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消毒水讓空氣變得幹淨,好像真得把那些扭來扭去的感冒病蟲剮殺得不留片甲,空氣裏正彌漫着一股蟲屍蒸騰的氣味。

說夏天的棉被在太陽底下曬過一會兒後,會聞到陽光的味道,有科學的說法其實是螨蟲的烤屍味,不管此論述是否屬實,沈茗是深信不已的。

所以她并未像班上其她女生一樣一直用手掩着嘴巴和鼻子不能呼吸,她不覺得消毒水的味道很難聞,甚至覺得,其實味道還不錯。

人對氣味的接受力千奇百怪,以前和一些同學坐在一起聊天時,突然扯到欲罷不能之“香”和不能容忍之“臭”的話題上。

有同學從小暈車,寧願多走兩裏路也不願行乘車之便,最不能忍受的氣味就是公交車上的汽油味,汽車屁股裏沿路撒下的尾氣也更加不能容忍,胃裏會立即做出反應,腦袋昏脹的暈車感覺,有立馬吐出來的沖動。

而另一個同學卻告之,最喜歡的一種味道就是汽油味,所以每次随家長去加油站,都會覺得加油站的味道很舒心。

這一陳述引來衆同學不可思議的眼光并為了表達自己對此事的不可想像,用手輕輕蒙上了嘴,怎麽有這種怪癖。

但是當事人卻并未覺得格格不入或者很怪癖,好像以前以為所有人都不會反感這種味道的。

牽出這一話題後,有人分別陸續陳述很喜歡香菜的氣味,墨水的氣味,燒糊的氣味……都是讓旁人無法忍受的味道,而自己也順帶喜歡某一個別人無法接受的氣味。

照這樣推理下去,是不是這世界上也有人對屎的氣味不太反感……咿,越想越惡心了。

就像自己對消毒水的味道不反感甚至覺得挺好聞一樣,那些用手堵着嘴巴鼻子的人,也有自己偏癖的味道嗅覺。

比如徐子軒,沈茗就知道他不反感修正液的氣味,甚至對這種刺鼻的不健康氣味情有獨鐘,“特別是考試的時候,能讓自己安心下來。”“聞到後的感覺……嗯怎麽說呢,能讓自己立即投入于專心學習的狀态。”

不過後來老師明令禁止在平時的作業以及試卷中使用修正液或修正帶之類的塗錯工具,之後的中考以及高考等大型考更是不允許使用的。

這肯定讓徐子軒難受了好長一段時間,怎麽會對這種毒氣有好感?但是就算不用的話,徐子軒的成績還是一如既往得好不會影響到投入學習的狀态……

徐子軒,有三天沒來上學了吧。

班上也有幾個生病嚴重的人被勸說先回家療養複習,因為這次好像是大規模的某型傳染性病毒,雖不是致命的不治症狀,但是傳染迅速,消毒水大掃除是必須進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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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些将要參加中考的學生來說,此時生病,太不合時宜。

可徐子軒就不同了,反正已經拿到直升的名額,就算之後不來上學也沒有大礙。

真是自在啊,也不知道收到我寄出的賀卡信後,有沒有深深地自責……就算是感到自責,我也不會原諒他。

是已經病得躺在床上了麽?上次看見不是還挺健康的麽……如果不打那個噴嚏,根本不知道是個生了病的人——還是耿耿于懷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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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介懷芥蒂,但是雙腳已經往另一個方向走着了,地址同樣是從那本圖書館值班人資料裏記下來的,就去看一下好了,就算看了,就算病倒在床上,也不會原諒他。

這麽突兀地找來還是有些心虛,找他幹嘛呢?問他收到賀卡了沒有麽?問他是不是病得躺在床上了麽?

還是問他,有沒有對那天的事情感到萬分後悔?還是說,自己的早飯問題得不到合理的解決。想一些寒暄的話,萬一是他媽媽過來開門的話,要先喊阿姨……

防盜鏈後的人在黑黝黝的屋子裏觑出眼睛,“什麽事?”看清情況後,打開了門。

不是“找誰”之類的常規問題,而是直接的“什麽事?”

