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0)
不過,如果羞恥心能為試卷加分的話,那麽上面的數字一定連連飙升已破滿分。
和班上其他同學比起來,連她也覺得,羞恥感在自己班真得是以稀有金屬的形式握成一記拳頭打上自己的臉。難能可貴。
羞恥感也能賣錢吧,都在我這裏來買吧,我情願分一些給你們,讓憋在心裏的難受能夠小一些……沈茗埋下通紅的臉,将卷子卷在一起,塞進了書包裏。
與此同時,又用餘光去瞟了瞟章恒桌上的試卷,簡直能聽到它們正用歡快的調子對着自己說着“分道揚镳”四個唱調。
主人還沒回來,它們就在試卷上用着馬蹄子踏出洶勢騰騰的土來,嗆了沈茗一眼灰。
還沒從同桌分數洶洶的馬蹄下抽出身,前桌何柳就滿是開心地回過頭來對着沈茗說,“你說我們是不是心靈相通默契十足,有三科的分數都是一、模、一、樣!”
沈茗用舌尖抵住門牙,剛才的一怔把舌尖給咬了一下,那句“你怎麽知道我分數”自然還沒問。
“剛才我去老師辦公室交作業,看見那張成績表,是三科分數都是一模一樣,連那個57.5的0.5分,都精準地跟衛星發射數據一樣嘛!”
那個羞愧的數字蹦出來的一秒,沈茗恨不得上去蒙住她的嘴。
“衛星發射數據可不會這麽馬虎,只精确到0.5也太潦草了。”沈茗不開心地整理筆袋,說話重點不是自己在意的那方。
“好朋友在一起久了連口味都會變得一樣,你看我們最近就都很喜歡吃食堂的辣炒土豆。”何柳笑嘻嘻,絲毫沒有察覺沈茗的不快,将“好朋友”三個字說得異常甜蜜,“到了學習上也這麽默契。”
沈茗擡眼看見何柳一口一個“我們”“我們”說着話的嘴,有些不忍心。
“不過錯的題都是不一樣啊,要不然老師看見我們的分數,又知道我們平時要好,肯定懷疑我們作弊。”最後兩個字咬得很輕,是湊上沈茗輕輕說的,然後又一臉甜蜜樣子的沉醉。
有什麽好得意,何柳上課盡在發短信塗指甲,而自己卻是全身心聽講做筆記。
像一缸保持水平線的大米,和另一缸總在努力向上壘新米的垛子,到了最後一雙無形的大手直接貼着缸口鏟過來,将自己那塊三角形米垛給直接削走了。
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努力而問心無愧的過程,這句話可不是餅幹模具扣任何一團面粉上都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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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鋤頭的農夫只在乎最後的糧食。
“這次考試你是班上的第三名呢,還是一如既往的厲害。”何柳發自內心的誇獎。
沈茗連做做表面上的謙虛都會覺得羞愧,于是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嘆出一口氣。
章恒頂着滿額頭的水從教室後門進來,冬季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藍白相間的條紋長袖襯衫的袖子快被撈到了胳膊,哼哧哼哧地跑了過來。
伸手抽走沈茗刷刷刷地抽走沈茗桌上的好幾張抽紙,胡亂疊成一團就往臉上抹,呼出一大口氣說到,“突然想起這節課是化學老師的課,遲到就挨慘了。”
何柳看了章恒的短袖裝扮,下意識的一個冷哆嗦,抓了抓自己的厚毛衣。
一個轉身,将廢紙丢進牆角的垃圾桶,準确無誤。
回過頭來才注意到期末前的測試卷子發了下來,一股腦地亂糟糟鋪平在桌上。
章恒用大拇指和食指首先撚起夾雜在裏面的某張試卷,十分暴力,如果那是一坨石膏,一定已經被他捏碎了。
本來以為他會首先去查看首頁分數一欄,卻見他抓着試卷背面也沒打算翻個面來,直接打開往最後一頁的最後一道題去,“嘿,果然這個方法是對的,沒白廢我半天的腦細胞。”
沈茗将視線挪到那張試卷上,在快要算出答案的兩回合大運算上面,是章恒自行畫上的兩把結結實實的大叉。
然後在最後一點角落,再是新的第三遍的“解”字,拖了很長的認定是正确的最後一次運算。一把老師打上的紅勾,和一旁奪目的小題分數。
人和人之間的覺悟大概就是這樣了吧,大多數包括沈茗在內的人拿到試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首頁的分數欄。
而章恒,卻是首先去看某道自己挑戰多時的題目,是否被自己攻克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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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心情愉快一些的事情,也不是沒有,比如黑板報評比結果下來,沈茗班得了全年級三等獎,有一個人卻比自己還要興奮,一放學就在教室門口等了。
何柳看見後,首先到了門外,“等沈茗一起放學的啊?”之前黑板報主要是由何柳寫字,淳向信排版畫畫,沈茗出謀劃策,所以三人之間已經算是熟識。
“嗯,她在裏面做什麽?”
