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看到徐子轅笑得那麽開心,我心裏也樂開了花。

憨人伸手去沙地上,雙手慢慢合攏,想将它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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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變成一朵花。

她心裏,樂開的那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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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雙手撫平的沙地,不見了圖像。

“花呢?”

祝周情緒決堤的邊緣,徹底崩塌。憨人看他的臉,像是在等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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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流水生産線上,一名女工栽倒載在地上,因為某處的疼痛蜷縮成一團。

施救的人迅速聚集而來,機器繼續運作着,空輪持續轉動。

撥開層層圍住的人群,擔架上的人僵硬地保持着蜷曲的姿勢,一只手死死按住心髒的位置,動一動就會有連根拔起的疼痛,像是有什麽東西紮了根在裏面。

一直一直牽扯着,心髒似乎都快停止了跳動,呼吸割斷了室外的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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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很久以後,我死後,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你要照顧他,疼愛他。

為了他,任何冒險和荒誕的想法,我都會付諸行動。

他是我的生命。

那我呢?

作者有話要說: 徐子軒的故事,暫時告一段落。

所以這裏如果有人看的話,能不能留言讓我知道…………孤單怕了

☆、升學

積雲疊成三塊向南開,燥熱的天氣到了此時的下午終于能用“暖和”來形容。

昨晚暴雨侵淋的土物經過一天的水分蒸發已經變得幹冽,蒸氣浮在半空中,尤其是胳臂和脖子的部分,感到濡濕的黏稠感,不太舒服。

心情也像被捂在厚棉被裏,悶了一身汗。

從補課班裏出來,祝周便一直恹恹不樂,被藤沿叫去KTV出來後,心情更加凝重了起來。

想到過幾天将去A城大學參加物理競賽,或許可以借着機會散散心。

心裏不耐煩地暗罵一聲,一輛白色電動車剛好擺在大門外開處,擋住了路。

想要用力将車頭轉個方向,沒想一使力,身上的汗就像被抽水針盤住,愈加不舒服。腦袋也昏沉地注了鉛石般,大概是熱感冒,難怪一天都病怏怏的。

于是懶得去動它了,開了一個能側身經過的門縫。

正要往裏鑽時,看到一個女生蹲在圍牆邊的樹蔭旁,拿着一個鐵片樣的東西,一直往着樹根處無目的地挖着土——那種小孩子沒人陪玩時的獨角游戲,像無聊時拿着樹枝在地上寫字樣的事情。

小時候聽說如果将自己讨厭的人的名字寫在地上,然後對着它使勁吐唾沫或者踩踏,那個人便會因此受到黴運,很多人都試過,不知道有沒有真得靈驗,像紮小人一樣的詛咒過程。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這樣的事,然後就順其自然地突然想到了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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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真得想要拜托您……”剛走到客廳,便聽到從父親虛掩的書房門裏透出的陌生人的話,再看到茶幾上包裝精致的禮盒,不難想像是什麽事情。

祝周将書包扔在沙發上,整個人投進了軟層中央,鼻子立刻擁堵起來,大腦缺氧般倒充血,感冒是無疑的了。

耐着性子去電視櫃旁的盒子裏找感冒藥,“升學”“重點班”“分數”和“名額”幾個關鍵詞磨光了棱角模糊進耳朵。

根本不想聽到這些事的,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反應到現在的某個時間刻度——又是一季初升高的□□。

沒找到感冒藥,“啪”地關了盒子,重新拿上鑰匙出門,不及時控制的話會發展成為打針輸液也長久好不了的痼定病毒。

結果又是那輛電動車,死死靠住了門,這次因為處于視線盲區,不能輕易挪動車子打開門隙,要避免稍一用力就推翻那輛車的惡果出現。

順利踏出門外時身上已布滿一層密汗,心情格外不愉快。

醫藥店在下坡街角,路過兩棵泡桐樹一個花園子再越過窄小的斑馬線就到。

經過第二棵泡桐樹時,視線餘光搜回的影像與之前回家時候看到的情景沒有時差,等到從藥店往回走,更覺得自己進了一臺時光機器。

已經走到白色電動車跟前的腳步停了下來,轉身去了藥店方向,也就是從補習班回家時候的路。

感覺自己身後的光有了異樣,投靠下的影子拉長至樹幹然後被打了一個折,女生回頭去看。

第一眼是平視,因為距離太近,不太能準确看出站姿是松垮還是筆直,第二眼是俯視,一雙居家型的木質拖鞋,最後一眼才是仰視看臉,當然因為是處在暗光,一時看不太清楚,但能知道不太善意,果然——

