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郡洛之誼5

“李知他怎麽樣?”韓準随手抓住殿裏一個人就問,眼裏還帶着血絲,那人吓得瑟瑟發抖連話也說不出,端着熱水撒了韓準一身,“李公子……他……快不行了。”

“說什麽混賬話,滾出去。”韓準說話的聲音很低,陰沉又快速地進的屋子,外頭的天還算晴朗,可韓準只覺得屋子暗,“都去……去把燈都點上!”韓準吩咐完,就趕緊往裏間走,屋子裏的擺設大多珍貴,可卻又幾個突兀的大酒缸,不像李知的喜好,韓準來不及多想,走到寝殿,太醫都在屏風後嘆氣搖頭。

“還能活嗎?”韓準直勾勾地看着屏風後躺着的人,說出的話卻冷,他怕李知聽見,其實他也快堅持不住了。

“将軍……”韓準才發現自己腿軟了,人也被別人扶住,堂堂的大泉鎮關将軍,也吓得腿軟了,韓準伸出手指示意太醫不要出聲。

一個太醫找了個參片先給韓準含住,“你們要拼盡全力救他,一定要,這是聖旨!”,韓準說完手撐着地自己起身進的寝室。

窗子緊閉,燈都點上了,韓準坐在榻上,汗珠已經墜了滿頭,李知的臉色蒼白,垂在榻上的手鮮血淋淋,呼吸也微弱,額頭上了血不知是如何蹭到了,混合着汗水滑落在發鬓留下悄悄的血痕。韓準盡量克制,屋外的藥一碗接着一碗地往裏面送,韓準就看着李知,也不碰他,就看着。

軒鎮在屏風外立着,不敢進去,看不見韓準的表情,他心裏還好受些。

李知總算是醒了,高熱也退了。

“活着……就好。”韓準扶着榻,一口悶血,他守了三日,又跑了一路,憋着的一口淤血吐出來都是黑的。

韓準告訴太醫不要告訴李知他來過,便回偏殿休息了。

可太醫告訴軒鎮,李知的身子……怕是廢了,寒氣侵體,又傷了心,“最多……臣保其性命不過五年……”太醫說完哆哆嗦嗦地跪下。

“到底命比朕還長些,你好生照顧便是。”軒鎮讓太醫走了,自己則看着香案癡癡地發呆。

“蠱願。”軒鎮輕聲道,才想起來他受傷了,剛才自己還讓他滾,他又能滾去哪呢。

他輕笑,一個暗衛從屋子外進來,單膝跪地,“陛下吩咐。”

“叫阮臨來。”軒鎮道。

阮臨,是軒鎮安插在韓家的人,醫術蠱術皆是高明,曾受教于上白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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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的病,你能否徹底替他治好。”軒鎮扶額拄在案上。

“宮裏的太醫盡力了,我只能保他面色如常,內裏子也只能維持個三五年。”阮臨只道。

“朕知道了,你盡力即可,韓準的身體呢。”軒鎮更擔心的是韓準。

“一切無虞,到時只要服下解毒之藥便無事了。”

“那便好。”軒鎮拿出了串東西遞給阮臨,正是李知找了一夜的東西,“既然事情已經如此,千萬不能讓韓準知道李知內裏的病情,還有,這東西快毀掉,別讓韓準發現了。”軒鎮頓了頓,“否則韓準怕是……也活不了。”

夜裏又下了雪,韓準在榻上躺着,輾轉難眠,他鮮少有自責的時候,可對李知,他的确是覺得對不起他的,可念及他要殺自己,那種可怕的自責也沖淡了幾分,他心裏只想他好好的活着,別再為難彼此了。

韓準命人點燈,是生怕他真的就這麽沒了,他還那麽年輕,韓準清楚的知道自己對他的愛,了解他的好,即使或許裏面也諸多的算計和利用,韓準都是甘願的,哪怕再選擇一次,他還是會大鬧玉清樓,認識人冷又奢侈多金的神秘李老板。

