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9)

眉頭一皺,往窗戶外一看,眉頭又像是極不情願地舒展開,像是夏天裏噗嗤收合的折扇。

“你、你找我?”淳向信左腳往前,右腳抵後,随時待命撤離。

“你很喜歡她?”沈茗揚頭。

“誰?”不等一秒就反應過來,“怎麽?”

“我問你是不是很喜歡她?”不改問題。

男生看看周圍,确定安全,從喉嚨裏吞吐出一聲“啊”以作肯定回答。

“其實我跟她還算要好。”

“那我也不可能愛屋及烏。”

沈茗暗自告誡不跟他一般見識,“我們達成一直聯盟怎麽樣?或者說互相幫忙。”

“什麽……什麽聯盟。”

“你想知道的有關她的事情,我都告訴你,作為回報你也要幫我忙才行。”

淳向信怔了過去,在考慮這句話的意圖和真實性,但在他腦子還沒拐過晚來之前,沈茗接着說,“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我也不是非得告訴你。”

聽到此,淳向信連忙從賽車道上調頭沖來,“行行行……”行什麽行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那你放學到我們班來找我。”

“幹嘛?”淳向信聲調拔高,好像對方有意圖不軌之事。

“我記得你不是在學美術麽,畫畫應該不錯吧,我們班沒有這特長的同學。”沈茗解釋到,“你只要負責我們黑板報的美術和排版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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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是叛變吶,要是讓我班上的人知道就……”

“不行就算了。”

“沒說不行!”在沈茗轉身之前,淳向信迅速朝前跨一步,然後壓低了聲音,“只是、只是要悄悄的進行……”

果然是毫無原則的一個人嘛。

沈茗做了個“我明白”的眼神,下巴啄米兩下,牽出一個“搞定”的笑容。

“那……那你別告訴她。”

“我們交易的事?”沈茗歪了歪腦袋,又做出一個“我明白”的表情。

“不……不是。”

淳向信平日裏沒大腦的果決變成此時吞一半吐一半的白色煙圈。

“我喜歡她——的事。”淳向信說。

沈茗愣住。

然後覺得他此時,膽小地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 “那我也不可能愛屋及烏”哈哈哈

☆、自卑者和自卑者

……

“我經常在我們學校看見你。”

“是不是有親戚也在我們學校讀書。”

“說不定我也認識。”

“我上次來過,但是你不在。”

沈茗與束鹿并肩而站,錯愕地聽見她好似在蹬着一個石壁努力攀談,即使面前這個人死如面癱,但她卻依舊毫不怯場,一句接一句地“閑聊”。

明明可以簡明扼要闡述來意的事情,卻需要這麽多莫名其妙的開場白。

這樣零零碎碎的闡述之後,才像老奶奶那樣,像從包裹得嚴實的手帕中拿出積攢多時的零碎小錢在菜場買只雞般,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只藍色封皮的借閱證遞了過去。

“像是在等弟弟一樣?”順承着之前的話,順應着遞出去的手臂,順帶牽出來的一句話。

卻讓祝周一下子變了臉色,盡管在有意識地控制但還是能讓人覺察到兩只眉毛擰了擰,之前被藤沿常常說到“只有把它打塌下去才有可能顯得平易近人”的俊冷鼻梁,在微妙的表情改變中,為威怒扣上一記冽光。

“其實我已經補辦了。”祝周說。

束鹿遞過去的手尴尬地懸在半空中,因為男生并沒有伸手去接,也沒有将目光放在上面,而是以一種漠然的目光,掃過她的臉。

“……那……”束鹿收回去也不是,遞過去也沒人接,單手不知所措地輕輕晃動。

祝周的雙手依舊鎖在後面。

“那就丢進垃圾桶好了!”沈茗氣不打一處來,搶過那只借閱證,“嘩”地撕成兩半,單手扔出一個準确的抛物線,入了旁邊的垃圾桶。

然後一把拉住還在發愣的束鹿,拖着她往外走。

過了好一會兒,覺察到身後不對的動靜,沈茗轉過頭去,才慢慢松開手……

不知道怎麽開口,應該如何起話頭安慰。

“我……我是不是……說、說錯了什麽?”女生努力控制住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聲音忍不住地抽泣了幾下。

