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的眼睛,朝自己看了過來,“對不起……我瞎說的……”
這一天憨人沒有再來,不是聽懂了徐子軒“明天不要來了”的話,而是,失蹤了。
牆上的挂鐘逆着時間走,秒針每六十下,分針便退一格。
徐子軒第一次來,那鐘就是壞的,挂得太高,壞了後就一直歇在原地,不做時間的提醒,從這裏俯瞰下去,屋子裏,兩人的頭發像是暈在缃色布匹裏的兩筆墨團,潦草地紮染進去……
剛從醫院回來沒多久的女人推開徐子軒的手,拿了牆角的傘,一個人走了出去,別有意味的最後一句話,将徐子軒阻隔在另一方,
“如果是你故意丢的,就找不回來了。”
門外的風灌進徐子軒的身體,他覺得自己像一只白色氣球,被兩個人同時松開手,放逐在了空中,消失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會有男主角出現(哎,根本沒人聽我講)
☆、祝周
憨人失蹤後的第二天,徐子軒貼完手上的尋人啓事,回到家時媽媽還沒有回來。
坐在門外的臺階上等了一會兒,之後起身躲進旁邊的一塊花樹地裏,卧着舊年的積樹枯葉,眼睛透過茂密叢隙停泊出去——
很久之後,想要重新站起來走出去,疲倦的意識又放任自己“再坐一會兒……”視線泊至黑暗,徐子軒靠着一棵樹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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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從中間分往兩側,順序井然的門牌號突然從這個地方叉斷,是左邊還是右邊?借着不定的月光,祝周單手又看了看謄抄的字條,另一只手立即不負重荷,連忙将拿着字條的手重新攬回後面。
按着剛才走過來的路和門牌號順序,應該是右邊。
逐漸走近後才發現這裏是許久沒有人住過的房子,甚至能看出曾經被一場大火灼燒過的痕跡,信箱上的鐵鎖也已經結滿鏽粉,輕輕用力就能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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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是這裏了。這樣想着,祝周朝另一處走去。
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應答,屋裏屋外漆黑一片,正在納悶及自我商量着“是等一會兒還是重新背回去”的時候。
旁邊的花樹地裏窸窸窣窣,不一會兒走出一個細胳膊細腿兒的小男孩兒。
頭上還頂着幾片鮮綠的葉子,書包以及衣服上的枯樹葉子晃晃蕩蕩落下幾片,眼睛惺惺忪忪還沒完全睜開,朝前走時被突起的樹根絆了一下腳,差些摔到祝周面前。
祝周條件反射地想去扶,手抽出來才想起背上還有一個人,于是又忙不疊去照應背上的人。
幸好沒摔着,大概被那樹根絆了下腳,徹底清醒過來,直到看到祝周背上的人,臉上才浮現出了表情。
兩個人似乎都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應該交接或詢問些什麽,兩三句基本的一問一答模式後,祝周知道這個瘦小的男孩兒是背上這個男孩的哥哥。
“是……沒有帶家裏的鑰匙嗎?”祝周朝着黑黑的窗戶問,看到男孩兒壓了壓褲子口袋,點了點頭。
為了不讓他聽到鑰匙碰撞的聲音,徐子軒盡量縮小動作幅度,點頭之後又立即補充一句,“嗯,忘了帶鑰匙,進不去。”
祝周站在一旁,思忖着現在沒辦法把人轉交給這個男孩兒,正想着應該怎麽辦時,那男孩兒牽了牽自己的校服衣角,祝周微微低頭看向他。
“哥哥能多呆一會兒嗎?”他說。
那男孩兒長得很是憐小,像被擠在一塊黑匣子裏不能伸展肢腳,說話細聲瘦語,緊緊靠在他腰際的位置,兩只手還是像之前一樣死死地按住褲子口袋,看到祝周低頭去看他,有些羞怯地迅速低下頭去,吸了吸鼻子,然後用手摸了摸曬得冰涼的脖子。
過了一會兒再次擡頭,大概在想着開場白,抿了抿嘴,說話。
“……哥哥長得很好看。”
祝周錯愕地一笑,随打趣的話而故意微微撇了撇嘴角,“可是,‘好看’不是形容女孩子的嗎?”