何柳回過頭去看,見沈茗還在慢悠悠地整理書包,“等一下等一下,馬上就出來了。”然後指了指後面的黑板,“得了三等獎呢,聽說那些學生評委是沖着上面那些漫畫給的高分,你畫的。”笑得心花燦爛。
淳向信壓住唇角看了看自己的傑作,微微眯着眼睛去看,表示現在也對自己的作品保持着高滿意度,男生太驕傲也不好,再說自己本來就是學畫畫走藝體的,有這樣的水平自然是再平常不過,“你字也寫得很好。”淳向信誇獎到。
“哪有哪有,你畫得好。”
沈茗走過來,橫空伸出一只手,将二人可能将重複無止息的恭維扼殺在了搖籃中。
手上拿的是一只淡藍色的信封,遞到了淳向信面前,“初步,都在這上面了。”
“哦……是這樣的形式啊。”之前還在想,沈茗要以怎樣的形式兌現之前的交易。
何柳見兩人的手在空中一遞一接,摸不透訊息,“是什麽啊?”依舊笑着,嘴角讓兩根透明魚線一直向上提着,有鐵鈎嵌進肉裏,疼得她提高了聲音,卻還是笑着,碰了碰沈茗的手肘,“什麽嘛怎麽都不告訴我?”
聲音裏盡是何柳一個人的聒噪,她往淳向信手上的信封上面看去。
看見他因學畫而變得靈巧的骨關節,緊緊貼着那封秘密。
何柳将雙手裝進兜裏,腳尖與腳後跟來回施力,身體前後搖晃了兩下,“你們兩個——”笑容裏滿是陰謀,“有問題哦——”眼睛依舊死死盯住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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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這樣下去,唯一的一次分班機會,大概也不會眷顧自己了。
沈茗滿腦子都是此次成績的挫敗,以及兩周後正式來臨的期末考試。憋在心裏的話在此時也像是清空了堵塞的淤沙,正需要順當着合适的氣氛說出來,即使對方對此也毫無辦法,知道是此也無濟于事。
也不指望你能神通廣大,就聽聽我現在滿心的慌亂和委屈,就好了,是真得,現在特別想傾訴的時候。
在地鐵提示關門音,開往下一個站的時候,沈茗轉過頭去,突然很想要靠近身邊人的耳旁。
“何……”
“你給的什麽給他啊?”
……沈茗微啓着嘴唇,像是剛剛開始便被截斷的唇語。
“……嗯?”