“他就是很讨厭的一個人罷了!”沈茗指責起肇事者。

“太丢臉了。”束鹿單手捂着臉,手指縫慢慢潤了眼淚。

“我本以為今天能夠正式認識。”

“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到這裏來。”

“一直在為自己的學校身份而自卑。”

“可我們學校也不是個個都是爛人。”

“他和我們學校的男生都不一樣,我覺得根本是不一樣的,悄悄看了很久,幾乎是以一種病态的崇拜去看了很久,心想要是我們學校也多一些這樣的人,就好了,如果能和他一樣,進入到這樣的學校,就好了。”

“如果能和他說話,就好了。”

“如果他能夠認識我,就好了。”

“可是我只能制造出丢臉的戲份,不會說話,不夠努力,只會把自己搞成笨拙的蠢模樣。”

……

“我知道。”沈茗說。

束鹿沒有擡頭,聲音嗡嗡哝哝地從指縫中溢出,“連你也覺得很蠢是吧。”

“那種崇拜一樣的喜歡,或者喜歡一樣的崇拜,想說‘如果能見到他就好了’‘如果他能夠和我說話就好了’‘如果以後也能像他一樣優秀,到他所讀的那所學校就好了’‘即使他已經畢業很久,不在很久,只要能在他呆了三年的地方讀書,就好了’。”

“嗯?”束鹿帶着未幹的淚漬,放下阻擋的單手,看向沈茗。

“我都知道,都能或多或少甚至,能全部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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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進出出好一陣,祝周緩下腳步停靠在門邊上,嘆一口氣,朝旁邊那只垃圾桶輕輕踢了一腳。

然後才把那像是被沈茗“呸”的一聲吐進垃圾桶的兩半藍色借閱證拿起來,動作進行到一半,便聽到身後一聲“喲”,藤沿像是一只長臂猴一般靈巧地栓過祝周的脖子。

“祝少爺撿什麽呢?”接着又往垃圾桶裏蹭了幾眼,帶着唱戲的陰陽調,蘭花指往裏一指,“是哪位少女破碎的玻璃心?”

祝周單手迅速撿起兩塊碎本子,直接往藤沿湊過來的臉上亂揉過去,鼻子眼睛糊成一把,“粘起來給你算了,你既然那麽喜歡。”

“欸嗯嗯唔——口、口水口水,黏乎乎的啊!”藤沿左右甩臉徒勞掙紮,被那兩張借閱證封住了鼻孔和嘴巴,心裏惡心得反胃,憋紅了一張小臉蛋。

待到藤沿逃出魔掌,運行出了正常的呼吸,一本正經的“這件事兒不是鬧着玩兒”的态度說到,“你知不知道化學老頭兒每次上完課,都要氣運丹田把他沉了一節課的旱煙兼蓋碗兒茶濃痰往裏猛啜一口,‘嗒’一聲掉裏面你聽不見?上節課就是他的課你不知道?”說着說着就反胃起來。

“放心吧,今天沒憋到這裏,直接貢給教室後面的垃圾桶了。”

那之後在食堂裏的午飯時間,祝周也順便着問過藤沿一句,自己脾氣很差麽?

“你不一直都這樣嗎?”藤沿頭也沒擡地說。

又在下一秒來了興致,抽出含在嘴裏的筷子,在桌子上跺齊了,“你要說發火,其實這跟普通人的笑點有一個類比。有的人笑點很奇怪,別人覺得好笑的事情吧,他愣是紋絲不動,別人覺得不好笑的事情吧,他一個人倒笑得快抽過去。這就跟你的發火點一樣,外人看着沒什麽值得生氣的,而你卻偏偏在這點上火冒三丈。”

藤沿聚攏筷子扒了口飯,繼續說到,“這麽久吧,我是看不準你的笑點,不過你發火的點,我倒是知道一處——反正是不能提到那個傻子哥哥的事情,一提到就……你看看你看看,”