英挺的鼻子因濕了汗珠發出一星光芒,如有一只微渺的螢火停落。
男孩兒擡頭,壓在褲子旁的手指緊張地捏了捏口袋,因詞彙短板而嗫嚅,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去回應,“……那正确的,應該怎麽、怎麽形容呢?”
祝周壓低了眼睫,在認真思考,耳際上方停落的水珠,随着低頭時的動作幅度,沿着耳廓泫然下來,是剛才誤闖捷徑沾上的樹木雨露,思考時如一株植物般屏氣認真,不安定的水蒸氣也想依附凝泊。
“像很帥啊……”想了半天也沒能想出能褒獎男生的單字兩句形容詞,“諸如此類……”一言以蔽之。
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稍微彎了彎腰,将後背上熟睡的人又向上攬了攬。
像一棵漂亮的花樹,徐子軒想了很久才得出這個比喻。
那種,長得欣長高大,到了夏天就蔥茏出花葉,能滌洗出毒辣的陽光,讓它溫和落往地面的,能新陳代謝出蜜糖般氧氣的,花樹。
徐子軒突然對靠在他背上的徐子轅感到很羨慕。
也想有一個這樣的哥哥,能把普通的校服穿得漂亮挺拔,高高的個子,臂膀有力且能擔當,聲音也是好聽。
這個被徐子軒無限神化憧憬的人,在他身邊散發着獨特的光芒。
“哥哥長得好高哦。”像一棵花樹一般。
聽到原來是在誇贊自己的個子優勢,腦子裏條件反射般地搜索對付着一般親戚誇耀時的謙虛之詞——“沒有啦”“在學校裏也不算高”“肯定就這樣不會再長了”
——對象是個小男孩兒啊,用不到這麽虛僞的應付之詞。
于是欣然接受,順便鼓勵道,“只需要一個暑假的時間就蹿這麽高了,你以後也會的。”
很少有人參與讨論他的“以後”或者鼓勵他的“未來”,所以當聽到自己崇拜的人給予自己的未來以鼓勵和想像,徐子軒露出笑容,“真的嗎?”
并漸漸試着放開了話匣子,将緊鎖在褲子口袋旁的手拿了起來,用作語言的輔助闡述,指了指別在祝周胸前的校牌。
他知道那所高中,是全市的重點中學,比現在就讀的初中學校大很多倍,裏面的人穿統一的學校制服,讨論每月的模拟考,每個人都步履矯健走路沉穩,有激烈的校外競賽,有豐富的課外旅游活動,化學實驗和物理實驗都在專門的實驗室裏标準進行,不像現在只靠書本想像。
那所高中,是徐子軒夢想的地方。
而現在,似乎有一個人在未來等他。
他說,你也會和我一樣。
長這麽高,能把普通的校服穿得筆挺好看。
能蹿長出可靠的輪廓骨骼。
有漸變成熟且俊朗的面孔。
被人崇拜,去校外參加競賽,站在領獎臺上享受掌聲。
登山游泳。
然後迎接更加豐沛的未來。
你以後也會的。
“我也會考進這個學校的重點班,和哥哥你一個學校。”
徐子軒從未這麽活潑過,仿佛想将自己對未來的一切願望和憧憬都一并講給他聽,不停地看他,不停地想和他說話,因為他看起來,那麽優秀。
溢美之詞無從表達,心裏卻搜羅着能形容他的好聽的話,而事實是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彼此沉默着,徐子軒腦中翻江倒海,表達卻異常匮乏。而祝周則是因為漸漸感到疲困,手上的力氣也逐漸變小,手腕酸軟起來。
背上的人挪了挪腦袋,漸漸睜開了眼睛。徐子軒覺得時間的緊迫和失望,他甚至希望憨人能多睡一會兒,雖然自己很是羨慕,但是現在,只有他多睡一會兒,祝周才能多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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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并沒有百轉千回——人群散去時,祝周才發現,自己的衣角被一個小男孩兒緊緊攥着,目不轉睛地盯着收場的吉他手。
