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只竹鼠
睡意朦胧間,白暑隐隐感覺到一只溫熱的手輕輕撫摸在他的額頭上,似乎還聽到了阿笛的嘆息。
他睡得很不踏實,天剛蒙蒙亮就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發了很久的呆才漸漸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沒在聯邦也沒在反叛軍基地,而是被哥哥阿笛帶回了妖精們居住的芥子空間。
緩緩起身,雙腳着地,他趿拉着腳步走向門口,朝外面張望了幾眼,沒看到阿笛也沒看到奈茶,只看到宮霧正悠哉悠哉地坐在小搖椅上朝他微眯着眼笑。
見他看到了自己,宮霧從搖椅上起身,走過來很自然地牽白暑的手。
“你以前從來都不醒這麽早,我還沒來得及準備早飯,先随便吃點竹子墊墊肚子?”,一邊說着,他拉着白暑走到小廚房,給白暑找了個椅子坐好。
椅子不高,剛好能讓白暑兩條腿搭在地面上。
他雙腳踩實地面,身體來來回回地随着椅子晃悠着,目光盯在宮霧挺拔的脊背上,看對方忙碌地給他處理竹子。
小廚房裏很安靜。
“我哥哥和奈茶都去哪了?”,沉默良久,白暑用神識再三确認了阿笛與奈茶的确不在這附近,又感知不到他們的确切位置,便按捺不住地問了宮霧一句。
宮霧的動作頓了一下,而後扭過頭看他,眉眼間依舊是慵懶的笑意,唇角微勾。
“你還是這麽粘白笛,我還以為你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呢……”
他的語氣聽上去漫不經心,沒有直接白暑的問題,卻也成功将白暑牽引得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追問的話。
白暑被他激得炸毛,圓潤的臉蛋氣鼓鼓,眼神兇巴巴地瞪着宮霧。
“我不是幼崽!”
這是他除了不能化形之外的又一大痛處,從前宮霧就總喜歡拿這一點來逗他。
明明年齡已經成年許久,各方面也都發育得成熟,可白暑的原型始終也長不大,一直保持着半大幼崽的模樣,根本不像一只成年竹鼠。
他與阿笛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他的身形卻比阿笛小了不止一星半點。
被他這樣嚴肅又憤怒地反駁,宮霧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樣,順着白暑的意思點頭,“我知道你不是幼崽……”
看着得到了自己的附和之後就心滿意足的白暑,他緩緩別開頭,藏住了眼底的複雜情緒。
他多希望白暑能一直保持這樣單純又快樂的樣子。
和人類在一起,必然會給白暑帶來糾結與痛苦。
宮霧甚至可以不介意自己守了多年的寶藏被人捷足先登地搶占,他只希望白暑能不受到傷害。
他是否能和白暑在一起其實并不重要。
無論是誰都好,不是他也可以,只要對方能讓白暑一直平安幸福,他就會甘于默默守候。
而這一點看似簡單,他卻并不認為那個人類能夠做到。
白暑開開心心地吃完了宮霧給他準備的竹子,囫囵地抹了抹嘴,一邊揉着自己飽飽的肚子,一邊用圓溜溜的大眼睛望向宮霧。
“你怎麽一直看我啊……”
因為和宮霧相當熟悉,所以他倒是不會為此而感到不自在。可是宮霧總是盯着他看個不停,不由得讓他懷疑對方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想對他說。
宮霧卻依然只是淡淡地笑着,搖了搖頭。
“你哥哥他們有事情去做,等會兒才能回來,你就先留在我這和我聊聊天吧。”
他想聽白暑和自己說說話。
白暑愣了一下,左右環顧四周,而後又縮回了椅子裏,把自己抱成一團。
他猶猶豫豫,經過了幾番糾結才開口,“我喜歡上了一個人……一個人類……”
宮霧依然靜靜地微笑着,心頭卻是猛地一沉。
他沒有吭聲,而是等待白暑繼續說下去,打算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白暑肯對他打開話匣子,是說明白暑信任他。
但這也說明了在白暑的心裏,他是一個與愛情不沾邊的存在。
宮霧的胸口有着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卻并沒有表露出來,而是盡數藏在了眼底。
他聽着白暑絮絮叨叨地掰着手指頭給他講述這段時間來的遭遇,越聽越感到無望。
白暑真的很喜歡那個人類。
他能從白暑眉眼間藏不住的神色變化與言談語氣之間得出這個結論。
聯邦,愛德溫的住處。
空蕩蕩的房子裏沒有半點活氣,白暑留下的痕跡依然存在,被愛德溫完好地保留着。