長得很兇的樣子,痞子氣十足,頭發染得亂糟糟,衣服也亂糟糟,幾塊煙頭被邋遢地夾在門沿底下,聞到從屋子裏飄出來的嗆鼻的煙味,眼神鸷利且充着血絲。

“我找徐子軒。”還是很确定,地址上明明确确寫的是這裏。

“找錯了。”懶得解釋,嘭地合了門,聽到防盜鏈重新合上的聲音。

門框上的煙頭震落下來,落了灰在沈茗的鞋子上。

絕對又是窩火的一遭。

自讨苦吃,鬼迷心竅!來找他幹嘛?吃到這種莫名其妙的閉門羹,遇到這種沒有禮貌和品德的人,讨了一臉的煙灰和一鞋子的煙頭渣,太讓人窩火了。

沈茗蹬着腳,憋紅了臉,沒有再往四周查看,按着原路返回。

天很暗,沈茗一路奔跑起來。

沒有下次了,不會再去找他了!

畢業之前和畢業之後,我都不會再主動去找他了!這次是真的,說到做到。

直升了市重點有什麽了不起,就算以後看見我不認識我也沒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徐子軒的還有後面四五個小節的樣子

☆、徐子軒和憨人

上周六。

培訓班的老師将憨人帶至樓下後,便完成了自己一天的教學使命。

乘着小轎車的老師和背着各種樂器以及書包的學生從校門魚貫走出,直到剩下憨人一個人站在校門口等待。

因為是校外盈利性質的培訓機構,所以只要交錢,任何資歷水平的人,都可以來學習,包括像憨人這樣的。

他和其他人并無兩樣,也能去學校,和同年齡的學生坐在一個教室,聽一個老師講課,學習一樣的課程,能得到相同的關注和希望,甚至,他的未來,同樣充滿精彩的不可預知。

徐子軒徜徉着自己聯翩的想像,想像憨人成為一個音樂家被推崇到萬衆矚目的舞臺上。

可是他不知道,世界上有小提琴家,有鋼琴家,也有作曲家,就是沒有吉他家。

但又有什麽關系,架子鼓手和貝斯手,吉他手和鍵盤手,搖滾金屬也不錯,十萬人狂歡不離場,偶像青春不散會。

信馬由缰的将來,沸騰不止的想像,多美好。

未來數十載,全在成為少年的路途上,裝進飽滿的腰間錦囊,篤定它們會成為勇氣的利劍,戎裝倥偬,鮮衣怒馬,直指命運的喉嚨。沒有不可能,沒有做不到。

是這樣麽?

徐子軒躲在暗處,看到憨人依舊站立在原處,沒有挪步。

徐子軒和憨人轉換了角色,現在是每到周六,徐子軒就準時出現在學校門口,來接憨人。

但是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這是回家的路,記住了麽?記在腦袋裏哦,下次我不會來接你,你要自己回家。

從你的學校到家的路,你要自己回去,從我的學校到家的路,你也要自己回去。

徐子轅我不能陪你了,夏天過後,我就要升上高中,那裏很遠,你找不到,來不了。

我們會有晚自習,有校外拓展,你不能出現在校門口等我,因為你不能準時等到我。

記住了麽?這條路。

他放開憨人的手,跑到前方十幾米的秋千處,停下,像教一個正在牙牙學步的嬰孩。

他向憨人喊到,你自己走過來!

徐子轅你下次不要來了。

徐子轅我下次不會來接你了。

說了無數次的話,今天終于邁出第一步,時間早晚會指向這一刻。

一場對峙,無聲無息,天光沒有一絲變化,也沒有雲朵飄過落下陰影,定格在一幅畫裏的兩人,等待着彼此做出的決定。

終于,憨人邁了步往前走。

徐子軒蹲得麻木的腳來不及站起,他興奮地睜着眼睛,第一次希望憨人在自己的視線中越走越遠,消失在路的盡頭。

可是憨人只是走到上次十幾米開外的秋千處,就再也不往前。

——你自己走過來!