夜間廣場上一場小型的街邊樂隊演出,那流浪吉他手是之後加入的,抱着吉他邊走邊唱,直到選定一個角落,才打開簡陋的喇叭擴音器,張開攤子。
憨人就是那樣一路跟在身後,被一邊走一邊撥弄着吉他弦的流浪樂人吸引到這裏,直到在圍觀演出的人群裏無意識地攥住祝周的衣角,沒有松開。
流浪樂人抱着吉他向前走,憨人也跨開步子跟上去。
随着步子的邁開,祝周的衣角也被那只手牽引着去,一陣涼風,祝周用手捂住被突兀掀開的衣服,另一只手抓他的手腕。
和他說話時,才發現,這個男孩兒不太“正常”。
可是那只手,就是不願意松開。
本來是父母不在落得清閑獨自出來游蕩,哪知還有意外“收獲”。
真是奇怪,那只會緊緊握住徐子軒手的人,竟在人群裏挽住了一個陌生人,後來竟也乖乖地跟他走了。
洗完澡出來後看到憨人抱着自己丢棄在牆角的吉他擺弄,蒙了蜘蛛網和灰塵的吉他蹭得他衣服上全是髒跡,好像很喜歡的樣子,學着那吉他手的指面擺放,摳出稀稀落落的音符。
幫他換下被蹭髒的衣服時,看到縫在衣服裏的家住地址,紅色的線,襯在牢固的白色布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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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周片段的出現,猶如一星微弱螢火,卻在徐子軒心跡徹夜嘹亮。
憨人落跑去陌生原地,奔脫熙攘裏踉跄尋覓。
而幸好,在它将張開翅膀飛離前,捉住了它,帶回來,放進了徐子軒的手心裏。
作者有話要說: 祝周,男主角
☆、一起去看電影吧
和這群高中生比起來,徐子軒真是顯得太過瘦小,盡管已經初三,離面前的高一班級裏的學生只有一屆之遙。
不過他還有以後,還有未來,會如他所說,也能長成标致的高中生模樣。
祝周和另外幾個男生最後一撥走出教室門,挂在門框邊寫着“高一三班”的鐵牌在這時突然歪斜下來,祝周和另外幾個男生的視線尋過去——螺絲釘又松掉了——越過這塊遮擋物後,才看到站在走廊旁的兩個人。是上次的那個男孩兒,看到自己發現了他,正開心地咧嘴笑着。
“電影?”祝周疑惑地接過男孩兒遞來的電影票,是剛上映的少兒題材的喜劇片。
“學校發的免費電影票,三張,哥哥和我們一起去看吧,上次很感謝你。”徐子軒用盡量成熟的字句和口吻,想要表現得與上次那個語無倫次的羞澀男孩兒盡量不同些。
“明天……”
“嗯,明天,周六的時候。”徐子軒勢在必得的開心語調,那信心滿滿的表情就等着祝周說“好”了。
“我是很想去看。”祝周看到面前的這個男孩兒聽到他這句話後,臉上洋溢出了期待的表情,可是……
祝周為難地摸了摸後頸,“可是,我們周六是正常上課的時間,晚自習也是。高中,時間會緊張些,和初中不同。”
男孩兒臉上的期待像是凍住了一般,卻拼命調整着嘴角表情,一邊微笑一邊說着“沒關系可以下次。”
但卻是真得有些難過吧,因為祝周看到他拖延下來像是要哭出的眼角,心裏也是過意不去,一再地說“真得很想和你們一起去看。”
盡管對這種少兒類喜劇片不太感興趣,但若周六不上課,祝周是一定會和他們一起去的。
沒關系,沒關系。
走在路上的時候卻癟開嘴哭了出來。
高中和初中是不同的。那個哥哥,和自己是不同的。
沒有人在未來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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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像往常一樣試着去牽憨人的手,依舊被躲開了,站回徐子軒另一側,隔離開她,像被冷落在一旁似的。