“淳向信手上的信封,到底裏面是什麽嘛。”何柳靠近沈茗的耳朵,“告訴我啦。”
漫長的行進列車鋪往前方能感颠簸的鋼筋水泥,呼嘯聲能将耳機裏的音樂壓到比平時多調五個上音才能聽到。
何柳靠到自己的左耳,相反地方,是能讓皮膚迅速冷卻下來的塑料廣告牌,沈茗将右邊耳朵壓了上去,車廂嗡哝嗡哝。
——“沒什麽。”沈茗說。
——“你不需要知道的。”
知道了也沒用。
——“也幫不上忙。”
——“還會覺得無聊。”
大概沒人想聽吧。
沈茗拿出手機來,翻出那行熟稔在心的號碼。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取不來一陣見血的好标題,每個小節的标題都是看着文裏的話寫的。
關于何柳,其實這是大多數普通女生的真實寫照吧。
☆、夢中和現實
我太沒用了,再努力也是一句沒人想聽的笑話。我對自己已經不抱一點期待。我完蛋了。
——信息發送成功
或許在将來,沈茗會變得有趣起來,結識很多自己喜歡的朋友,煩惱無論對誰說,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交流。
“很久以前”的此時此刻,在以後愈加寬博的承受面上,是一粒不足以絆腳,甚至不至于揉痛眼睛的沙粒。
可是無論如何,那也是無法估量得屬于将來。現在的她,就是被一次測試成績,被自己糟糕的人際關系,被突然而至的想念,而擊潰在路旁的無助高中生。
她一次又一次地撥打着那行無人接聽的號碼,最後将食指挪向“Y”開頭的字母,來回幾句話後卻拗不動自己別扭的防線,向尹麋迪說了最後一句沒頭沒腦的“期末考試加油”後,便匆匆關掉電話。
一點也沒用。
爸爸歪睡在沙發上,臉龐枯槁疲憊,眼睛四周是睡眠不足的烏青色,解說員激慨的體育賽事轉播,是屋子裏卸不掉妝的催眠。
“沈茗回來了啊?”爸爸聲音虛喃,仿佛是要浸在水裏,才隐隐約約看見滲到反面的字。他微微睜開眼睛,看見站在過道上的沈茗,“……有點累,我休息一下。”最後一個字輕得聽不見。
她張開嘴說了沒有聲音的“好”,然後走到後面,輕輕關上了走風的窗戶。
屋內清冷,沒了枝葉的遮擋,窗外景色升得明亮,雨霧變少,在夢裏也能給人以好印象。
爸爸的茶杯擱放在茶幾,茶水見了底,露出沒了味的茶包,冷冷寂寂地躺在白瓷杯底。
自沈茗記事,一共是搬過四次家,而終于這次,才是舊老記憶不會再遷徙的地方。
像那塊茶包般,沈茗的父親躺在杯底,疲憊地沒了味。
天光暗下一塊斑,觸動了沈父眼皮上的光,猶如透明水缸折射過來的動靜,往杯中沖了最後一遍熱水,茶包鼓脹起來,屋子變得溫暖。
他神色也跟着轉暖,眉心緩開,幹紋有了潤澤,嘴唇似乎動了動,在夢裏跟人講話,有了笑意……
被不明的光線變化攪擾醒來也覺得滿足,前幾天加班導致的睡眠不足,好像只在這短短一小時之間便全部補了回來。
他剛才做了一個夢,甜蜜的夢啊,校園單杠,見到舊時的小玩伴,以快速的拼接蒙太奇,過了某年裏最好的一段光。
想要醒過來跟人說,回身時候夢裏的人已經不在,想自己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趿拉着拖鞋去推開沈茗的門,歡着心情,夢裏的笑容在此時還不見淡,那句“啊呀我跟你說啊”就快蹦出嘴邊——
看見沈茗趴在床上,将整張臉都埋進了枕頭,聲音全部吸進了軟綿綿的無人回應牆,嗚咽着聲音使勁地哭,肩膀也跟着抖。
心髒左邊塌了下去,斷成一道階梯。
雙腳順勢踩上去,看到外面的天。
麻醉劑失了效,人回到現實,剛才的小孩兒步伐突然疊加成大人的站姿。
他現在已經是一個父親了啊。
可是明明此時,才像是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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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将那張成績單還了回去,囑托她,“藏好了,不要讓你媽媽看見。”
從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回到女兒的學習裏,一下子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想起了一開始的錯誤,覺得都是自己的責任。
沈父無措地搓了搓雙手,又将雙手放在膝蓋上,大概在想着辦法,“需要補課嗎?周末的時候,報一個補習班怎麽樣?”