好像只要走到這裏,徐子軒就會出現,就會像上次那樣妥協,帶着他走完接下來的路。

觀察許久不見動靜,徐子軒知道這次大概就是這樣了,不過也算有收獲,至少這次是他自己走過去的。

于是徐子軒開始效仿上次的做法,帶一段路後,又跑出十幾米,對他喊到,你自己走過來!

那天,徐子軒的生日,第一次收到禮物,并将它落進了河裏。

作者有話要說:

☆、一定要你來救我

還是暴雨。

站在外攤市場的人回憶說,臨近中午一點的時候,地上的積水就眼睜睜漲起來了,走在路上的人上一秒還撐着傘踩在平實的地上,踏出下一步的時候,雨水就沒過了鞋底,再下一秒,便是鞋面,然後腳踝。

有人走着走着,就突然不見了,疾速輪轉的漩渦打成一個标致的圓,往井蓋的空口裏沖去。

聽說那突然不見的人,是踩空掉了下去。

只是聽說。

但只憑着短短數個小時,原本井然有序的陸地便成了水城,是事實。

從低地勢出來的人說,那裏的水能淹沒到腰際,可能這會兒已經到了脖子。

原本正常上課的學校也組織了學生緊急往高地勢撤離,走出教室門的時候,雨水沒到腳踝,而走出校門的時候,雨水已經沒到了膝蓋。

從學校裏疏散出來的同學興奮地談到這不可思議的水勢。

“都疏散出來了麽?學校的人。”

徐子軒打斷那個同學的話,問出了最關心的話。

男同學掃興地放下随着話語而飛揚的手臂,想也不想得,“當然。”

“全部?”

一塊藍色的塑料校牌從髒水裏飄過,夾雜着方便面口袋和爛掉的紅色盆子。

“午覺睡到一半,水就漲到學校來了,于是老師進到每個班級通知撤離回去,所以肯定是班級‘全部’都撤走了啊。”同學拼着耐心略致說了原委。

“只是每個班級?”意識到狀況有些不對,徐子軒提高了疑問的音量。

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沒過多久就要成為一名真正的高中生的緣故,徐子軒近段時間明顯成熟了許多,說話與考慮事情,都周全了些,口吻也是運籌帷幄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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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

叢林孤島游進,撞擊暗礁巨壘,千層高浪拍升龍卷,樹島滾了幾個旋,打着響挺從海底潛出,跌宕的起落讓眼睛眩暈霧迷,惡心的不适感從胃中恣行而出,站不穩腳,又有浪打了過來——

“醒醒——”

有人來救她。她一把抓住了這個人的手,緊緊捏住他的手腕,眼睛很暈,糊了一團膠,胃裏也惡心得想要吐出點什麽東西來。

現在還好麽?要往哪裏走?猛獸正從腳底拱上來,地殼被震動地站不穩腳,一彎膝蓋就跪了下去,累得不想逃離,讓我睡一小下再逃命,或者你先走,哎別管我讓我再睡一小會兒。

“醒了你。”徐子軒連拖帶拽地牽着沈茗往圖書館外面走。

根據她深一腳淺一步的走路形态以及東倒西歪彈簧身體,想像她不是夢游在渡輪上就是喝醉在午夜裏,翻着眼白遲遲不願醒。

一個人在圖書館樂得清閑睡得天昏地暗無人打擾,難怪聽不到全校的撤離通告。

沈茗中途醒了一次,在全校已經撤離之後,暈暈乎乎地站在窗戶邊上向外打量,被突然出現的滿眼汪洋震懾在原地。

下了樓發現水已經漫上不可測的位置,空蕩蕩的學校似乎只剩她一個人。

大聲喊一聲沒有人答應,別無他法只能重新回到較為安全的圖書館等待。

很害怕,但沒有哭,趴在桌子上,幻想着穿紅領子士兵服的人乘着兩頭尖翹的金色帆船來。

搖搖晃晃走下樓梯的過程,加上直立行走後不适感的慢慢抽離,直到站在一樓第三層臺階上,扶手旁邊落魄地拴着一只游泳青蛙色的游泳艇,到最後坐了上去。

面對現在看起來格外浩渺孤寂的學校操場,青蛙色的小游艇一點點地向校門口滑去,仔細看看是有些滑稽的場面。

真切得哭出來,陡然的恐懼感麻進大腦皮層。

“是特意來救我的?”