不過她心情還是不錯,很少有機會到這麽熱鬧的地方來,所以看到憨人似乎也表現得格外活潑,女人便也開心起來。
雖然和那個哥哥來看電影的心情不一樣,不過她能抽出時間陪同着一起來看電影,徐子軒也是很高興的。
剛開始說沒有時間,沒想到之後調休剛好空出了周六的時間,于是一家三個人,女人陪着他們一起來了。
在電影院門前看到很多學校的同學,還有外校的初中部以及小學部的學生。
之後徐子軒看到沈茗,正鑽進人群朝着一口爆米花機擠,揚着手上的錢吼着要大桶的,出來後挽住一個女人,是她媽媽。
同樣看到徐子軒的沈茗朝他揚了揚手,滿滿的爆米花灑落出來。
沈茗伸出爆米花桶,要徐子軒抓。
徐子軒擺手說不要,甜兮兮的盡是糖會把手弄髒。
沈茗嘲笑說徐子軒扭扭捏捏像個小媳婦一樣。
這時她和徐子軒已經很熟了,說話口無遮攔并能嬉鬧開些小玩笑。
說着把手上的爆米花桶塞進徐子軒懷裏,像只泥鳅一樣又鑽進爆米花小攤上去了。
沈茗的媽媽被留在原地,與女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該怎麽寒暄,于是像一般家長那樣誇贊到對方孩子長得很精神做事表現也沉穩之類。
最後是學習成績,沈茗的媽媽去開家長會時,每次看到成績單第一名的名字都是徐子軒,所以當确認面前的這個小男孩兒就是成績排名表上的第一名後,由衷地感嘆真不錯,“學習成績一直都是這麽好嗎?”自然而然地讨教起了教子心經。
女人略顯尴尬得笑了笑,其實她一直未将徐子軒的學習成績放在心上,這也是第一次聽到其他家長對他的誇贊,于是模棱兩可地回答“是吧。”
“一定能進市重點高中呢,裏面的重點班也不成問題,然後考上好的大學……”沈茗媽媽自顧自規劃起這個男孩兒輝煌的未來時,沈茗買好爆米花走過來。
電影即将開場,門外的人紛紛檢票裏面走,她牽起沈茗的手并招呼着女人一起進去,面帶笑容的同時,視線落在女人和徐子軒之間始終都相隔甚遠的距離上。
同樣注意到沈茗媽媽的視線,懇切點頭說“好,一起進去吧”的同時,牽起了徐子軒的手。
觸感面積放大交疊,徐子軒緊張地不知道應該怎樣舒展突然被握住的單手,僵硬得五根手指都笨拙得繃直着,心髒停跳了兩拍,為了補至正常的節奏,又拼上勁頭猛趕上去,而終也追不上,直到手心适應,手指也慢慢蜷曲下來,指面觸到她冰涼的手背。
很開心很開心的一天,無論是那天的天氣,爆米花,同學,全程笑聲不斷的電影,都令徐子軒感到無比開心。
那場緊鑼密鼓布排着喜劇元素的電影,讓徐子軒看得笑出眼淚來。
是真得真得,因為笑得太開心,而冒出來的眼淚,你一定也有過。
作者有話要說:
☆、鄭久個
小賣店櫃臺前碎滿了玻璃渣和啤酒瓶碎片,混着新鮮的血跡。
啤酒泡沫一點點褪去,墨綠色的厚啤酒瓶底裝着未傾灑盡的酒,被一只腳踩翻過去,濺濕了褲腳。
那人毫不在意,猛一下用腳後跟把那塊啤酒瓶底踢出去。
看熱鬧的人不多,都是四下的鄰居,也有好事的大媽上前去勸架,被鄭久個舉得高高的啤酒瓶吓退回來。
哎,不敢管不敢管,這還哪是當初的那個小男孩兒鄭久個,沾染了一身的社會習性回來。頭發染得跟七彩蝴蝶似的,衣服也穿得花裏胡哨,眼睛裏藏着鸩毒一般鹫辣滲心,髒話張嘴就來,不管你是誰,只要敢上去勸慰一句,立馬提起手上的啤酒瓶,再不躲開肯定砸你頭上。
“行行行,這啤酒你拿去喝,這錢我也不要了,你以後可千萬別在我這兒買東西。”
老板自認倒黴,看着自己店前一片狼藉,只希望鄭久個快些走人,息財息事。
鄭久個卻不依,将手上未開封的啤酒掄向空中打了兩個轉後穩穩接住。
“哪兒能,我奶奶以前可讓我好好照顧您小店生意,說您開個小賣店也不容易,街坊領居的,要互相扶持。”然後拿起扔在櫃臺上的一百元鈔票,向老板揚了揚,“這錢不認是吧?行,下次還拿這張來買。”