“你是小狗嗎?在刨土藏骨頭還是掩藏便跡。”

這麽咄咄逼人的語氣。

“又不是你家的。”最常規的反駁。

“是我家的。”

“土嗎?”

“樹。”——“所以樹旁的土也理所當然。”

“你家的?”

“是。”

“你住那兒?”眼睛示意了下旁邊的房子,也順帶用手裏的刨土工具指了指。

看清了,是電動車的鐵腳架。

“嗯,就住那兒。”

“難怪。”女生帶着不屑的語氣利落說完兩個字,就轉過身去不再理他,也不刨土了,只是用腳架使勁戳着地面。

對方一副“不想搭理你,不屑于搭理你”的态度讓之前緊密的話出現了巨大落差,尤其是最後兩個字讓祝周很是不坦然,“難怪什麽?”

對方不回應。說話越往後越感覺到聲音在慢慢嘶啞,感冒病菌已經侵上喉嚨。

“門口的電動車是你家的?”

“是我家的。”這次重新仰過頭來。

“難怪……”不懷好意地重複了對方之前的話,并用了更加意味深長的語氣。

“難怪什麽。”女生皺了皺眉頭。

“如果自己夠努力的話,家長也不會這麽低聲下氣地為難了。”

那幾個關鍵詞對上了號。

作者有話要說: 還要繼續向前走,故事還要發展下去。

:-D

☆、餘溫

因周末補課,祝周很晚才來到KTV,與之關系最好的藤沿從沙發上起來就去吊祝周的脖子,“現在別人都知道,你的優異不是因為天賦的智商,而是笨鳥先飛的勇氣,崇拜度都大打折扣。”

“而且每晚的夜車也會開到十二點。”祝周拿開他的手臂。

“現在的尖子生都對自己的補習班和複習資料諱莫如深,就你一天四處散布。”

“這些信息也不是靈丹妙藥,有什麽可藏。哎,拿杯水。”祝周指了指桌上。

藤沿遞了杯子過去,“啤酒。”在祝周傾杯往嘴裏灌的時候又伸出手臂——這家夥真得很喜歡去吊別人的脖子。

差些嗆到。

之所以來也是架不住藤沿的軟磨硬泡,薄情寡義的論調通通扣在自己頭上,于是終于答應過來看看,只是看看,并不打算獻聲。

“不會唱,一首也不會。”祝周窩在角落,想要借着KTV冷氣睡一會兒。

“啧。”藤沿悻悻地空遞着麥克風,“每次都這麽掃興。”去翻祝周的褲包,“手機,手機拿出來。”

“幹什麽?”

“讓大爺回去給你下載當下的熱門金曲。”語重心長地看着祝周,“請你明亮陽光一點好不好?像你這樣的顏外設定,不應該是戴着耳機聽着音樂插着褲袋行走在明媚陽光下的帥氣少年麽?你是外星人吧,時下流行歌曲一首也沒聽一首也不會,你是得了音樂恐懼症麽?”

打開祝周的手機,點到音樂一欄,“果然,一首歌都沒有。”

祝周奪過手機,用膝蓋肘踹了藤沿一腳,拉了一個抱枕過來,放在腦袋下面。

“你上次生日,我送你的‘具有宇宙領先音質能支持八種以上音樂格式流線狀外形高音美低音妙攜帶方便……’的mp3音樂播放器呢?”

在一堆前綴形容詞後回想了一陣,“哦……那種東西……”

“那種東西?”腦子裏已經預料到了那塊宇宙無敵MP3播放器的下場,藤沿恨鐵不成鋼地将空啤酒罐砸到祝周腦袋上,“我熬了一個通宵給你精挑細選,下載了滿滿當當的K歌神曲在裏面,結果成了‘那種東西’?”