現實場景比聳人聽聞更加切入感官,好像下一秒這座寂靜的沒有人守候的空校就要轟塌沉進水裏去。

除了徐子軒就再也不會有人發現還剩一個叫沈茗的人被困在了圖書館,到了晚上什麽都看不見聽不到的時候,栽進肮髒的積水裏。

“你別害怕。”他說,“馬上就能出去了。”在危險時刻展現出小男子漢的勇敢風采,“其實也沒那麽嚴重。”事實還是很嚴重的,“圖書館那麽高也淹不進去的。”

再怎麽說也撈不住她決堤的眼淚珠子,肩膀抽泣晃得小游艇都打顫。

“給你看這個。”想到了其它事情,騰出手來,掏出一張玻璃袋,折得四四方方,“它們沒有死,已經逃出來了。”

沈茗拿過那只袋子,确實是那家魚店的口袋,還印着店家的名字。

“在那條河裏撿到的,它們沒有被紮在裏面,已經從袋子口逃出來了。”徐子軒說,“我以後會經常去那條河喂它們吃東西,它們啊,真得是找到了一個超級大的魚缸。”

徐子軒眯了眯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原諒我了沒?”

很久以後也會記得,5月暴雨漲水的夏天,有一個初成的少年男孩兒,撐着小家子氣的青蛙色游泳艇,穿過可怖的洪流操場來救她。

頂着暗幕天空的男孩兒變得異常高大,站在仿若鑲了金邊的船艇上,用大人的口吻跟她說你別害怕,其實也沒那麽嚴重。

用上次欠揍的語氣再次說道它們啊真得是找到了一個超級大的魚缸。用矮在低氣壓裏的心情小心地問那你原諒我了沒?

“其實,我已經沒那麽生你的氣了。”

從很小的時候性格就不讨人喜歡,不太容易交到朋友,就連老師也不願多花心思在我這種學生身上。

被暴雨困在圖書館時,我也只想得到你一個人,或許會來救我,應該會想起我,一定要你來救我。

作者有話要說: 徐子軒和沈茗無論怎樣都不可能有什麽“愛情”出現的,(前面的故事你們可以當做兒童文學去看)。當然這個主題當然在後面的故事也會有,但是無關他們兩個。徐子軒的這個故事是一年前寫完的了,現在看有點……不一樣的感覺……嗯……你們繼續看吧

☆、盡頭

曝曬在陽光下的臉蹦出幹燥的紅色小疱,像跟着耳機裏架子鼓節奏而歡呼雀躍的崇拜者。

話梅糖被剝了一顆又一顆,瞬間嚼碎化成酸甜的水。

擺好蓄勢破繭的模樣,未來充滿希望,蟄伏的毛孔也被熱力撐張開大口呼吸,過于憤懑或者按捺的心情不稍時候用火機一點就能爆破,紅色小疱随着心跳的節奏凸出血孔皮膚跳躍不已。

