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1)

始只是邀請三三兩兩的人結伴到小院子喝茶,偶爾打打牌,後來慢慢地将最裏處的幾間房改成了麻将館,桌數不多,且不開夜場,只在白天,但卻成為了很多人交流感情的紐帶。

王阿姨有個兒子,讀小學,叫彭澈,周末喜歡把玻璃門關上,隔絕開麻将聲,端着小凳子在院子裏做習題,或者一個人玩兒游戲。

彭澈生在一個單親家庭裏,他更小些的時候,爸爸在一場意外裏去世,家裏拿到一筆數額不小的賠償款,由堅強又會理事的媽媽一個人帶大——都是聽說。

家裏只有王阿姨和兒子一起住,看上去唯一能夠保護他們的,就是一只關在院子裏的大狼狗。

不過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沈茗以前去過一次彭澈家,以及那個小院子。

那只看上去很兇的大狼狗,與其說是充當着保衛者的身份,不如說就是一個擴音喇叭。

見着陌生人也用力狂吠,金屬鏈條叮叮當當地打在柱頭上,好似下一秒就會掙脫撲過來,可是只要你人兇一些,向前一跺腳,舉起手來做出要扔什麽厲害過去,它便突然變了調,恹恹得縮了回去,狂吠的聲音變成婉轉的變調奏響。

不過這個秘密只有沈茗知道,因為大概不會再有第二個人,面對如此兇神惡煞快要撲過來的大狼狗時,還敢上前一步做出比它更兇的樣子來。

并且還恰巧被小彭澈看見了。

“這是我爸爸養的。”小彭澈突然從沈茗背後鑽出來,說了一句猜不出其它延伸句意的話。

沈茗尴尬地站在那裏,将高高舉起的雙手放了下來,在褲子邊上搓了搓,搭上所有和藹的面容,才擠出一個長輩應該有的笑容,“哦。真可愛。”

“它是男的。”彭澈轉過頭來糾正。

“……啊……”立即改口“真帥。”

“你幾年級?”彭澈仰頭問他,一點都不怯生。

“我高一。”

Advertisement

“哦。”彭澈坐回到小板凳上,“我兩年級了。”

這樣的對話,讓沈茗都快被自己的“一”比對方的“兩”要小而難為情地逃走了。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彭澈家,那天下午叫了打牌的媽媽回家吃飯後,晚上便抓了一只大棒子骨,想去犒勞那只可憐的大狼狗。把它吓成那樣,挺過意不去的。

給棒子骨當然不能敲門進去直接給,多傻啊。幸好它們家是住一樓,所以那天晚上沈茗專程繞到了圍牆外,找準那只大狼狗的位置,掄圓了胳膊,直接給它抛了進去。

骨頭還在半空中!“哔”的一聲天羅地網,報警音尖利四起,像捅到了樹梢上的一只巨大馬蜂窩,牆角某處報警器投射出紅色的光,吓得沈茗不知所措,回魂之後立即兩腳一騰空迅速逃開。

沈茗是第一個觸動彭澈家報警器的人。這之前沒人知道,原來熱情好客的王阿姨家的牆邊,到處都布下了天羅地網報警器,到了晚上便全部打開。

原來那只大狼狗,真得只是一只在院子裏,裝點門面的,可愛的大狼狗。

她覺得王阿姨是個膽小又可憐的女人,小彭澈也可憐,還有那只終年栓在小院柱頭上的大狼狗,也很可憐。只是那之後,沈茗再沒敢去他家了,即使媽媽在裏面打牌過了回家吃飯的時間,沈茗也不願意去叫。

周六上課回來後,沈茗就沒看見媽媽,知道她在老地方打牌。

看書深許,擡頭一看牆壁上的挂鐘,已經是七點鐘了,從來沒有這麽晚過,爸爸也不在家。

雖然王阿姨家不開夜場,但是總有殺紅了眼的牌客從下午一直鏖戰到夜幕來時,七點多應該就是極限。沈茗以前也在樓道裏撞見過七點半許才從裏面出來的最後一桌人。

探頭進去,果然還看見了某桌的房間亮着燈,以及裏面窸窸窣窣和牌的聲音。可是往裏一看,卻沒有媽媽的影子。

“她下午就走了。”