李知就是個收藏癖,玉清樓二樓他的小屋子裏都是古玩珍寶,韓準看着他當時正睡着,夏天他愛穿的青衣就那麽自然地垂在地上,随着大敞的窗子吹出來的熱風飄蕩,韓準便是那時起了意念。

李知是那樣特別,清高,像讓人一把拽到懷裏,收緊,再收緊。

韓準起身穿鞋,只穿了件珈藍中衣,又披了件鬥篷就要出去。

“去哪?”軒鎮進來,走路的聲音在寝殿內發出聲響,韓準立着與他目光相對,“你知道的,我要去看看他。”韓準淡淡道,裹緊了鬥篷就要越過軒鎮。

“一定要去嗎?”軒鎮吸氣頓了頓,拉住韓準繃緊的手。

李知還是那樣醒來的時間很短暫,其餘的時間也是昏睡着,一出來韓準也頹唐的不像樣子。

韓準沒回宮,去了附近的玄武湖,做在案邊出神,他自打不再當軒鎮的伴讀,這宮裏的景色他見得少了許多,冰湖上,四周都帶着荒涼的白色,韓準在冰湖上的雪地裏躺下,背上都染上了涼意。

“起來。”

“不起。”韓準頓了頓,看了一眼立在旁邊的人,“我沒臉見李知,我不該扔東西,不該任由他去撿,又不管他,他跪在那裏,難過又痛苦,我卻真的走遠了,他該是多絕望。”韓準細數自己的罪過,“我在榻上安睡時,他在冰上找我丢掉了的東西。”

“不是你的錯,韓準,給朕起來。”軒鎮蹲下去拉韓準。

“松手。”韓準推開軒鎮,依舊閉眼躺着。

“起來!”

“你別碰我。”韓準吼道。

“你那麽壯,這點雪也凍不死你。”軒鎮故意說的很冷漠。

“朕陪你。”軒鎮也躺下。

過了半個時辰,韓準想了許久,他慶幸李知沒死,可他曾還有被韓山遙逼着在祠堂立下了的誓言,要保大泉江山百年無虞,若違此誓言,不得好死,雖是被逼迫的,可邊塞兩年,韓準深深熱愛這片寧靜的大泉土地,他或許有昏暗的角落,但終究活着的人大多幸福。

“走吧,冷了。”韓準回複理智,利索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軒鎮睡着了,韓準只好抱着他上了轎子,“送陛下回宮,煮一碗姜湯。”他吩咐完阿奴,看着遠去的轎子自己走着回宮了。

幾日間,軒鎮将柳如玉帶來那些人都盡數安頓好了,一時間他的仁心很得民望。

軒逸謀反的事被壓的死死的,此事一出,大泉國內更是無人再敢提及此事,倒是軒鎮并不想瞞着韓準。

“朕帶你去個地方。”

想要徹底得到一個人,就不該有秘密,這個道理軒鎮明白。

夜裏太醫來報,李知病有些重。

軒鎮宣布休朝一月,宋丞相監國,“要去多久。”韓準明知故問,軒鎮這次要出宮,時間不會短。

“你放心,李知不會有事,朕保證。”軒鎮其實也并不知道他能否被徹底醫治好。

太醫已經提前用藥吊了李知的氣色,一應狀态皆說成極好。

“我回去跟我爹說一聲。”韓準看着榻上還睡着的李知輕輕道。他不懂醫術,看不出李知身體的好壞。

“出宮時,順路朕送你回去,你告訴韓老一聲就行,将朕送的東西也一并帶回去。”