“還是由衷地感謝了你啊。”

“你這種人,真得是。”藤沿放棄與之周旋,将麥克風遞還給旁邊的男生,“居然還有人那麽崇拜你,這麽沒活力,還比喻成花樹。”俯身去抓了桌上的爆米花塞進嘴裏,“是花樹腳底下的泥土差不多。”

雪絮般淡描的情緒波動,融化在祝周的表情上。

但還是沒說什麽,只是屋子裏的冷氣好像開得更足了些,心裏起霧,十跟手指貼上去,就能印上清晰的痕跡。

聲音逐漸安靜下來,一輪的點歌完畢後,大概也都累了,不再接起麥克風,任着電腦程序裏随機播放着歌曲。

衆人開始玩下了賭注的游戲,數個回合下來漸漸覺得沒勁,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胡亂聊天,想到什麽就将話題轉到什麽地方去。

“……對哦,太荒誕了,半夜撿到一個傻子回家。”

像是冰渣一樣,一個冷刺鑽進祝周的腦袋,身邊人的話模模糊糊地進了耳朵,聽到藤沿和另外的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什麽?”撐着有些疼的腦袋,空調冷氣開得太低。

“就是你上次你跟我們說的那個傻子啊,還有那個傻子的哥哥,來學校找過你的。”不等祝周回答,藤沿便轉過腦袋,向缺席在這段故事裏的陌生朋友重新敘述,“什麽話都不會說,看起來愣愣的,是個傻子……”

“那個傻子的哥哥,特別崇拜這家夥……”

…………

終于,十跟手指的印記被寒溫海浪拍打過,潮水退到天際,要用拳頭才能砸碎下來的冰渣,縫合了窗戶間的縫隙。

使勁一推開,是茫茫雪原,地上留下一串未知的足跡,陷進雪裏,深得能蓄滿一杯水的厚度,蜿蜒到看不見的白色光練。

最近處的腳印,在眼下,窗戶一推開就能看到的位置,由于時間長遠,新雪的堆積幾近填滿它的厚度,只是最前面的位置,比其它輪廓與地方要更加下陷。

踮起過腳尖,一直往結了冰的窗玻璃裏面看,将下巴擱在窗臺上,一直一直看着,這樣很久,雪跡線慢慢下移。

直到回轉過身,沿着來時的路疊轉。

…………

“對,來學校找過他。”

——“別說了。”

“不得了啦,是偶像。”

“就因為他一句話,還帶他的傻子弟弟去學了吉他,說以後可能成為有名的音樂家……”

——“我叫你別說了!”

“哈哈哈對啊上次……”手舞足蹈的藤沿一邊“哎呀別啰嗦”地揮手攔了下祝周的聲音一邊回轉身去繼續話題。

慢半拍的腦袋意識到剛才轉頭過去看到的表情不對勁,這才放下話題。

看到是真得被惱怒了的表情。“怎、怎麽了……我也沒說錯什麽……吧好像。這些都是你以前嘻嘻哈哈告訴我們的啊……”

很少看到祝周這樣的神情,連藤沿也吓得快要噤聲。

“別說了你。”瞬間潰不成軍的松垮語氣,祝周癱坐在沙發上,将頭埋在黑暗裏,用着拳頭按住太陽穴的位置。“我有點不舒服,先走了。”

拿上角落的包,沒有致意寒暄,徑直向門外走去。

“是、是感冒了麽……我陪你回去啊……”藤沿的話被門關在包廂,“我剛才就說別把溫度調這麽低吧。”轉過頭來怪罪另一個同學。

“後來怎麽了?”意猶未盡的朋友還想再次牽起話頭。

“都說‘別說了’。”藤樹怒目過去,“我不知道,他沒告訴過我。”

作者有話要說: 為祝周的辯白:人的性格是多面的,在徐子軒面前是大哥哥溫暖正值的模樣,當然這些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的。而祝周是個較成熟的男生,平時的想法心思肯定不會有徐子軒細膩,在朋友面前不能和在徐子軒面前一個樣,嘻嘻哈哈聊天時,偶爾喝醉酒的時候,言語措辭肯定會大大咧咧一些……