藤沿吓得故意往後縮了縮,指着祝周突然變了神情的臉,“就是這副表情。”

就是這副表情。

猶如迎面而來一塊透明的玻璃,讓一往向前的整個身體突然撞向這面連自己也看不見的介質,只知道它在自己面前,再也不能朝前走。

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都只能僵硬地擺在原處,靠着雙眼去捕捉透明玻璃外的異彩。

誰也不能提。

作者有話要說:

☆、【僞番外一】任人煎炸的蝦

小時候吃蝦,注意到白色餐盤裏熟蝦的形态,有的稍顯弧度地伸平,而有的卻蜷縮成一團,躬緊了全部身體。

後來聽大自己幾個年級,所以知識淵博的表姐說,那些蝦之所以緊縮身體繞成一圈,是因為腹部裏有了卵寶貝,在放進油鍋的剎那,本能地想要保護它們。

感情着重點本應該落在“母愛”這層線索上,可當頭一棒的卻是話裏“卵”的字眼,讓胃迅速翻漿,當即惡心起來。

堆積在臉上的表情被解讀成“那些蝦真可憐”的錯誤傳達,被表姐安慰說“弱肉強食就是這樣,蝦本來就是拿來給人吃的,你沒必要覺得不安”的同時,見她逮住蜷縮的蝦頭和蝦尾,迅速崩直了,然後利落地剝開。

緊接着,束鹿還在知識淵博的表姐那裏知道,總會覆着在白色瓷碗邊緣或者溺在蛋清裏的咖啡色小點,其實是雞的精子。

那之後,束鹿就再也不吃蜷成一圈的蝦和無論以怎樣美味方式做出來的雞蛋了。

再長大一些,束鹿從其它途徑辟謠了蝦肚子裏有“卵寶貝”的謬論,“把你扔那麽熱的油鍋裏,你是舒服地平坦着呢?還是緊緊縮着啊?”無從考究,聽起來确實沒錯。

黑漆漆的無人走廊,束鹿站在儲藏室門口,手指甲輕輕摳着門上的木屑,束鹿想到小時候和表姐吃過的那頓飯。

此時的儲藏室裏好像真得裝了一鍋熱油,小晚老師像是從盤子裏抛進去的一尾鮮蝦,迅速地、以盡可能的極限方式,緊緊地蜷縮着自己的身體。

在儲藏室最陰暗、最不惹人注意的角落,抱着自己的膝蓋,埋起自己的腹部,把頭藏進去,再藏進去,痛苦地抽泣,悶哭,而肩膀卻出賣了這遭隐忍,不停地在抖動——

“……小晚老師,我知道……你的難過……我能理解你……”她努力讓自己能像個大人一樣去交談。

“我沒事。”被壓制着情緒的話,像一只髒兮兮的皮球,從黑暗的儲藏室角落滾落出來,轱辘轱辘,到了束鹿的腳邊,“你回去吧。”

聲調的溫和轉變,仿佛有一瞬間的錯覺,以為角落的人會有傾訴的想法,以為自己真得能夠理解,束鹿撿起腳邊的皮球,想要遞回進去,單腳就這麽跨了進去,“小晚老師……”

“滾回去!”

爆發出來的哭聲。

是怎樣也無法忍受下去的侮辱,課堂上的男生直接吐向她臉上的口水,像一把鋒利的鏟子,瓦解掉她所剩無幾的一撥自尊,她費盡餘下的所有力氣才堆起來的沙堡,崩塌徹底。

幾次眼淚快要沖破防線,都讓自己不斷的心理暗示給壓了回去,即使氣得全身發抖,聲音發顫,都還是挺過來了,全部都挺過來了,可是最後還是熬不下去了,沒辦法再堅持下去。

“你憑什麽說理解我!”

“憑什麽說你都知道?”

“鬼話連篇!”

……

“為什麽只有我一個人被分到這裏來?”

“偏偏是我被分到這裏來實習?”

……

“我今後工作的地方,憑什麽是在這裏?!”

“我曾經付出的所有努力!熬過去的所有難過,不是為了到這裏來!”