撥開擋路的人,鄭久個從剛才自己親手砸爛的玻璃碎渣裏面走出來,撞上剛看完電影回來的徐子軒一家人,在離得稍遠的外層伫足了有幾分鐘的樣子。
徐子軒往一邊側身,面對鄭久個兇狠而來的目光,微微低下頭,讓出路來。
這樣的變化讓人難以想像他也只是一個和徐子軒同歲,正在另一所學校讀初三的學生。那股老成兇狠的樣子,讓人不寒而栗。
“千萬不要招惹他哦,他爸現在都管不了他了。”一個拿着醬油瓶的中年婦女叮囑站在旁邊的孩子。
那扇終年埋在暗界裏的窗戶亮起來,像有一只飛蛾在燈前拼命忽閃着翅膀,亮也影影綽綽飄悠不定,灰白色的翅膀瞬間闊開,徹底覆蓋住老朽的玻璃燈,房子重又敗落進火後的暗窟裏。
鄭久個拉開門來,恰巧迎上徐子軒凝視來的目光,在黑暗裏狠狠地瞪回去,甩上門去買新的燈管。
住在路口另一旁,那棟許久沒有人住,曾經被大火燒灼過的房子。
他一個人回來了。
“最好別跟他說話。”女人如是叮囑,拉過徐子軒的手腕。
“嗯。”徐子軒乖乖地點頭,手腕上的脈搏像喁上水面的魚嘴,咕嘟咕嘟喝着氧氣,吐出歡快的泡泡。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鄭久個的故事以後會寫。
☆、我想變成_______
白色粉筆在“成”字後面重重的一橫,吧嗒一聲攔腰截斷掉在地上。
一周一次的作文課,照例留了下一次将要檢收的作業,“我想變成_______”的半命題作文題目。
題材不限詩歌除外,乍看有些像小學生的八百字作文命題,內容寬泛又不好把控。
白色粉末以慢動作狀态從橫線末尾掃過,愣了一秒後,拿起筆來,在作文本上将題目補齊。
放在中間,剛剛好的位置,左右留白也正合适。好像心情轉折一般的筆畫,豎彎鈎——當心情用“跌落谷底”形容着正合适時,一個轉折勾突然上揚——然後将所有希冀都聚攏進裏的最後一撇。好像達成了某種心願一般,滿意又神往地一直盯着認真添上的那幾個字看……
“什麽啊,徐子軒你真是像個扭捏的小媳婦。”
驚地微回過頭去,便看到沈茗越過自己肩膀湊過來的腦袋,眼睛不可思議地盯着作文本上的字。
不知道在後面站了多久,可能從徐子軒落筆時,就一筆一劃看到最後。
徐子軒立刻紅了臉,嘴裏嗫嚅着說不出話來,手指摳住作文本上的字。
“一朵花?為什麽想變成一朵花?”沈茗湊過來追問。
徐子軒換手肘捂住那幾個字,正義凜然的樣子像捂住一塊将要噴發的火山,你們快逃這裏有我在,“不……不是。”
“你不要捂了,我都看到了。”沈茗居高臨下,眼睛鑽進徐子軒的手肘間,“好娘氣的想法。”
不過最終目的不是來偷窺徐子軒的作文題目的,從身後拿出照舊的雞蛋和牛奶,“給,換早飯。”
話題突然轉彎,讓徐子軒一時沒來得及反應,捂住題目的手先抽出來合上作文本,才伸進抽屜裏拿出自己的早飯。
未曬幹的字跡被剛才突然覆蓋去的手指抹氲一些,但是絲毫不妨礙它的規整好看。
徐子軒将寫好作文題目的那張作文紙,慢慢地撕下來,對疊,翻折,四四方方,藏進了文具盒裏。
然後中規中矩地,在作文題後面,填上了諸如“科學家、醫生……”,之類的補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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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徐子軒的成績是不太有必要參加周末名目繁多的補習班。
作文課後的午休時間,每個教室的初三學生,都收到很多校外輔導機構發送的補課傳單或者資料手冊,科目也不僅僅局限在語數外,還有一些古筝社,舞蹈社,美術社等一些藝術培訓……