從身後暗處來的聲音,吓了沈茗一跳。又是如出一轍。

小彭澈被白熾燈熏得發白的輪廓在身側位置,從房間裏投射出來的白光将他的小巧五官打出些許可怖的樣子來。

沈茗扶住牆壁,“哦”了一聲。

“下午的時候接了一個電話,說是工作上有事,然後就提前結束了打牌時間。”彭澈回想了一秒,“才四點鐘的時候。和她一起的三個阿姨都不太高興。說她這樣走了就是三缺一了。”一句一句地向沈茗報備得十分清楚。

沈茗點頭,說,“這樣啊。”

“沒人給你做飯?”

“啊?不是。”

“你吃飯了嗎?”彭澈又問。

“唔……沒有。”沈茗如實回答。

“那你過來。”

彭澈說着就去牽沈茗的手,帶她到自己房間。

小彭澈的房間讓媽媽打扮的很溫馨,暖氣足得想要赤腳在冰涼的地板上打上一個滾,暖色格調,還有淡淡的香。

彭澈招呼她坐在地上一張印着超人logo的毛絨毯上,拿出一堆花花綠綠的零食袋擺在她面前,然後又去衣櫃抱來很大一堆汽車超人模型。

還沒完全抱出來,剛移出半個身子,轉頭來看了看将目光遞過來的沈茗,又給扔了進去,關上了衣櫃門。

房間的不遠地方,超級大只的狼狗将頭枕在自己的兩只前肢上,像牛一樣規律地搖着尾巴,懶散地看着沈茗,和跑上跑下的小主人。鼻子裏“嗤”了一聲,打個噴嚏,又擺出懶散的模樣來。

“是什麽?”問被重新扔進櫃子的那堆東西。

“幼稚的東西,我都不玩了。”

那只大狼狗嘿!那一聲“嗤”,絕對不是打個噴嚏那麽簡單!

那還幹嘛寶貝地放在衣櫃裏。

“謝謝你了。”沈茗說,“不過,這些都是你們小孩兒吃的,姐姐不能搶你的。我還要回去做功課。”說着就起身要走。

“那天捅了我家警報器的人,我知道是你。”

沈茗通的一聲坐下來,撕開面前一包零食,進去一把就往嘴裏塞,“我那不是捅。”嘴裏一大把鼓鼓哝哝說話不清,好像這樣才能掩飾自己的心虛,“就是挨着了感應器。”

沈茗想起那晚的場景還覺得後怕,報警音擾來了各大鄰居大嬸,沒一會兒便聚集到了一樓外牆,還以為是哪裏遭了災。以執着的求知精神在那兒絮絮叨叨很久的大嬸們,還說非要找出監控來看,可能真進了賊也說不定。

“我跟媽媽說,是我不小心碰到的。”

沈茗腮幫鼓脹,“我也,我也沒做什麽壞事兒。”

“然後你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那之後,就準備期末前的考試了。姐姐是高中生,和你們不一樣,功課很忙。”

“那考得好嗎?”

坐得久了,屁股下的毛絨坐毯成了一架熱鍋。

暖氣開得足,整間屋子像是熱氣騰騰的蒸籠蓋。塞在嘴裏的一堆垃圾食品入了胃,迅速升騰起巨大的熱量。

沈茗覺得自己像一個饅頭似得發酵起來,然後又撕開一袋果凍,她是真餓了……大狼狗頭一甩,又一聲噴嚏出來。

閉嘴!屋子又不冷,哪兒來的那麽多噴嚏。

那次離開前好像是随口說了一句“我明天再過來玩兒”的話,這麽随便說說的話,不被人提及,自己都忘了,沒想到他還記得。

哎,千萬別跟小孩兒承諾什麽事情,要不他們會像仇恨一樣記在心裏。

大狼狗又要甩頭,沈茗一眼望過去,噴嚏給活生生憋了回去。

“這只大狼狗,晚上跟你睡一間屋?”繞開考試的話題。

“那個不是大狼狗。”小彭澈嫌棄地糾正,“這是紐芬蘭犬。”接着又跟上次一模一樣的語氣,“我爸爸養的。”