……

“我已經夠努力,我比其他人都要出色,我的成績比其他人都要好,可是偏偏……”

“可是偏偏是在這裏。”

……

“你怎麽會理解我。”

“怎麽能輕易說出‘你知道’這種話。”

感性的洪水由遠即近,沖回岸邊的沙堡,那些用邏輯和理性堆砌起來的成果,不堪一擊的擺設,像一場宿醉後的穢物,叛逃出不堪重負的身體。

“我真得……根本沒有想到……這裏有這麽糟糕。”她最後沒了力氣,哭着說出這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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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能輕易說出“你知道”這種話,怎麽能輕易地以為自己就理解了對方,怎麽能輕易地将“感同身受”這四個字挂在胸前招搖而來。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處境,不知道我的承受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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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鹿的手指凍僵了般,不能再将之後的筆記進行下去,她止不住地難過起來,寫到某一個字時,突然一股酸澀沖向鼻尖,她感覺整個腦袋都昏沉下去。

歷史老師在講臺上自顧整理着歷史事件的年份綱領,對後排吻在一起的男女視若無睹,待到聲音實在高漲時,才象征性地敲了敲桌子。

後面有男生把玩着手上的伸縮□□,談笑着校外的一場鬥毆。

旁邊的女生手指飛快地按着短信,無心瞥一眼上面的句子,過濾到腦中反應後,臉上立即因為羞怒而紅了耳根,怒氣多于羞斂。

“那你看看那些山區的小孩是怎麽學習的,每天吃不飽穿不暖,早上走一個小時的山路去學校,晚上打着火把走回家,還要幫助家裏做家務,照顧弟弟妹妹,照樣保持好成績考好大學。”

“不一樣。”

“他們的環境比你的惡劣多了,你有什麽不知足,其實關鍵還是看自己,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不一樣。”

“他們不學習那也不妨礙你自己的學習,這樣也好,老師不用管那麽多人,不懂的直接問老師,只要你願意學,老師都願意教,精力都放在你一個人身上這樣多好。”

“不一樣。”

“學校裏每年不是也有考進好大學的學生嗎,為什麽你就不能成為其中一個?這是你自己的事情,是你自己的未來,我們家長也沒有辦法,全靠你自己努力,我和你爸爸更不可能把書灌進你腦子裏,反正任何與學習有關的要求,只要你提出來,我們都盡自己的力量滿足你,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不一樣!!我要說多少遍!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我跟你說的那些情況都不一樣!你們根本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說不出來!我表達不出來!總之就是不一樣啦!所有的一切都很糟糕!我要怎麽說?我說什麽你們都不能懂。”

“那你說出來啊,你不解釋給我們聽,我們怎麽能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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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記拳頭大的糯米湯圓被塞入口中,和着口腔裏燙化的血膜和麻木的舌頭,那你吞下去啊。

“那你說出來啊!”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說不出來,我沒辦法吞下去,沒辦法說出來。

束鹿蹲在床邊的角落裏,把拳頭堵在嘴裏,摁着聲音哭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這一小段故事,作者真是太理解束鹿了。說不出來!表達不出來!你沒辦法理解啊!說什麽說!

☆、【僞番外二】信封裏的名額

在食堂吃飯的人不多,稀稀落落坐在四周,男生大多染了古怪的頭發,着自認為标新立異的衣服,端着餐盤吊兒郎當,盤裏的湯菜便随着走路的擺幅左右開甩,直到落座。

聽見他們大聲說話的聲音覺得惡心,看到他們吃飯的樣子也覺得惡心,無意間對視上他們轉過來的視線,更是惡心得想要馬上躲開。

束鹿收回視線,将頭埋得再低一些,對準菜裏的蘑菇,直到感覺面前的陰影有了變化,她才擡起頭來,随即又低了下去——對面坐了一個男生,而後跟來了一男一女。

後面的兩個人她自然是不認識,不過首先落座的那個男生……表面上看着似乎與剛才四周的男生有所不同,衣服穿得還算規矩,頭發沒有染得怪異,是本來的深墨色。

束鹿不知道現在的學生是不是也信奉着那句“越有錢的人越低調”的道理,“越是可怕的人表面越是正常”,同屆裏面。

鄭久個的名字幾乎是無人不知,校外情勢慘烈的幾場鬥毆事件,便是由他挑起的,卻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不挨半點處分。