總之他現在很難過。

☆、升學波折

“不是說有熟人嗎?”聽聞沒有結果,母親情緒明顯有些激動。

“算了……不去重點班也沒什麽,一樣地學嘛,只要肯上進肯學習以後也是和他們一樣……”

“你少說這麽冠冕堂皇的話,自己沒本事辦不下來就說什麽‘一樣’,怎麽會一樣?”——“重點班和普通班是天差地別的你之前也是知道,教學質量根本不能比。”

“……再怎麽說也是一所重點中學嘛,差不到哪兒去。”

“差得遠!明明是我們家沈茗的重點班名額,被別人開後門擠下去,我們卻還要委屈着姿态去求情,這就已經差很遠!”——“你不是說那校長是你公司領導的丈夫麽,你為你那破公司兢兢業業這麽多年,這點事都求不下來?——不,不是求,那名額本來就是我們的,是讓他還回來!還有……”

沈父有些疲憊地将身子傾放在椅子左側,手指舒長開,撐住了額頭——看到門隙外,有人影晃動,先做了懇求的手勢,打住了話,輕着腳過去。

打開門,看見沈茗拿着水杯光着腳站在外面。

“嗯?電視看完了?”

沈茗擡頭看見父親,身子一下子挺直,想裝作路過的樣子指了指前面的飲水機,“啊,接水喝。”

父親慈祥地笑,問,“怎麽不穿鞋?會着涼。”

于是也立即回應一個笑容,“哦,這就去穿。”

“等會兒再過來陪你看電視啊。”用着商量的語氣。

“好啊,快點哦。一個人看很沒勁。”

“好。”拍拍她的頭發——長這麽高了啊,我的女兒。

好像很久沒有見過她一樣,确實已經很久。

自沈茗上初中起,沈先生就被斷斷續續派往外地出差,最後幹脆直接被任命在了異鄉,直到最近才重新調回來。

沈茗不是很清楚父親工作上的事情,感覺得到他很累,勞頓又奔波,爸爸老了許多。

可是,剛一踏進家門,就要屈身去做這樣的事情。低三下四地,讓這樣年紀的父親,去做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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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樓下等着吧,不用跟着過來。”

不要看到爸爸谄媚的笑臉和彎下的脊背,虛情恭維的話,獻殷勤的讨好之辭,這些你都不用知道,所以,你不要跟着過來。

“頂替沈茗重點班名額的,是公司領導這次重要合作夥伴的女兒,只差了一分。剛好沈茗,只多了一分。”沈先生嘆口氣。“所以知道我是沈茗的父親後,她拜托我,以公司為重,送個人情給她。”

女生将頭埋進了雙膝之間,讓聲音遁進地下,嗚咽地哭出來,一遍一遍地,喊着爸爸的名字,委屈而心疼,左手緊緊捏住右臂,不要啜泣聲逃逸。

一扇門堵死了外面的世界,冷氣和暖氣悖離着季節的存在。

沈先生從後面慢慢走過來,猶豫了一陣,還是挨着女兒坐了下來。

是成人的決鬥和刀芒後的守護,那些肆無忌憚的喧嚣和黑暗。

要騰出手來捂住你的耳朵,站在你前方,蒙住你的雙眼,被劃傷的皮肉和成人世界的冷漠,別聽也別看,我不想讓你知道。

“對不起……”爸爸說。

一穴看不見的風,将父親真實的血肉,壓成了扁平的輕薄皮影。

雲燈點亮,平仄的生澀輪廓升天遁地。

出太陽下雨,晴天陰天,幕布上生出苔藓,流淌出一條突兀的髒色河流。

他變得鈍鏽遲緩,沒有了鮮明的姿态,隐跡在那道幕紙後面,在毫米之外的聲音說,對不起。

想要看看爸爸的樣子,下巴上長出的一根白色胡子,安眠藥丸也止不住的褐色眼圈,他瘦得凸起來的顴骨。

想要單手握住他的掌心,想要成為他的驕傲,而不是一直躺在他的背上,讓他彎下腰來。

她突然因為自己不争氣的成績,有了挫敗感。

——混賬。那家人,都是混賬。是垃圾,渣滓,是土泥巴。

作者有話要說:

☆、祝周的心境

清晨升起錦簇的霧,在朝暾的光裏晾晾幹,又再次蒸騰起海裏更多的雨,緊緊糊着貼着眼睑的睫毛。

取景框裏的世界靜默無聲,魔法箱子裝着長柄雨傘,輾轉反側的魚,帶着閃閃發光的細碎鱗片,在幹旱來臨前,雨季消失後,游曳進了闊寥的海,整個初夏,全部記憶,都附着在那些栉比的表面鱗皮上。

它們迂回變成水中的霧氣。兇悍的石頭,尖利的風暴,剜去嵌在上面星羅密布的微小印記。

一只失去整塊鱗片的魚,跌進了海的耳語裏,揉碎成一朵浪花,在另一個夏天被拍打回岸。

一朵沒有名字的浪花,記錄在了照片上。

相機是詩人的眼睛,将最悲袒殘忍的場景,折射成了最绮麗的畫像。

被剝去外鱗的魚,卷進了巨浪的漩渦,灰淋淋得鋪開在表面的風平浪靜上,暗湧裏藏着伏屍。相機只捕捉後來而上美麗的浪。

以最善良的眼睛去承載。

那個傻子的哥哥,特別崇拜這家夥……是偶像……就因為他一句話,還帶他的傻子弟弟去學了吉他,說以後可能成為有名的音樂家……

将最悲袒殘忍的場景。

也想和哥哥一樣,散發着獨特光芒,有着豐沛未來……是一棵花樹……成為像哥哥這樣優秀的人……要變成媽媽心裏的花……憨人也會有自己的未來……

折射成最绮麗的畫像。

這些都是你以前嘻嘻哈哈告訴我們的啊……

暗湧裏最肮髒的伏屍,是相機眼裏最美的浪。

覺察到房間的門鎖從外面施力試圖扭開,祝周回過神來,摘下英語聽力的耳機,才知道母親已經到家,并好像帶了所謂的朋友回來。

“不是那裏。”母親的聲音。

“嗯?”隔了一個門,回轉頭去确認,“廁所不是這裏嗎?”陌生女孩兒的聲音。

“是在最裏面那個,再往裏走一個房間,才是廁所。”溫柔耐心地,之後幹脆,“我帶你過去。”

“讓她自己去。”好像攔手阻止,“尹麋迪,你自己過去,別讓阿姨麻煩了。”

“哦——”

本不足以分散祝周的小插曲,等戴上耳機時,卻也早已聽不進去。

換個科目轉移一下注意力,随手抽過擺在一旁的往期物理競賽試題,翻開草稿本,凝視卷紙上的字,意思卻始終吃不進腦子裏,反反複複重頭去讀,一個一個字去看,屋外的聲音團成了擴音喇叭,從門縫中窸窸窣窣不斷湧進,嘈雜不清。

無法集中注意力,祝周扔掉手中的鉛筆,将頭埋進雙手撐起的臂腕中。

“放心吧,名額已經确定下來了,一定能進重點班的。”

無序排列的字符,随着強制安靜下來的心跳和呼吸,慢慢有序安放,并無意識地進了耳朵,愈發清晰。

“可是被擠下去的那女孩兒的家長,不會揪着這件事麽?”

“哦,那個人啊,是公司的下屬,職位不太高,這次剛從偏遠的地方調回來。”

——“你住那兒?”

“我後來跟他說了,他最後答應讓出來,不追究。”

——“難怪。”

“也不是特別大不了的事,那女孩兒不過也就剛好以一分優勢進了重點班名額而已。”

——“如果自己夠努力的話,家長也不會這麽低聲下氣地為難了。”

“那真是麻煩你了。”

——“居然還有人那麽崇拜你……比喻成花樹。”——“是花樹腳底下的泥土差不多。”

壓在手臂下的三張電影票,像一記耳光,響亮地打在臉上。

祝周拉開抽屜,翻找出裏面的音樂播放器,加了最大音量,讓陌生的歌,一字一句,呼嘯成狂風岩漿,燙在耳膜上。

糟糕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果丁是祝周家的小狗

母親是外界所定義的那種“女強人”,父親是自己所在高中的校長,盡管祝周不想對兩人工作範圍的事多加了解,但是總是會通過各種不确定的途徑,以“經過”的形式,聽到“門縫”裏的話。

父親利用自己一些小權力,沒少扶持在外的“女強人。”

教育界和商界,終于找到一個最合适匹配的接洽點。

巡視了一圈後确定家裏的狗不見了,祝周拿着手上準備喂食的火腿,到了一直坐在沙發上翻着手機的女主人面前,“果丁呢?”