沈茗兀自埋頭苦,腦袋在枕頭裏使勁地搖。
“找私人家教也行,大班教學效果不好,一對一比較有用。”
“……沒、沒用……嗚嗚嗚……”
“看看你,不過是一次考試而已,哭成這樣。”爸爸伸手去拍拍沈茗的腦袋,咧開嘶啞的聲音笑,“以後更多大風大浪,那你還不只能淹死在自己的眼淚裏。”像對待長發寵物般,順了順她的頭發。
“你不懂嘛。”沈茗哭得更加難受,“我覺得我整個人生都沒戲了,崩塌了,完蛋了,我……我絕望地要死……”
整個房間裏都回蕩着爸爸肆無的大笑,“哭成這樣還能熟練使用排比句,沒戲也能自己寫出戲來。”——“你這就最多小小失望了一次而已,什麽絕望,小小年紀盡瞎扯人生。”
“嗚嗚嗚嗚嗚你不懂……我們有代溝。”
“什麽代溝,我還不是從你這年紀過來的,什麽都懂。”
“性別不同就是一道無法逾越的代溝,女生家家的事你怎麽會懂。難道你說性別是可以逾越的嗚嗚嗚?”
爸爸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想說當然是可以逾越的,這天天在網絡上翻天覆地的信息早已超出了他曾經的認知,再說他也是與時俱進的吧,什麽都知道。
想想還是忍住了嘴,可別教壞了沈茗。于是只能附和着,“是,性別不同還真是一道無法逾越的代溝。”
沈茗不接話,讓爸爸就那麽在旁邊幹坐着,哭得憋了氣,就抽出臉來換換氧,埋進枕頭繼續哭自己的。
“……打算哭多久?”
“嗚嗚嗚嗚……”
爸爸擡手看了看手表,“要不……我們出去轉轉?”
“嗚嗚嗚嗚不去。”
“真不去啊?”
“嗚嗚嗚嗚真不去。”
“那呆會兒你媽回來了,看你滿眼淚缸子,泡腫臉,問你怎麽回事兒,我可不好幫你解釋什麽啊。”
“嗚嗚嗚嗚嗚。”
“出去轉一圈回來就消得差不多了,她不問我也不說。”
“嗚嗚嗚嗚我們走吧。”
出來後終于止住了哭,沈茗整個人卻像行屍走肉,好像果真是出來晾涼眼淚曬曬臉似的,跟在爸爸旁邊什麽也不說,偶爾想不過了還要抽一膀子。
年事已高的老奶奶,拿着掃把将門口的枯葉歸攏到一起,堆進簸箕的空隙,擡頭去看路過的那對父女,心裏念着那小女,埋頭時嘀咕着真可憐。
小吃攤的生意正好,支出帳篷開着足足的暖光,鍋鏟賣力揮動,陸陸續續有下班的人和放學的人在那裏逗留。
偷吃的小學生在确認彼此的嘴都擦得幹幹淨淨,才默契道別,才走出幾步心裏又懊惱,晚上吃不下飯要怎麽跟家長交代。
走到無人煙的公園捷徑,也居然能看見耐寒的鳥逗留在四季常青的植物叢中,聽見有人走近,便撲撲飛走。
“我記得你小時候,還和一個鄰居小哥哥去抓過麻雀。”爸爸由此開了話。
“不是,是抓魚。”說的是載舟。
“抓麻雀吧,還烤了吃。”
“不是,我們沒那麽不善良,是抓魚。抓麻雀的是大院裏另外的男生,載舟和我還去救過它們。”來了勁,開始為了正義而辯駁。
“哦……抓魚就善良?”
“我們抓着養,沒吃。”
“哦……”爸爸贊同着點頭,“那其它的呢,小時候,還培養過其它的興趣愛好嗎?”
“嗯?”
“我是說,除了學習的話,小時候,或者現在,還有其它的愛好或者特長嗎?”——“記得小時候帶你去學過舞蹈,你也不喜歡,說學一個樂器之類的,你也不願意,就喜歡一個人呆在房間裏玩兒。”——“爸爸那個時候外出工作,也沒時間關心你。後來才聽說大院裏搬來一個大男孩兒,你這才願意出門去,只跟着他玩兒。”
“嗯……”
“真得就沒有其它的愛好了嗎?在學習之餘。”
沈茗不知道爸爸到底想說什麽,動了一番腦子努力想有關“興趣愛好”之類的關鍵詞,終于,想起了自己的偶像,“也有吧……”沈茗說,“喜歡聽歌。”
果然是乏善可陳的興趣愛好,連特長的邊兒都沾不上。
爸爸空着心思點了點頭,“人生路那麽長,我一點也不後悔曾經做過的夢,希望我女兒也是。”
沈茗懵了腦,不知道爸爸發的是什麽感慨,是要自己更加努力好好學習将來不後悔?