白暑睡過的被子和床鋪,喝了一半就丢給愛德溫的營養劑,不老實地撓出印子的金屬桌板,都依然待在最初的位置,上面幹幹淨淨,不落半點灰塵。
愛德溫經常将自己關在白暑的房間裏,一待便是數個小時。
他幾乎要神經衰弱,再強悍的體質也扛不住這樣的耗費,煎熬得快要瘋掉。
明明他都已經找到了克萊爾的基地,卻依然沒能救回白暑,甚至還叫克萊爾逃掉了。
四十幾年的人生裏,他從未感到自己是這樣失敗的一個人。
在聯邦公衆眼中,他依然是從前的那個聯邦王,英明而強大。
只有獨自一人之時,他才會流露出深刻的疲憊與痛苦。
這種煎熬一直持續,直到母親聶阮問訊前來探望他。
聶阮雖不清楚事情的細節,卻也大致知道是白暑被反叛軍抓走了。她猜到自己的兒子會因此大受打擊,卻沒想到愛德溫竟然頹廢至此地步。
表面看上去,她的兒子似乎毫無變化,但她畢竟是一個母親,只一眼就敏銳地覺察到了愛德溫與過去的不同。
“還沒有那孩子的消息嗎?”,她審視了愛德溫一番,開口詢問了一句,一針見血。
聞言愛德溫目光一震,沉默良久,無聲地點了點頭。
他在克萊爾那裏都沒有找到白暑的消息,線索就此中斷。
他甚至不能确定那小家夥現在是不是還活着。
一想到某些不太好的可能性,他就心髒一陣疼痛抽搐,不能再繼續想下去。
聶阮沉重地嘆息了一聲,心頭也有着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多半是真的動了心。
她也是很喜歡白暑那孩子,可是如今對方失蹤了這麽久,就連愛德溫都束手無策,多半是已經兇多吉少了。
這世間有緣無分的事情太多,眼下落到了愛德溫與白暑這兩個孩子頭上,她除了感到遺憾,別無他法。
“你是聯邦王,不能因為自己的私人感情耽誤整個聯邦。”,聶阮的語氣嚴肅,認真地告誡愛德溫。
話鋒一轉,她的語氣又柔婉了許多,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臂,“但如果壓力實在太大了,就回家來住幾天,我和你父親随時歡迎你回來。”
聯邦王也是人,也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港灣,為人父母的,哪怕孩子已經獨當一面,也總想作為孩子的依靠。
聶阮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臨走之前瞥了一眼白暑住過的房間,又是一陣難過。
可憐了那麽乖的一個小家夥,怎麽就被擄走失蹤了呢?
她想起自己小叔子克萊爾的那副冷硬嘴臉,又想到白暑是被對方擄走就找不回來了,心頭也是劇痛不已。
反叛軍必須剿滅。
這不僅僅是聶阮心頭所想,亦是愛德溫心頭的唯一信念。
他送走了母親,回到房間裏,忽然渾身一僵,面色倏地冷了下來。
下一刻,他閃身出現在了白暑的房間裏,精神力放出,感覺到了兩道陌生的波動殘留在房間裏。
就在他送聶阮到門口的片刻之間,這裏竟然就被人入侵了!
而他甚至都沒能抓到入侵者的一片衣角。
愛德溫面色沉重冷凝,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房間,發現并沒有丢什麽東西。
東西沒丢,反倒多了一枚瑩潤的珠子,看不出材質,上面有着奇異的波動。
愛德溫皺眉,試探着用精神力注入其中,想要看看其內部結構,卻在精神力注入的一瞬間,腦海中出現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他呼吸一窒,只聽出了那并非聯邦語,聲音便結束了。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愛德溫又一次注入了精神力,這一次他耐心凝神地聽,一顆心髒怦怦跳動,異常劇烈。
他聽出了這是古地球的某種語言,恰好就是白暑最初使用的那一種。
話語很短暫,只給了他一個坐标,還有一個時間,告訴他必須獨自一人,而後就沒有再說其他的東西。
愛德溫整個人卻如同徹底燃起了希望一般,猛然攥緊了手中的珠子,呼吸都有些亂了節奏。
他猜測來者的意思應該是約他見面,讓他獨自一人赴約,在留言的時間與地點。
這個來者說的語言與白暑相同,那麽一定與白暑有關。
既然如此,白暑還活着的利率瞬間就增大了許多。
要求他赴約的時間是三天之後。
愛德溫難以冷靜下來,幾乎想要立刻去往三天之後,即刻出發,前去赴約。
他實在是太想要确認白暑的安危了,自打對方失蹤之後,他就像是在被鈍刀子宰割,一點一點更痛苦地消沉死亡下去。
哪怕白暑不回到他身邊也好,只要白暑安全,什麽樣的結果他都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