赴約。”

宮霧微眯着眼睛,替白笛打好了算盤。

“如果他真的獨自赴約了,那我們就帶他來這裏,給他一個知道真相的機會,讓他和白暑自由發展。”

“如果他不敢獨自赴約,那就把這個結果告訴白暑,讓他自己掂量。”

白暑看上去傻乎乎,但其實挺聰明的,一定能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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