“好。”韓準咽下茶水,放下茶盞。

送了東西回韓府,沿着深備大街一路向北,“要去北郊嗎?”韓準騎在馬上,手裏還撚着豔春樓樓上姑娘扔下來的大紅牡丹問道。

軒鎮也被剛好打中了,卻是看着又任着那花從鬥篷滑下也不在意,絲毫不解風情。

大泉民風開放,可以想見。

軒鎮冷冷看了一眼樓上嬌羞的姑娘,韓準看着軒鎮笑了笑,低頭小聲吩咐了馬旁的侍衛車馬走着,到了城門,軒鎮便知道韓準做了什麽。

若是處子之身,豔春樓的女子則穿深墨綠色的喜服,仿佛在樓下擇選夫婿般的嬌羞妝面。

剛才那姑娘便穿着深墨色的衣服,皇家的嫔妃和服侍之人必須是膚全之人,這女子剛好合适,韓準遂派人将女子買了來,也是想着軒鎮多年寂寞,也該找人排解排解憂愁。

軒鎮黑了臉,從侍衛哪裏随手拿了錢袋子扔在女子腳邊,“我不舉,不能成全姑娘。駕……”周圍的侍衛裝作耳聾,軒鎮不看韓準,也不看那女子的神情,直接騎馬走了。

出了城門,韓準在軒鎮旁邊,兩人都騎着馬,侍衛跟在十步只後,剛才的事,韓準覺得自己有點不好,卻也沒想到軒鎮這樣搪塞那姑娘。

“朕不要別人!”軒鎮蹙眉,拉着缰繩離韓準遠了些。

“皇帝正當盛年,恕臣多嘴……”韓準是武将,不是谏官,“該立後儲嗣了。”韓準看着景色悠悠道。

“我看中的是韓家。”

“開玩笑,韓家哪裏有姑娘?”

“如果可以,你做我的皇後,不是也可以輔佐我,甚至是和我有肌膚之親!”軒鎮直言。

“你瞎說什麽?!”以男子為後,是大泉開國從未曾有過的事,皇家秘事若是民間也都更着效仿,豈非是不合時宜,不合國政。

更何況韓準的名聲出了名的風流浪蕩,又私自出京,違抗聖明。

“你還是在意李知的對吧。”

“他不過是過去,你才是我想用接下來的時間好好輔佐的人,但他得活着。”韓準蹙眉無奈淡淡地道,拉着缰繩的手頓了頓,“你待我的好,我也不會忘,軒鎮,你信你會是大泉史上最好的皇帝。”

“我要你。”

韓準輕笑,“軒鎮,你是皇帝。”伸手捏了捏軒鎮的肩膀。

“你喜歡過朕?!”軒鎮瞳孔放大,扣住軒鎮的手在自己肩上。

“軒鎮,若是你不用你所謂的方式保護我,可能我們之間永遠都不會有李知。”韓準手垂下看着遠方曲折的圖路語氣輕松地坦白。

軒鎮是感情之始。

先帝臨死曾告訴軒鎮的話,他說他對不起自己的兒子,原來就是這件事,軒鎮捏着韓準的手。

“朕……我……”軒鎮蹙眉看着韓準,他不得不放棄他的那幾年時光,就是先帝對不起他的地方。

“對不起,韓準,我也許不該是皇帝。”

“我剛才說了,你會是個好皇帝。”韓準頓了頓,軒鎮正蹙眉低頭看着馬兒,“你不必自責,世間萬物有因才有果,若是有果無因,必定糟天道反噬萬劫不複。正如你若一開始就殺了李知,我反而會助你,可現在我希望你留李知一條命,單單看在我和你相識多年的份兒上。”

“若沒有李知這個因……”

“你自然會是我的果。”韓準眨眼肯定道,因為李知身上有軒鎮的影子,雖然不多,但在宮外多年不見軒鎮,就只這一點點也讓韓準動了心。

“別想了。”韓準拍開軒鎮的手,釋然一笑。

哪裏有什麽執念呢,不過是死後百年別人一個在市井的玩笑,與其醉生夢死與所謂的愛情,不如坦蕩一生,做個賢臣來的清高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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