最後一次補課結束,從補習班出來後的沈茗看到的世界是由搖滾現場組成。

搖頭晃腦跺腳拍手,一聲嘶吼震動地球。

有不一樣的力量從腳底升起,是一條分界線般隔離開舊世紀。

MP3由高中時代的載舟留下來,裏面的歌也依舊是那個時候的。

前幾天剛從一塊放雜物的箱子裏找出來,反反複複地去聽裏面的歌,摳出耳機時甚至能聽見從耳朵四周擁上來的嗡鳴聲——耳機戴得太久音量開得太大的緣故。

但卻很高興,原來那個時候的載舟,是聽這樣的歌,不同凡響的奇妙——失了火。

到了街道轉角,三四個穿着另類,頭頂着烏煙瘴氣的男青年迎面經過,帶過厚重惡心的煙味,耳朵裏的架子鼓前奏一直延續到他們到達背後的位置。

猛然注意到裏面的一個人是上次“找錯了”的痞子男生,關門時還掉了她一鞋煙灰的那個男生,就算見過一面,也清楚記得他的臉。

轉過頭去查看确認,現場版音樂出現了臺下粉絲浪潮般的尖叫,直到偶像開口唱第一個字,音樂收音蓋過現場哄鬧,貝斯成為配樂主角。

晃亮的刀尖從那個痞子男生的包裏露出來,不一樣的顏色——彩糖紙的透明紅液體泡在上面。

心跳上一個階梯,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嘴巴,副歌拼上耳膜。

沈茗調轉頭來,平息眼睛看到的物象,不關我的事,可能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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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候了,徐子軒想,應該對憨人徹底放手的時候,經過上幾次的“訓練”方式,在最後兩次,憨人已經能跟在後面自主走回家,看來已經“認得”回家的路了吧。

先從這條路開始,以後再教會他認識更多的路。

徐子軒決定,就在家等着,再等一會兒,他有預感,這次一定會成功。

終于能像一個小長輩一樣做決定,像一個真正的哥哥一樣開出一個“教育”過程。

一切都開始變好,像在一列鐵皮火車上,它終于要穿過一條邃長暗寂的夏天長廊,往未知明亮的另一頭而去。

鐵軌和封閉的水泥圍牆,蒙住熠澈的眼睛,知道它再也回不來,那就不回頭,往妙趣的路上走,帶上他愛的人。

他調勻呼吸閉上了眼睛,好像此刻不是等待一個人的到來,而是自己将要啓程往一個陌生的路上走,他開始回憶,并仔細地再“看”了它們一遍。

洗菜池裏壞着的水龍頭,關不緊的水泛着熱光滴下來,廚房依舊是逼仄容不得兩個人在裏面兜轉;

母親的房間,被子枕頭依舊疊拾得整潔幹淨;

和憨人睡在一起的那個房間,開門時候似檀的滅蚊香,桌子上放着重點高中的錄取書;

小客廳裏的舊家具,以及現在自己停靠的老桌子;

睡在牆外的一輛鏽跡自行車,鏈盤一直空着來圍了幾株歪脖子花;

被老樹根占據了整片土地的小園子,從那裏走出來遇見了祝周……

看到這裏,怎麽有些難過了呢。

圖書館裏的飄窗,光顧陽臺的鴿子和鳥;

悄悄從後門看進去的,教室裏的每一個人,從第一排到最後一排,都能喊出名字記起樣子;

漲了水的學校和青蛙色的小游泳艇……

記憶從這裏打了一個結,過完這個夏天,就要去離家更遠些的學校,開始高中時代的宿舍生活。

這也是他這麽匆忙想要教會憨人認路并且能自己一個人回家的原因。

仿佛是再也沒有記起的機會——突然冒出這個念頭,緊張和不安不停地搗動着心髒。

等待果然是一個難捱的過程。

現在是多久了?怎麽還沒有回來。

只要他來,自己就要走了——遽然而來的別離之感,更像是一場交接儀式。

想起了在語文課外讀本上,一則“世界上最短的科幻小說”——地球上最後一個人獨自坐在房間裏,這時突然響了敲門聲……

“咚咚咚——”

心髒漏跳了一拍,眼睛“看”到的最後一個字與耳邊聽到的真實聲音扣合起來。

“咚咚——”再次的。

回來了!

徐子軒欣喜地站起身來,往木門的那個方向看去,我就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困在門外的光,打包了整個行囊,嘗進眼睛,一下了之。列車駛出黑暗的隧道,往未知明亮的另一頭而去,知道它再也回不來。

“沒錯,就是他。”

如果能再看一遍,仔細看一遍的話,給一些充裕的時間。

讓他在這輛列車上再睡一下,既然回不了頭,那麽,這輛回不了頭的列車,是否能開得久一些。縱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夏天長廊和鐵軌水泥。

錯躺在另個信箱的生日賀卡,還未來得及等到有人,去将它拾閱。

擁擠的最後一秒,疾速收縮的瞳孔,疊上那只沒能救回的流浪狗之像,黑色和白色,動态成密集的斑蝶,往更深處飛去,直到光熄滅。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裏的時候完全不知道有沒有人看……

☆、徐子軒

a.