被一個“兩年級”小男孩兒用“你真是孤陋寡聞啊”的語氣嫌棄着,讓沈茗一下子尊嚴感掃地,“好像狗跟犬有多大區別似的。”沈茗吃着東西嘀咕。

“狗跟犬是不一樣的。”彭澈按着自己的知識認真教導。

大狼狗揚起頭來。

閉——嘴!

頭一甩——“嗤”的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彭澈還算可愛吧?然後下一章,會有更好玩一些的小故事吧~

☆、原來你好這口!

“咕——咕——”

正是酣暢的解題思路被吵醒。

從八點起床一直坐在桌旁,一下子就到了下午三點鐘。

沈茗寫完習題的最後一個字,翻開後面的練習題對答案,是正确的。

沈茗再次成功攻克了敵人的一塊碉堡,很是高興,想要告訴爸爸今天做的練習題就錯了一道而已,可他們都不在家。

沒人提醒她吃飯,等到作業結束,這才覺得餓起來。

沈茗換好衣服走到附近樓下小吃攤的聚集地,奇怪今天怎麽只剩一家手抓餅攤,不過有就是好的。細問之下才知道,是某處公園的竣工開場,人氣十足,這小吃攤上的人都到那裏去做生意了。

“欸。”攤餅的大叔手上一停,“姑娘,不好意思啊,我這面沒有了,做不了餅了。”說着把桶裏調好的面糊傾斜一些給沈茗看,已經直接見底。

“不是還有你現在手上做着的兩個嗎?”沈茗疑惑,指了指剛做好的兩個手抓餅,一個加火腿,一個加火腿和裏脊。

“這是剛才路過的一個人買的,兩個,錢都給了,馬上就過來拿。”

“啊?那……”沈茗已經快餓得能嚼下自己的舌頭,說句話都能分泌出口水來,“那就将就剩下的面,再攤一張,沒關系,有多少是多少。”她就想吃熱乎乎的煎餅呢,這附近也沒有熱乎的東西能吃了。

“這點兒面,別說一張,半張都攤不起來。實在是不好意思哈,這生意你吃虧,我也做不了啊。”老板瞅了瞅剩下的那點面,肯定是做不出來。然後将做成的兩塊熱騰騰的,冒着誘人香氣的餅用紙袋裝上。紙上立即沾上新鮮的脆油,再用兩根塑料口袋裝好。

“那……勻給我一個行不行,那人一個人買,也吃不了兩個。呆會兒來你就跟他說,面不夠了,只夠做一張的,然後給人看看那面桶……”

腳踝癢得很,沈茗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拍。可這快寒冬,哪有什麽蚊子,笨腦袋。

一低頭,瞧見一只熟悉的動物。

一擡頭,瞧見一只熟悉無比的生物。

“……哦,來了啊?”老板招呼着剛剛到的顧客,遞過去兩塊手抓餅。

祝周伸手接過,說了聲“謝謝”。

“姑娘,要不,你看能不能讓這男同學賣給你一個。”老板推着車臨走前支招。

上次在公園裏遇見的那只小白狗繞着沈茗的腿轉,沒有系繩子。祝周喚了聲果丁,把手上的手上的繩子往它脖子上一扣。

“你吃兩個?”沈茗開口問。

“它一個。”揚揚頭,沖着果丁。

“哦。”頓了頓,“小狗吃不得油膩,要拉肚子。”