“最近一點都不走運哪,好久沒開張抓到兔子。”随後落座後的女生首先開了口,将餐盤用力地往面前一放,“再這樣吃食堂,臉都會被憋綠。”

“上次不是說有一個老大娘挺有意向的麽。”與她同時落座的男生把筷子挑進飯裏。

“早都放跑了。”女生帶着怒氣說道,“本來已經一腳跨入成功的大門,上次在地鐵上,被一個女生給攪和了。”她用筷子在空中着重地揮了揮,“就是附近重點中學的一個女生,校服是裏面的沒錯!現在都還記得她的樣子。當時要不是地鐵人多,到手的兔子也在旁邊,否則她吼出‘她是騙子’的時候,我早踹過去了。”

想到此還是咬牙切齒,“之後還把我舉報進了警察局,到底是怎麽找到我的,憑她描述麽!”轉過頭去看了看鄭久個,但是對方并未搭理她,“幸好那個大娘不承認,才沒有後來的麻煩事。”

女生這才放下筷子來,戳進了菜裏,“後來我在那趟地鐵上有好幾次想堵那個女生,卻一直都沒有再見過她——看着吧,要是下次讓我撞見,要好好收拾。”

束鹿咬住筷子,覺得後背都冒了冷汗。

雖然不清楚他們具體在談論什麽事,但光聽見這些毫不畏懼外人會聽見的瑣碎,就能足夠領略到這個女生在校外的兇狠。

之前早就聽說,學校裏有人往校外從事不法的賺錢活動,束鹿幾乎獨來獨往,消息不靈通,也不涉足這樣的事情,具體是什麽,她也不知道,這次無意聽聞,看來是确鑿的。

束鹿将目光遞往另一旁新落座的兩個女生那裏,放下碗筷,挑選着三人都埋頭吃飯的時機,将筷子反握在手裏,以盡量小的動靜,收拾了一下,走到旁邊的回收區,将大半未動的飯菜倒進去後離開了食堂。

或許用不了多久,自己不僅能夠走出這間食堂,還能遠離這間學校,推脫開這裏糟糕的一切。

如果說要以成績劃分優勝,在所學校且在自己所在的班級,是再簡單不過了,雖然知道換了學校的自己連個鳳尾也不是,但是如果一直在這裏,就只能一直是連身體都爛掉的禽頭。

她以為只要靠着一面之詞的信念,就能成功劃分開真相與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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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老師兼班主任此時摁了一下鼠标,關閉掉一個對話框,用胳膊肘将它挪到了一旁,“哦,這件事啊……”

像是在慢慢回憶,是有這麽一回事的提及,拿了旁邊的杯子,然後又放下。

數學班主任是一個近五十歲的女性老師,燙着考究的短發,貼近自然的不誇張染色,幾绺白發藏得剛剛好。會化得體且符合年紀的清淡妝容,穿氣質時髦又符合身份的職業性套裝,腮紅陰影恰到好處,衣服搭配稍顯跳脫卻很沉穩。

從束鹿的視線過去,能看見她剛剛放下的白色陶瓷杯上面,印着她淡隐的粉色口紅。

總之,是一個讓人看上去,覺得幹淨又自好的班主任角色。

“之前學校是有過這樣的先例和名額,能轉到其它學校借讀,當然檔案學籍和高考成績,都是要歸我們學校所有的,借讀生。”班主任擡頭看了看束鹿,婉和地笑了笑,那種讓人心安的的笑容,“束鹿,我知道你平時都很努力,也很用功,成績在我們班甚至我們學校,都是名列前茅,你的努力老師是看在眼裏的,學校裏像你這樣上進的學生,五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束鹿壓着嘴角,看着這位向來慈祥的班主任溫和的笑,聽着還有她如沐春風般的聲音。