“成績當然重要,固然重要,非常重要,爸爸恨不得你高中的課程都不用念了,馬上就有重點大學把你破格錄取。”
沈茗在身旁認真地聽。
“可是只要給我半秒鐘猶豫,我馬上就能後悔。算了算了,我怎麽能去剝奪你那麽美的時光。砍掉你三年的高中過程,不過是早三年将你推入社會戰場去罷了。”
這時光哪裏美了?
“所以我從以前看有神童,初中開始就開始連連跳級,直升重點大學。小孩兒模樣就跟一堆成人心理的人一個教室一個宿舍,以為那初中高中甚至大學的知識都是不用學的,同齡孩子跟自己的智商根本不是一個檔次,自己會的題他們都是望塵莫及,好像這輩子都是不用活的。光看着都沒趣。”
我要是神童就好了,省了好多事兒。
“爸爸一點都不希望你這樣,我只求你是一個普通人,快樂苦痛都挨個兒嘗,不需要你你光榮隽永,神勇無敵。”
我就希望我是神童,是殺題無數的神童。
“在長大的時候,留存一段回憶在夢裏都能笑醒,也是一筆財富。”
沈茗紅腫着眼睛,将這些話認真地過腦,雖然此時的她執拗地不帶一點同意。
“不過——學習當然還是要抓緊啊,現在還是高一,還來得及。我們這個寒假,就開始補課,都來的及。”可能是擔心沈茗多想走錯了話道,在最後還是以學習為話題結了尾。
父女二人繼續朝前走,走出了公園的石板小路,到了寬闊的柏油馬路,放着大音響的摩托車拉着風開過,多冷的天就穿個黑色背心的燥毛青年,看着還以為是上世紀的酒吧霓虹。
摩托車留下一路尾煙,彈進過路人的雞皮疙瘩毛孔裏。
沈茗父親突然轉過頭來,對沈茗說,“去卡拉OK吧。”似乎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就差打一個響指決定,“怎麽樣?剛才不是說喜歡聽歌嗎?”
沈茗回頭去看剛才經過的燥毛青年,再轉頭來看看爸爸微微前傾的背和臉上奕奕的表情,有一種自己的爸爸是被剛才經過的噪音青年附身的感覺。
“現在都不叫卡拉OK了,是KTV。”沈茗糾正。
“你去過?”
“沒……沒有。”沈茗警惕地回答。
“那正好,爸爸帶你去。”
爸爸從來沒有像今天,像現在這樣過。沈茗覺得爸爸,真得像是換了一個人,說話的語氣,和拿事的方向。是因為什麽呢?一定因為着她不知道的什麽吧。
沈茗打了個哆嗦,跟着高興起來,她真得從來沒有去過,小時候唱歌,都是話筒連接着自家電視,長長的話筒線差點絆倒她。
她特別開心的,答應着說好。
那就帶我這份,一起附身。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的中心思想其實就是,爸爸我愛你!!
☆、傘下的人
周五娛樂場所人應該是很多,爸爸說他與客戶談生意時經常去到的地方之一就是飯局後的KTV,前天也才剛去過,爸爸有附近KTV的貴賓卡,所以不愁沒有位子。
沈茗光聽爸爸講些工作上的只言片語就覺得很是羨慕。
“很好玩吧?”
“KTV裏?”
“工作。大多數時候,應該是很好玩吧。”
爸爸将晾在外面的雙手伸進衣兜裏,沉默了一陣,呼吸時有些冷紅的鼻子也跟着動了動,最終他笑了笑,“是吧,大多數時候。”然後說,“所以,你要快些長大才行,要在現在積攢更多力量才行。”
“我知道。”沈茗贊同得點頭,“如果沒有讨厭的人,應該是全部時候,都不錯。”
“讨厭的人?”