注意到資料欄裏的一項培訓,徐子軒将那張單子抽出來,拿在手裏仔細看着。
突然想起了那個哥哥,祝周。
他帶着憨人回來,陪在徐子軒身邊等待的那天晚上,聽他說起遇見憨人的情景……
那個長得高高的,好看的,笑起來讓人感到光芒耀眼的,讓人想用很多好聽的詞去形容的,像花樹一樣的哥哥,成績一定也很優秀吧,或許也會一兩項才藝,運動也不錯,高高的個子,籃球排球或者足球,都能輕而易舉地勝任……
高中課業壓力那麽大,可能不會再記得自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屬于憨人的未來
徐子軒帶回了那張培訓的宣傳單,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機開口。
晚飯時間接近末尾,女人叫他,把什麽東西推到他面前。
徐子軒從碗口擡起臉,桌上擺着一張補課的培訓單。
“你看看需要補哪樣,自己選吧,我不是太清楚你的各科成績。”女人淡淡地說,然後補充一句,“我看別的初三孩子周末都在補課。”
菠菜咬在半口上,徐子軒用筷子将剩下半截捅進嘴裏,眼睛盯着科目後面的補課價一行一行地看,都是差不多的,和那些藝術培訓的價格,都差不多。
沒有去仔細嚼碎菠菜梗,像下定決心一樣整塊吞咽下去,舔了舔嘴邊的菜漬,開口說道,“我一定能考上那所重點高中。”
其實心裏并不是那麽自信,但還是努力說出這句躊躇滿志的話,“所以我不用補課……把給我補習周末班用的錢,給我好嗎?剛才說,我可以自己選的……”
徐子軒将握得緊緊的筷子并攏放在碗口上,轉身從放在椅子上的書包裏掏出一張單子,“給徐子轅去學這個。”
徐子軒稍顯興奮地,像一個推銷員那樣,用揚和起來的聲調介紹産品賣點,“價格差不多,也不是太遠。就當是把給我補課的錢給了徐子轅去學,我保證能考上那所重點高中。”
徐子軒手指着宣傳單上的“吉他培訓”一欄,因為情緒激動,突然意識到自己最後一句帶了一點威脅的意味,好像只能徐子轅去參加培訓了,自己才能保證考上重點高中。
“他很喜歡這個,讓他去學一學吧。上次那個哥哥也說,他很有天賦。”最後一句,是徐子軒自己說的。說到最後一個“賦”字時,徐子軒牙齒沒關牢實,又因為是做最後陳述,難免激動,半粒米飯奔脫出來,直直地點在女人臉上。
徐子軒噤聲不語,嘴巴裏動了動,悄悄收拾好嘴裏的殘物,空咽下去。
從來沒敢在她面前這麽放肆。
腦子當真不聽自己使喚了,他伸出手去,用手指将女人臉上那粒米飯拈了下來,仔細看了看,好像在确定是不是自己嘴裏的那粒飯,等清醒過來時自己也吓了一跳,腦子裏在想什麽呢。
等餘光搜集回來女人的表情,他有些不敢相信倒印在腦子裏的畫面,于是“O”開嘴睜着詫異的雙眼,向女人望過去。
她在笑……
淺朗淺笑,弧度慢慢加深,帶動眉梢眼角,在徐子軒眼中,那麽美。
注意到徐子軒看過來的表情,女人斂了笑容,伸手去拿徐子軒面前的藝術培訓單,然後收拾了碗筷。看到她恢複了平常的表情,徐子軒趕緊折回視線,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盯着碗裏的菠菜發呆。
“快吃完飯,髒死了。”她敲了敲徐子軒的碗口,說。
徐子軒夾起菠菜梗往嘴裏塞,做夢一般的大腦出走游離,她剛才,是在笑吧?
和以往不同的,稍顯親昵的口吻——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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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徐子軒你周末都不用補課麽?”