“是嗎?”祝周不動聲色,“你要?”手肘彎過去。

“我不要。”沈茗崩得死死的,“我就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小狗吃不得油膩。”沈茗咽了咽喉嚨,“我剛才說要老板勻一個給我,也只是開開玩……咳咳!咳咳!玩笑而已……咳咳咳……”一句話還沒熟完整,沈茗便躬下身劇烈咳嗽起來,臉憋成了紅色。

被自己剛才咽下去的口水給嗆到了,又羞又惱。

“被口水給嗆到了吧。”毫不留情地戳穿。

“才、才不……咳咳!咳咳是……”

跨出去一步,矮下身湊近正蹲躬腰咳嗽的女生,把手上的一塊牛皮紙袋塞給了她,“讓你的。”

沈茗腰板一直,不就是個餅嗎?

“以前不是說,即使讨厭也要接受幫助嗎?利用對自己有利的一切,小到一塊餅,大到一整件事情的利益牽扯。”很久以前在H大的對話了,還記得。

心眼小得很,芝麻大點的話還記得,小媳婦似的。沈茗心裏碎碎念。

沈茗收回牛皮紙袋,伸出另一只手,把手心裏的硬幣撲進對方的掌心,“那也是我應得的,光明正大買來的。”不就是個餅嗎,我付錢就是了。

手被一陣柔軟掰開,無關緊要的稍縱停頓,手心與手心的瞬間交疊。

一方小小的,帶着頗有愠怒的心理活動,交付過來,銳減成男生手心裏的一剎溫暖。有些冰涼的,骨節修長的大手,和一直捂在心口取暖的,肉感的女生小手。有那麽須臾間的錯位熨帖。直到幾塊硬幣從女生的掌心,落入男生的掌心。

依舊是帶着手心的溫度,只是接觸到空氣的一秒內,便徹底涼下來。

沈茗手心移開,落下她“光明正大”的硬幣。

祝周的手微微蜷曲,輕輕握了握。

沈茗剝開牛皮紙袋,對着裏面的手抓餅就是一大口,裹的餡料太飽滿,咬下來充足進嘴巴,好吃得她想要挽起對方的手說“你快嘗一嘗真得很好吃”!。不過只是心理活動而已。

沈茗油嘴在動,臉頰騰地紅了起來。

上當了!

這是小狗吃的。

果丁跟在祝周身後,撅了俏皮的小白屁股,為沈茗留下一個遲遲不能忘懷的偉岸背影。行至某處,擡了擡後腿,象征性地,留了一小塊記號。這是它翻身凱旋的地方。

===================================================================

“它是用來看家的,不能遛。”

原本沈茗突然主動來找自己,小彭澈還是很開心的,騙她說自己已經寫完了作業,可以到任何地方去玩。

甚至為了這次出行,還麻利地準備自己的雙肩包,裝上汽水和蛋糕,一副要去春游野餐的裝備。可是沒想到,沈茗說的“我們出去玩”居然是去遛狗。

不,遛犬。

“狗就是要經常遛着才好。”

“它不是普通的狗。”彭澈抱着自己的汽水和芝士蛋糕,不甘心得站在旁邊。

“那就更應該遛了,要多出去見見世面更好。”

“它從來沒有出去過。”

“你們從來都沒有帶它出去過?”

“嗯,媽媽很忙,我也……很忙。”

那麽小的體格,牽出去根本就是狗遛人吧。

“所以今天我有空。”沈茗以一副拯救者的身份自居。

“可是……”

“小小年紀怎麽這麽沒有愛心。”沈茗眉毛一沉,“把你關在那麽小塊院子裏,哪裏都不帶你去,你難受嗎?”