自己的努力被一位老師字字看進眼裏,這樣的關注,讓她此刻感性地鼻尖發酸,眼眶都快變成了粉紅,像那枚被溫柔印在白色瓷杯上的唇印。

“……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

食指一揩,瓷杯上的印色花出難看的圖像來。

“雖然是說五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但畢竟是有五根手指頭,是遠大于借讀生名額。而你的成績和努力,沒錯,在我們學校是顯得出彩,但是如果要換到那所學校去比較,只能排到掃帚須上,連顆灰塵都掃不開。”

奇怪,這些話明明那麽殘忍而難堪,卻讓她連語“重”心長的“重”字也換成了聽覺上委婉的“輕”。

“話有些太過直白,是想要你們快速明白這個道理,老師不想讓你們過于自負,到了新環境中被突然的境遇壓塌下去,因為大多數人,從來都是站在這廢墟之下,卻覺得自己是站在高樓之上。”最後她說,“你明白嗎?”

話語還是那麽輕而柔,與考究的短發極為相輔,與得體的妝容極為相襯,與氣質的職業裝更為相合。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為我着想,沒錯。

有S級的磁鐵靠着自己烙着N級的下巴,以一種不可違抗的原理,順然地朝着預設好的方位。有些遲而緩,束鹿點了點頭,像是被随時都準備撤離的磁鐵控制着。

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并且滿意的答案,數學班主任抿嘴笑開,以一種長輩的祥和方式。

“這件事情,老師會認真考慮,你也并不是沒有機會。所以,即使、如果你沒有獲得這個名額,也不應該覺得不公或者是有其它情緒,在這個學校裏,在這個學校外,比你優秀而努力的,大有人在,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而老師站的位置,能更準确更清楚地看到,包括你在內,老師都有看到。”

S級磁鐵突然拔離開去,騰出讓人未感習慣的反力,落空在開始鉛重似的思維。

“你明白嗎?”她低了低腰,還是問。

在經過幾秒時間的空白檔後,束鹿的目光從某一處抽離過來。

這次是憑着自己的意志,她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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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差得不算多,也不算少,就算說是一定程度上的失誤,但是這又能怨誰呢?

之前雖然也聽說班上某一個同學差了一分後,交了兩萬塊的“補分價”,托着關系順利進入了普通高中。

用最簡單的乘法口訣一脫口,二五便是十萬,這種事情,能夠開口嗎?自己有什麽資格開口呢?讓父母補來十萬,動用周邊所有的關系,可能還會失敗的情況下,去補足自己的五分的天大空穴。

盡管知道這這層道理,私下也為自己做過調解,自己是沒有任何資格提出這些要求的。

可是在之後的不如意和歇斯底裏,又不斷地提出這件事情來,在有意無意的話語和小動作中,将自己的微妙複雜的不滿情緒無聲息地埋怨出來。

本來與爸爸并沒有太多直接的關系,可是在束鹿日積月累的表現出來的不滿小動作中,這個家裏的頂梁柱也慢慢被啃噬出細末灰屑,在屋內洋灑出嗆鼻的不安感,爸爸說話也變得順勢而小心,謹慎而唯諾。

大概是因為這樣的原因,連束鹿也在倍感壓力的時候忘記整個肇事原因,将所有不甘和懊惱,都推脫在了爸爸身上,而他也接了下來,不發一言。

如果真得有原因的話,自己是家裏唯一的最大的經濟來源這個事實,是肯定的,可是他無能為力。

束鹿和爸爸的關系,在莫名的推力中,一度陷入僵冷。

肉眼可見的地方,棉麻邊角的桌布開始抽絲,嵌在尖銳的破邊指甲裏,帶出一些牽扯。

“那麽,可以嗎?去見一見班主任?”