“嗯。”沈茗一副我全部都明白的表情,“像上次買地板時候,出現的那個讨厭的女人。”
臨界冬天,白天變成縮胳膊縮腿的膽小鬼。
剛才還以為是某片烏雲擋住了日光導致的片刻失明,多些時候才知道是真的夜幕降臨。
各類公園小徑以及小區後門都能通往的這條柏油路,在突然通明的暖黃路燈下,發出詭異的光。
遠處有人走來,看不見清晰的樣子,脖子和臉連在一起,依舊能見欣長挺拔的輪廓,寂靜地向前行進。極簡的一柱灰,像是由地獄打包過來的一捆行李。
沒錯,是地獄。
看到前方視線裏出現的兩人,認出其中一位是熟悉面孔,并且是需要摘帽以示尊敬的長輩,男生将兜在腦袋上的灰色衛衣帽後拉下來,露出整張臉。
也将可能會讓整體形象拖拉成“随意”的姿勢變轉過來,伸出原本放在衛衣側兜裏的人,成嚴冽的模樣。
“叔叔好。”站定後,向長輩标準的問候語。
沈茗父親一下子沒有認出,聽見對方的聲音,才在來不及反應的腦袋中慢半拍地準确搜索出,“……哦,祝周……?”然後為了防禦尴尬,問出了一點也沒有新意的後續,“去哪兒?”
“在培訓班補課,剛回來。”祝周站直身子,用着禮貌的語氣,目光往後面的沈茗臉上點了點,又重新回來。
“很刻苦嘛。”笑着以長輩的方式誇獎,“這次全校的期末前測試?考得還好嗎?”
“嗯,還行。”可能覺得接話太少,會給人以“想要快速結束這段談話”的不禮貌心理,于是又繼續補充到,“這次的統考是按照C級難度來的,題有些偏,沒考好也正常。”
沈茗在身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眼睛根本不往祝周身上看,目光飄來飄去好像看不見祝周這個人。
哪有那麽湊巧的時間,剛說完讨厭的人,就有真人往槍口上來。
爸爸似乎還不打算快速結束這段無意義的交談,又開始問起對方擅長的學科和分數。
祝周輕飄着說出一個數字,驚地沈茗唰地回轉過頭來——某科快要接近滿分的數字。原來火箭班裏的“還行”是長這副模樣。
沈茗在還未啓動意識命令自己偏開訝異的目光時,對上祝周循過來的,帶着某種溫度的視線。
是沒錯,不知道要找怎樣的形容詞,以為是被這路燈熏得發暖的錯誤指示。再次去看,确實是帶着溫度的,暖橘在眼睑旁浮開,褐色眼睛裏的流彩,挨了某種溫度的光。
“果然是很優秀。”爸爸發出感慨,“大概從來不會為成績的事發愁吧,我家女兒今天還為……”
“欸!爸爸——”意識到話題的矛頭突然轉向了自己,沈茗迅速地做出反應一個箭步跨上去捏住爸爸的手腕。
至此終于打破兩人相談甚歡的局面。
沈茗不太高興,想給讨厭鬼殺過去兇一些的目光,卻覺得哪裏不對勁。
之前一直躲在身後的陰影裏,一下子跳出來,光源都鋪了上來,整張臉都清晰過來。
這下子,祝周的目光完全攏了過去,忍不住地,擡手想指一下自己的眼睛以作提問,到了眼睑旁變成撫一下的動作。算了。
“沒錯。”沈茗看出這處小動作,“現在就是,_________分、外、眼、紅。”沈茗莫名一句話,留了一道下劃線,等他自己去填。
“還腫。”祝周說。
空氣都快隔空結冰。
是真得,不僅紅,而且腫,難怪剛才想殺一道目光過去,卻哪裏不對勁,眼睛根本哭腫成了一道縫。和爸爸出來逛逛也是對的,媽媽看見沈茗這樣也一定會刨根問底。
不過這段小插曲卻實在不對。
對話好像是要收尾結束的時候了,沈茗父親笑着問,“這就回家?”