包庇事件過後,班主任特懲罰兩人一組做一周教室衛生,後來大大小小衛生或者值班分組,徐子軒和沈茗也就照着之前的固定搭檔,沒有再重新分配。
沈茗把掃帚扔進衛生角,轉頭問徐子軒。
“嗯。”徐子軒走過來,又把沈茗胡亂擺在那裏的掃帚拖把重新歸攏,數字般有序整齊。
“徐子軒你很麻煩,為什麽要把掃帚那樣擺,還有拖把直接放在一堆就好了,反正下次還要用。”每次和徐子軒打掃衛生,沈茗都覺得自己像一個做事粗糙的漢子,而只有徐子軒才是又講衛生又懂得為別人考慮的乖學生。
“拖把濕噠噠地擺在一起會臭的,而且掃帚像那樣胡亂扔在那裏……”一通為別人考慮為拖把考慮的大道理。
沈茗站在一旁,前面徐子軒像個辛勤的小蜜蜂把髒亂差的衛生角也打掃得幹幹淨淨。沈茗等得無聊,眼睛瞟着窗戶外面的天,五根手指輪流敲着課桌,在想着什麽。
“你是不是又在想,徐子軒像個小媳婦一樣。”徐子軒說。
沈茗嘿嘿笑着連連擺手,“沒有沒有。”頓了頓說,“徐子軒你真記仇,那麽久的話你都記得。”
徐子軒憋沒了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站在窗戶邊上正受着陽光烘烤的原因,臉頰竟然有一點點泛紅,“也……也沒多久啊。記得,很正常嘛。”
“不過我發現徐子軒你最近變得開朗了。”沈茗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最近”是什麽時候呢?哦——“自從你跟我看完一場電影後,徐子軒再來上學時,就有些不一樣了,說話,還有表情,都開朗多了。”
沈茗放下摸着下巴輔助思考的手,證據确鑿地在桌子上敲了敲,“對的,就是那天過後。”
徐子軒臉上發讪,窘迫地連耳根也紅了起來。
“自從你跟我看完一場電影”是指在電影院遇到沈茗和她媽媽那天,因為排在隊伍末尾,算是最後入場,大多數是學生贈票,并未像平時那樣按着電影票號碼落座,所以他們一起坐在剩下的最後一排。
沈茗和徐子軒之間隔了一個位置,那裏坐着徐子軒的媽媽。徐子軒照例是中間位置,隔離開了女人和徐子轅。
“看電影的時候,還總朝我這邊悄悄地看。我都注意到了。”沈茗繼續剝絲抽繭,回憶起當天場景。
徐子軒啞口,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
想起很久以前和沈茗罰站在外面第一次說話時的情景,她還真是如出一轍的思維方式,一點都沒變。
“自從你跟我看完一場電影”和“總朝我這邊悄悄看”兩句話就有明顯錯誤,但是這種事情不像一句“我只是忘了而已”能解釋辯駁清楚的了。
憋了半天也只能出來一句,“我、我才沒有悄悄看你……”
“心情變好的緣故嗎?後來寫作文不是都想變成花了麽……對了,但是為什麽後來交上去的作文又變了題目呢……”沈茗繼續若有所思狀。
“就、就是……不想寫那個題目了啊,你那麽關心幹什麽。”
“因為我是你朋友嘛,除了我,徐子軒你都沒有朋友。”
“你是在說你自己吧。”徐子軒扭着脾氣說。
“雖然不能‘喜歡’你,但是當朋友還是可以的,不然你就太可憐了。”完全将自己奉上高高的神殿,“所以,朋友間的秘密,是要相互分享的。”
作者有話要說:
☆、青色的橘子
友情需要一個确切比喻的話,徐子軒會毫不猶豫地說——是青色的橘子。
四驅車和卡通漫畫,零食和果汁飲料,雙方家長都知道彼此。
結伴燒毀鄰居大爺的過冬秋褲,從一樓窗臺上跳下來摔斷半顆門牙。
去偷樹上橘子被看園狗咬壞一條褲子,挨揍時邊逃邊吼着推卸“是某某某唆使我去的”。
這些發生在別人那裏,好朋友之間的故事,在徐子軒眼中,如舊世界的露天電影般新鮮迷人。
他躲在一旁看着幕布上的一群男孩子,将整個童年都鬧騰地雞飛狗跳,呼嘯着從他身旁經過。
在路上開看見一群愣頭男孩們跳上馬路,光溜溜的上半身被陽光炙烤得通紅。
上衣全脫下來裝了偷采下來的橘子,最後一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