“沒錯,就是他。”

隔着鏽跡斑斑的鐵窗,再次說出準确的答案。

“他嗎?”順着她的視線,負責人将視線重新投注過去,有些猶疑地,給出自己的建議,“年齡偏大了啊,合适麽?”

站在身旁的女人沒有猶豫地點了頭,視線依舊停往在原處,負責人微嘆了口氣,“可能不太合适。”

女人暫且扭過頭來,看向一臉憂心忡忡的負責人,等着他的解釋。

——“他是第三次被退回來了,之前有過兩次的試養,都對他的表現不太滿意。”

——“第三次是被一個獨居的老奶奶收養,那老人也很喜歡他,已經決定要領養回去。”

——“可是辦手續的前一天,那老人就突然離世了。”

——“半夜突發的腦溢血,他就睡在老人旁邊,早上很早起來收拾了東西,在一旁等着那老人睡醒。”

“一直等到晚上。”負責人說。

教室裏在上鋼琴課,老式的木質琴,聲音悶在箱子裏出不來,像被捂在壺裏的開水,咕嘟咕嘟難以真正響徹。

年齡參差不齊的孩子,也像那捂在琴箱的悶開水,嗚嚕嗚嚕唱着聽不清字的歌。

那男孩兒凍着木木的嘴唇,偶爾張開嘴附幾句歌詞,但一定是抹去調子的。

“我知道。”女人說。

男孩兒朝窗戶外邊看過來,恰巧對上她的眼睛,并沒有多加關注,寥落地又重新轉回頭去,小聲說着沒有調子的歌詞。

“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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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一點都不讨人喜歡,眼神冷冽而充滿恨意,嘴巴偶爾也毒辣地蹦出些不符合年齡的詞彙。

“我見過很多大人,他們是這樣說的。”他滿不在乎地解釋,對于剛才的出言不遜不以為然。

真難想像,他小時候竟然是出落成這個樣子。

不知又是從哪個“大人”那裏學到的橫拽站姿,總是蹙着眉頭讓自己顯得更兇一些,沉默時竟然也能以冷笑或者嗤之以鼻的方式對待,太不成樣子。

站姿和蹙眉,沉默和冷笑,都對着鏡子反複練習過,嗤之以鼻後,學着大人的模樣,拿捏着惡狠的語氣,對着鏡中的自己罵出一句,“小雜種!”

讓自己看起來強大些的模仿游戲,習慣這個詞,并在別人說起時不哭出來。

因為已經“聽見過”很多次了,鏡中的人那麽兇,看起來不比罵人的大人遜色。

小雜種。

“你什麽時候送我回去?”他問。

“想回去?”女人說。

“沒有,問一問。反正你早晚都會把我退回去。”男孩兒單手撐起下巴,往反方向看,“像退貨那樣。”他說。

無論我表現得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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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第一次被收留,去了什麽樣的人家,已經不是很記得。

只記得自己表現得多好,記得開朗時刻展開微笑不能陰翳得像是剛從黑屋子裏走出來,一口一個謝謝和對不起,一次又一次得明朗地表現出我很喜歡你們我很喜歡這裏。

收到的親切話語和笑容也讓他确信,自己一定是能留下來的,因為他們也似乎很喜歡自己,相信相愛理所當然。

甚至結實到了鄰居玩伴,約定下次再一起出來玩。

并不是很喜歡非得留下來,只是不想再回去了,不想再回到深淵一般的期待裏。

當然,他是不能形容出“像深淵般的期待”這樣的詞語,只能形容出,“這裏”比“那裏”好。

正如一開始說的那樣,他不太記得去了什麽樣的人家,因為只記得自己表現地十分好,直到現在也緊緊攥着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說過的每一句話确信自己真得是沒有出現任何纰漏。