祝周動了動肩膀,調回說話對象,“嗯。”伴随着聽話的點頭動作。
“我們剛才打算去唱歌。”
“唱歌?”語氣裏還是有些詫異。
“嗯,今天周五嘛,她想去。”指了指沈茗。
“哦……”
伴随着沈茗來不及制止的小動作,爸爸接着,“一起吧。”
沈茗整個身體都繃緊了,纏成木乃伊扔進了洞穴。
她覺得自己是被抛棄了,明明他們兩個更像是父子,并且事态似乎正在朝着這個方向發展,從剛才爸爸和他的談話裏。
沈茗睨着眼睛看腳尖,另一只手耷拉在旁邊,失望地癟着嘴。
“……也是很想出去玩。”
“那就一起吧。”結果爸爸順承着接過來。
“……快要期末考,有很多課程需要複習,今天的補習課,也布置了很多作業。”
沈茗贊同地不停點頭,“作業要緊。”
祝周向自己看過來,好似是淺幕下陰影的偏離,讓他臉上的表情出現了尺度表上量不出的誤差。微微颔首時,半信半疑地将此劃分在了淺笑的範疇裏,明明五官哪裏都沒有改變,卻是有一種明确的感覺,寫在了溫柔的鼻息間。
是嘲笑?沈茗怪怪地想,揉了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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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要邀請那個家夥啊。”沈茗壓低了聲音怪罪起來,擔心被那人聽見,回過頭去确認一遍,确信那人已經走出了可聽範圍。
“因為很喜歡他。”爸爸不緊不慢地說,“學習好,不高傲,又懂禮貌。人也高高帥帥幹幹淨淨。”
“還用疊詞誇他。”沈茗不以為然,“爸爸怎麽和他那麽熟?”
“他媽媽偶爾會在飯局上帶上他,不過都是在他不情願的情況下,一個人悶着吃了飯就走。”
“這算有禮貌?”
“所謂他的優秀,全部來自個人感知。他在別人面前冷漠,耍性子,或者有更壞的品性,都是在別人那裏。至少他在我知道的範圍裏,是一個優秀的人。他對你好,對你有禮貌,對你較其他人熱情,那麽他就是優秀的。我們哪能要求別人那麽多,時刻叮囑自己做個端正兩臂膀的天平,衡量着他對自己的态度,還要衡量着他對別人的态度。”
“說了這麽多話幫他辯駁。”沈茗不滿。
“一次飯局之餘也聊過天,言談也讨我喜歡。”
“年齡差距那麽多,有什麽話題可聊的。”沈茗努力離間。
爸爸笑了笑,“你之前不是說性別不同就是一道無法逾越的代溝麽。我也是從男孩兒過來的,能聊的話題當然很多。像體育比賽、科幻電影、軍事機械……還跟他說過我家裏也有個讀高中的女兒,延伸出的話題就更多了。”
等等,“還說了我?”
爸爸點頭,不覺得有哪裏不妥。
想想剛才在自己及時攔住的情況下,才阻止了爸爸說出自己的光榮成績……不知道那天兩人的話題內容深入到裏哪裏,又到底談論了自己哪些,想想都怄氣。
“總之,在外人面前随便談論你女兒的隐私,是不對的。”沈茗點出問題的嚴重性。
爸爸無所顧忌地笑着說“好好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得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沈茗無可奈何。
“爸爸還真是挺喜歡他嘛。”
“是啊。”
“比我還喜歡?”
爸爸驚了一秒,以“重大發現”的眼神望過去。
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沈茗連連擺手,“不,不是不是!”糾正到,“是——比喜歡我還要喜歡?”真想跺一腳,是誰發明的這麽拗口的句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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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宛如金色午後的柏油路,某處已經壞掉很久卻一直無人搶修回來的兩盞路燈下。
此時成為一架有着蘑菇支架的天屏,伸手一握就是帶着勾回傘柄的黑色太陽傘。
将所有刺眼的光芒都擋開去,留下比黑淺一些的灰。
太陽雨滴淋滴淋,傘下的人伫足往回望,像是走到了一塊确切的站牌,在等遠處開來的鐵皮汽車。
作者有話要說: 祝周~~~~~~~~~
☆、是犬不是狗
沈茗一家搬來新住處也已經很久,與周邊鄰居大多熟識。
至于說熟識的路徑,還要感謝開在底樓的麻将館。
沈茗媽媽這周六休假,對于父女二人的KTV之行只發表了一句“怎麽不等我一起回來再去”便終結了追問,讓沈茗松了口氣。
第二天周六去學校上完晚課後,回來便自覺地困在房間裏看書做習題。媽媽在一樓的麻将館度過了自己閑暇的周末時光。
一樓住戶開門就有個小院子,房間分區明确,寬敞明亮。
主人王阿姨是個熱情的人,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