“啊……”仿佛是才重新緩過神來,爸爸沉思在一旁,如果家裏空氣再足夠冷些,或許可以看見他從鼻子裏嘆出來的白色霧氣,“……這樣啊……”沒有給出肯定的答複。

“嗯。”束鹿往勾進指甲上的那根絲線上用了些力,“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名額是限定的,以後都不會再有。”

爸爸目光依舊垂在自己的膝蓋上,像是正在接受訓斥的可憐男孩兒,然後他擡起手肘,支在桌子上,食指和中指無意識地相互碰在一起,無力地湊到臉頰邊,完成了一整段年齡的躍進……诶……可是手上是沒有煙的。

他已經戒煙很久了,無論多焦躁或不安,他沒想過要在家裏點煙,自從束鹿升上高中以後。

他放松掉因為煙瘾而碰在一起的食指和中指,不安感從手指上分散到身體各細胞,可是他還是只能在冬天的雪原裏嘆出一口白色的霧氣,別無它法,要怎麽辦才好呢?

“已經占了一個名額,我害怕遲一些,就沒了機會。”捏出的棉線被一圈一圈地繞在手指上,“爸爸……”到了末端,狠狠地一系,手指勒出幾節鼓動的血肉,迅速凝結成淤青“你幫幫我好不好。”她最後說。

咔擦的一聲利落,樹杈從中折斷,負荷過重的一堆雪湮沒掉努力站直身子,想将不舍的目送進行到更遠地方的人。像是一聲清脆的骨折,壓斷了他的脊背。

多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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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已經一腳跨入成功的大門,上次在地鐵上,被一個女生給攪和了。”

“就是附近重點中學的一個女生,校服是裏面的沒錯!現在都還記得她的樣子。”

眼前擁鬧故事的間隙,身旁世界正潛移着細微差別的人物走位。

耳聽的現實也交錯發生了改變,在埋頭的餘光裏,束鹿看見一個熟悉的女生朝身邊走來,端着餐盤與好友落座在另一旁。

“幸好那個大娘不承認,才沒有後來的麻煩事。”

束鹿認出那個女生來,或者說是默默關注了很久。

——“所以說,借讀生的名額,你是穩穩占了一個?”尖利的聲音是女生的好友。

“後來我在那趟地鐵上有好幾次想堵那個女生,現在都還記得她的樣子。”

——“嗯,都搞定了。當初我爸就是讓我忍一學期,畢竟分數差得太多了,之前覺得一學期太漫長了,不過你看這馬上就要結束了。”

“幸好那個大娘不承認,才沒有後來的麻煩事。”

——“信封裏面,幾張啊?”突然壓低的聲音。

“後來我在那趟地鐵上有好幾次,卻一直都沒有見過她。”

——“怎麽可能‘幾’張,哪有那麽簡單,說不定信封還只是一個鋪墊。”

“看着吧,要是下次讓我撞見,要好好收拾。”

——“總之,雖然在這裏度過了難捱的一學期,還是夢想成真,離開這個糟糕的地方。”言不由衷的笑面話。

——“誰的夢想這麽卑微?”當事人哼氣一聲,“這是我應得的。”

空氣裂冰一剎,像布料撕毀在寂靜中,揮發出尴尬的塵屑。

“你明白嗎?”她低了低腰,還是問。

在經過幾秒時間的空白檔後,束鹿的目光從抽屜裏的那塊信封上抽離過來。

這次是憑着自己的意志,她點了點頭。

她看見寫在一個角落裏的名字,就像媽媽随着婚禮份子錢時那樣。

在紅包正中部分寫上無關痛癢的祝福話語,然後在一個破折號的角落裏,填上恨不得用熒光筆加重加重再加重,卻最後只是由簡體筆畫輕描上去的,最重要的名字。

這大概是大人的一個通病吧,總擔心離開自己的物品會立即被人忘記,所以一定要刻上自己的屬性。

即使那塊屬性只是用鉛筆輕輕地做了一個記號,但她還是看見了,競争者的名字。

太清晰。

作者有話要說: 想到“爸爸”的處境,心裏面酸酸的啊。他是盡心盡力為女兒好的。爸爸我愛你。

☆、配角的失望

可能是紅叉畫得老師都不想動手了,在之後的卷子上,只看得見凄寥的分數和零散的紅勾,彙總在首頁分數欄上的數字,是啓齒都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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