“……難受。”小彭澈癟着嘴,抱着自己的雙肩背包,委屈極了,裏面還裝了新鮮的草莓甜甜圈。

“所以要經常帶它出去遛遛,不然它會變态。”

-------------------------------------------------------------------------

小彭澈背着手嘟嘟哝哝地跟在身後,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所有關于溫情爛漫其樂融融的環節,都像是潑往夏日柏油路後便被立即蒸發的水,在煙熏似的蒸霧中看見一些幻想。

這樣的情節,即使小彭澈很久以後想起,也不會是值得懷念或覺得美好的橋段吧。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倆小孩兒是這只龐然物種的寵物,大概沒有人看見它後,還能騰然升起對動物的天真情懷,跑過來捧着它的臉說“好可愛”。

因為根本捧不住。但紐芬蘭犬畢竟是紐芬蘭犬,矜持度把握地很足,即使是很少出門,對于外面的世界還是保持着內斂自持,每一步都踱得氣度不凡。不愧是狗中之犬,沈茗暗暗佩服。

有他們經過的地方,必定提前清場。

帶着小孩兒的趕緊抱走,溫存散步的情侶繞道而走。

“還要去哪裏啊?”不知道沈茗到底要去哪裏,一直往前走着,沒有目的地。

“前面,就在前面。”

小彭澈在後面病恹恹地跟着,落差太大,心裏失望。不一會兒便覺得別扭起來,拖拖拉拉距離越跟越遠。

等沈茗發現,彭澈已經落在好幾米之外,“怎麽了?”沈茗停下來,“走不動了?”沈茗站在原地等他,看了看還算乖順的大狼狗,然後騰出一只手來向遠處的他伸過去,“來,我牽着你。”

要怎麽形容小彭澈此時突然放光的眼睛所傳達出的心境呢,還是用最通俗的比喻吧,像走在漫漫沙漠裏的絕望者看見了綠洲。

剛才還耷拉下來的五官,突然就像被充好了氫氣,鼓鼓脹脹悠悠然地飛上了天——上面的空氣好好啊。彭澈三兩步追上去,抓住沈茗的手。

心裏攪着甜絲絲的蜜,嘿嘿地笑起來。突然就高興了。

遛着遛着,大狼狗想要停下來撒尿,被沈茗一把拽走,“省着點兒,等到了地方再尿。”可是這一大坨肉要是決心停下來,哪是沈茗拉得住的,四肢狠狠抓地,拽都拽不走。“走,還有一會兒……”偏轉過頭來,問彭澈,“叫什麽名字?”

“……啊?”

“這狗。”

“紐芬蘭‘犬’。”彭澈不懈糾正。

“好,有名字嗎?”

“棉花糖。”

“什麽?”

“棉、花、糖。”

沈茗手上一松力,“它可是——紐芬蘭‘犬’!”在犬字上咬得格外下力。

見兩物始終僵持不下,彭澈往前面一站,喊到,“走,棉花糖!”

于是,剛才還死拽着地上不走的大狼犬,松了爪子乖乖跟了上去。

也不知道,這只威風八面的兇煞狗,能不能聽懂小主人給自己起的名字。

當然不能了,要不然它能走?

好在沒一會兒便抵達了目的地範圍圈,沈茗牽它到了一棵樹下,“好了,尿吧。”

大棉花用爪子摳了摳地上的土,前腳後腳一起伏下來,不動了。

“是‘尿’,不是‘趴’。”大棉花沒動靜,沈茗拽了拽繩子,“剛才還誓死一尿呢。現在可以尿了……”

“沈茗你是女孩子欸。”彭澈在一旁不滿地說了話,“一個勁兒地說‘尿尿尿’,一點都不知道羞。”反倒是小彭澈一邊說一邊紅了臉。

沈茗啞口,看了看緊張不已的彭澈。是真得緊張,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兒,四處飄來飄去。奇怪,緊張什麽,又不會叫你尿。

“一點都不可愛。”沈茗對着外形上就不讨人憐愛的大棉花抱怨,突然想到什麽,轉身過來直接對着彭澈,“你剛才叫我什麽?小孩子家家怎麽能直呼大人名諱,這麽不懂禮……”

“一點都不好玩。走了這麽久,就為了讓棉花糖來這裏尿尿的嗎?”臉又紅了。

……啊……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當時腦子裏第一時間浮現的“報仇手段”,就是以這樣的方式了,于是才去找了小彭澈,說一起出來玩。說到底還是利用了彭澈。突然良心發現,是傷害到了小彭澈。

“那……”

這時大棉花一個翹臀站起來,對着某處哼哼唧唧,一個大嗓子吠出來,聲音震耳——遠處一聲回應。

怎麽了?