“嗯?”從手機屏幕上擡起頭,“哦,剛才來的那個女孩兒很喜歡那只狗,所以我送給她了。”

将自己房間錯當成廁所的女生。想起來,和那天在樹底下挖泥的女生同屆,也是開學便升上高一,所以,是搶了她的名額。家長應該與母親在生意上有很重要的合作,才會這麽百般讨好。

“不遺餘力啊,連果丁也送了出去。”随手扔了手上的東西。

“一只狗而已,下次看到可愛的再買回來。”将手機放在了旁邊,拍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兒子坐下來。

“感情真是說變就變,前幾天還抱着說全世界上就只有果丁會對你不離不棄,結果卻是你先遺棄了它。”隔着很遠得坐下來,拿起遙控器換了臺。

“有那麽嚴重嗎,上升到感情問題了。”母親張嘴笑,沒有覺察到自己嘴上的口紅蹭到了牙齒上,“最近是有一個競賽吧?化學還是數學?在準備嗎?”

“勞你費心,你不用知道。”不停地摁着節目“+”號,電視換臺的閃屏光亮不斷跳起,在祝周毫無表情的臉上飛快掠過。

“其實最關心的是如果拿了名次,高考成績能不能加分。”

節目停了下來,播報着體育賽事,祝周聽着新聞,像是饒有興趣的表情。

看了一眼停下來的電視節目,眼睛終于得到緩和的光,祝周母親繼續,“聽說少數民族在高考有加分政策。”看了看祝周的表情,“額度也不小,畢竟一分也是決定走向的時刻。媽媽之後想辦法,暫時把你改成少數民族戶口然後……”

“先把我從戶口上除名會更快些。”又重新開始換臺循環,“有本事讓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能省下太多麻煩事,對你我都好。”

又開始沒來由地張嘴笑,“說什麽呢一天異想天開得沒長大。”

“我說真的。”祝周無奈地再次強調,“別把這些髒伎倆用在我身上,我不需要。有本事就讓我消失,我會很感謝你。”

“哎喲我兒子是正義的化身,是潔身自好的高尚好學生,這樣我也覺得欣慰。”抓住兒子的肩膀一邊搖晃又是一邊笑。

兩人的對話方式差不多如此,一個處處相抵,一個不生氣也不以為然,無法正面溝通負面感情的交流方式。

輪替下來也沒發現有必要看下去的電視節目,或者說根本沒打算坐下來一起看電視,于是摁下遙控器紅色按鈕,關掉了電視,“沒有好看的節目,早點睡了。”站起身來往房間走,兩步之後忽然轉過身子往回看,正好母親的目光還沒從自己背影上撤走,“妝是自己的化的?”

“啊?”沒太明白他接下來想說什麽。“啊。”

“口紅顏色不太适合你。”不分門別類去分析,只一句“還是素顏比較好。雖然都不太好看,但是素顏的吓人程度會遜色一點給妝後。

“……是因為什麽事不太開心?”笑容依舊挂在臉上,絕對誠摯,不是強撐,這女人對兒子的态度就是這樣,“不單純是因為果丁吧,遇到了其它什麽事……”

放在沙發旁的手機屏蔽突然亮起來,短信的提示音。

放下後半句話,拿起手機解鎖去看,臉色變得不太好,但之後擡起頭面對祝周時又是一副笑臉盈盈的狀态,“你先去睡覺,我打個電話處理一些事就睡。”

話還沒說完祝周已經到了房間關上了房門。

之後就聽到外面性情大變的女人對着電話火氣沖天的指責,來回踱步越說越激動,跟之前判若兩人。

是工作上的事情。看看現在的時間,已經是夜晚十點,不知道現在收到她電話的員工是怎樣的心情,肯定在挂上電話後也會對着手機裏的人作出捶打狀,在背後碎碎念過千百次。在公司,應該也是一個很讓同事讨厭的人,祝周覺得。