始終耿耿于懷,為什麽自己會被退回來。

第一次知道,大人的秉性之一。

他們說親切的話唱溫柔的歌剝開一顆飽滿的橘子放進你嘴裏最後卻做着你難以揣測的可怕的事。

說出的話和牽扯出的面部表情與心中的想法至決定的結果南轅北轍。

如果力量能夠具體掌握,表裏不一的車馬一定會從他們身體穿膛而過,崩炸開迷濺的鮮血。

為什麽不能說出來呢?讓他這麽想了又想,到底當時是犯了怎樣的錯。

冠冕堂皇的所謂善良隐瞞,是最尖利的殺生之箭,一直穿線進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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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願意嗎?”女人問,“只要寫下這個保證書,你就能一直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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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一直繃直的硬橫表情松垮下來,很難過很壓抑的心情還不能從他嘴裏說出來。

哪個地方不對勁突然塌陷下去,讓他很想很想留在這裏。

“我不會付出相同的愛給你,因為他已經是我的生命。”——“所以你考慮清楚。”——“我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帶你來這裏,也是為了他。”

徐子轅是我的生命。

當很久以後,我死後,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你要照顧他,疼愛他。

反正那個時候我也不在了,你怎麽對待他我也看不到,盡管這樣,我還是要你現在保證,會一直陪在他身邊,給予他你能做到的最好的照顧。

你的未來我不感興趣,也不抱期望,你只要一直活下來,活在這個世界上,做到前面我說的,就行了。

就是這個條件。

為了他,任何冒險和荒誕的想法,我都會付諸行動。

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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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

那麽,在未知的将來,我是否能成為你血液中的一部分,當我不在的時候,是否會感覺到難受和不适。

我也想要努力試一試,能否在你的身體裏,占據一席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是荒誕,但是我也相信肯定會存在,而且更荒謬的念頭,都會有

☆、想要變成一朵花

徐子轅,回家的路,記住了麽?記在腦袋裏哦,下次我不會來接你,你要自己回家。

從你的學校到家的路,你要自己回去,從我的學校到家的路,你也要自己回去。

徐子轅我不能陪你了,夏天過後,我就要升上高中,那裏很遠,你找不到,來不了。

我們會有晚自習,有校外拓展,你不能出現在校門口等我,因為你不能準時等到我。

記住了麽?這條路。

“你在畫什麽?”祝周慢慢蹲下來,試圖和憨人說話。

徐子軒,平時應該也是用這樣“正常”的方式與他交流的吧。

之前的一些不規則圖案被抹平,沙子上的圖像被重新一筆一劃勾勒完整。

毒辣的陽光炙烤在這方小小的砂地上,學校的大門緊閉,高樓裏的窗玻璃反射着彩虹般的流光,暑假裏的學校,是一座沉悶森然的空樓。

“每天都在這裏等嗎?”

一輪無意義的圓圈。

“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沿着圓圈外,凸出的一筆半圓線,暫時還未成形的圖像。

“徐子軒的話,已經不能再帶你回家了。”

往旁邊,重複的第二筆。

“你很想念他吧。”

一直到第五筆,畫面從中間拉下來一條線,補足旁邊的兩片葉子,和紮在下面的根須——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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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看電影的那天。

就是哥哥你沒答應和我們去看的那部電影,真得很好看哦,電影院裏的人笑得前俯後仰,我也笑得肚子疼,還笑出了眼淚。

可惜吧,如果你那天能和我們一起去的話,一定也會對那部電影很難忘的,連徐子轅也一直笑個不停呢。

那天我們吃了很多東西,在路上也聽到學校的同學在讨論那部電影。

媽媽也笑了,她很高興。

可是她怎麽能那麽高興呢,她全程都一直盯着徐子轅,總是轉過頭來看他的表情,甚至來不及看完整一個電影橋段,到最後也說不清電影究竟演了些什麽,可是她卻那麽高興。

她一個人悄悄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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