在不同的人面前不自覺得呈現出不同的性格,前一秒還是歡揚溫柔,後一秒面對他人時,又是一副嚴厲不茍笑的狀态。

祝周雖然很讨厭母親,但事實看來,性格上的天性還是大部分随了她。

不單純是因為果丁吧,遇到了其它什麽事……

很多事,夾在英語練習冊的電影票,那個男孩兒。

以及其它,心情差到極點。

而後天就是随校車去A城大學準備比賽的時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之後文章的人物視角,會在祝周以及沈茗之間跳來跳去。也會穿插一些其他人物,希望你看的時候不會覺得很亂吧。

☆、長途車裏相遇

一句耳語能成為心中攀岩的蔓藤,融化在知覺裏的觸角,一直索進氣層中,随着烏雲的靠攏,大雨的凝結,汲取氧分,在最後折斷中枝,從高空攔腰截回,順着雨勢,甘願跌落低層……

俯沖的失重感讓呼吸變得急促難當,有水和風灌進了鼻子和耳朵,倒帶的空中景物像是紮進了一灣無盡海水中。

從溺水的瀕死狀中抽離回來,液體介質變回透明氧氣,藍色海洋幻化成閃爍的手機屏蔽。

還未來得及對通訊錄姓名作出反應,大腦就要開始從混沌的游離中擺正回來,對異世界的焦躁聲音做出理解并從緊緊閉合的嘴裏予以闡述回應——“哦……那,我明天自己搭車過來吧。”

所幸大腦還未完全處于癱瘓狀态,“比賽不是兩天後才正式開始麽?嗯……集訓的話,我不參加也沒關系……能準時進入比賽考場就行……麻煩老師了。”

錯過了今早的校車。

祝周抓抓腦袋,看了看牆上的挂鐘。

洗漱用品和幾件換洗的衣服早已經準備好,書和基本的文具以及準考證之類,一個簡單的背包和小的行李箱就能将所有東西拖走。

集訓兩周,學校安排住宿地點,考試選拔一次,然後進行最後的競賽。

祝周是抱着到異地散心的心态跟随,沒有打算參加枯燥的集訓課堂,自學來得會更好些。

坐早上的一班車,天蒙黑的時候就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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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另外一個售票窗口打票機出現故障,剛好到祝周前面一個人。

只能從另一邊重新開始排隊,結果反而排在末尾的人能立即作出反應迅速撤離原先隊伍,轟散搶進另外一處。

龍尾一甩就能□□,反而龍頭會更笨重一些。

所以到後來,祝周這顆龍頭,被替換到了最末尾。

隊伍拉了很長,三條交通線的售票都在此窗口。

過了幾分鐘,離這兒大約有三個窗口的售票點開放,中間的人陸陸續續轉場,堆砌的長牌被抽走不少,祝周連續向前跨了五六個大步,前後的人也不停地更換了兩撥。

也有猶疑不定的剛走兩步發現新隊伍的長度跟現在此處也差不了多少,于是趕緊退回來擠進了剛才自己的位置,本來寬松的隊列因為這樣幾個“反悔”的人,又擁擠了不少。

看到液晶屏上面紅色數字的更疊,原本還有六七個座位的某班車,在短短兩分鐘內便跳轉成“無票”字樣,祝周也不得不偏了偏腦袋,去看前面正在買票的人。

“又不是看演唱會,非得選擇前面的座位才行。”

隊伍好像很長時間都沒有移動了,自己的位置看不清站在最頂端窗口的人,只聽得到從聲音更大些的送話筒裏傳出的售票員的話。

“靠不靠窗不太清楚。”

“如果遇到願意跟你換票或者換座的人當然行,但是這裏不行。”

“還要嗎?”——以及售票員每天都要說很多次的話,“後面還有很多人呢。”

直到顯示屏上,A城的空座從2跳轉到1。

以及從最頂端隊伍裏走出來的人——第一時間出現在祝周腦子中的關鍵詞竟然是: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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