大棉花擠出彭澈和沈茗之間讓開的空隙,要鑽過去,绾在手腕上的繩子突然勒緊,疼得沈茗“呀”的一聲,然後便被遽然沖出去的大棉花慣性拖走。

彭澈反應還算快,也伸手去抓繩子,可是力氣當然是白搭。

沈茗被大棉花犬幾個箭步遛到了門外,一擡頭,雖然只見過一次,但也是再熟悉不過的門了。

門縫裏有若隐若現的黑影,接着一團白毛從一個小門洞裏擠出來。是數小時前還向沈茗撅着俏皮白屁股的留了一個偉岸背影的,那只小白狗。

才鑽到一半,就對着面前的三個不速之客咧着獠牙狂吠不止。也不徹底鑽出來,就讓身子卡在半路上,前肢和頭在空中瘋狂甩動,作勢要咬又不敢真得上前咬,看着動靜有絲毫不對就将卡在半路上的身子抽回去一點,炸開的毛完全糊住了門。

大棉花也不示弱,沈茗拼命地将繩子往後拽,卻依舊抵不住它紮實的噸位,太可怕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沖過去撕掉整扇大門。

小彭澈在旁邊幫忙,嘴裏喊着“棉花糖!棉花糖!”,哪裏聽得到,早被兩只狗的對吼壓下去了。看吧,叫你起個這麽軟綿綿的名字,下次一定要換一個霸氣的!喊出來就可以馬上怔住敵方的名字來。

沈茗卯足了勁,一個使力,把大棉花拖回來半米多。

果丁一看敵方退後,下意識地将整個身子都推了出來。要不說是狗腦子,等反應過來對方随時都有可能反撲過來,再想要塞回去,已經沒那麽容易了。

大棉花接連緊逼,果丁連連後退。

沈茗手上早已經沒了力氣,只能憑着身體後傾的力量止住它,終于,這只直接以身體噸位取勝的紐芬蘭犬,将憐小的白色寵物狗壓退到了大門角落。

紐芬蘭犬對着寵物狗,就快要鼻尖對鼻尖地進行巅峰對決時——擠在角落的果丁一個騰空跳躍,兩爪子往大棉花臉上一劃,像貓一樣靈敏,毫未吓退的吠聲不斷。

就在那麽0.01秒的時間,沈茗的大腦還未将視網膜上的圖像做出反應處理!

眼前的紐芬蘭大犬,突然噗通一下!溫順地趴了下來——四肢匐地。

等到眼前的景象在沈茗的大腦形成畫面和意識,耳朵裏聽到的,已經是這只剛才還耀武揚威的紐芬蘭犬撒嬌的哼唧聲——頭枕在前肢上,用着側面的絨毛蹭着仍然處在戒備狀态的果丁。

前面一松力,沈茗一屁股坐到地上。

怎麽不打了?

這才想起來,一開始就知道的,這只所謂的紐芬蘭犬,是個只敢開口叫不敢下口咬的紙老虎。

大狼犬匍匐着朝前蹭,笨重的身體慢慢前移。身材懸殊的果丁咧着牙齒。大棉花湊上去,聞聞它的耳朵,聞聞它的頸子。

可是,态度轉折得三百六十度能把腰給扭折,太沒出息了,已經被敵方籠絡,是哪裏出了差錯?

沈茗把繩子绾在手臂上,一步跨上去,架起那只白色寵物狗的前腳,讓它以站立的姿勢半吊起來,湊到彭澈面前。她不認得,彭澈養了那麽久的狗,應該認得吧,“它是男的還是女的?”

“啊?”

沈茗又湊近一些。

小彭澈轟地徹底燒紅了臉,“男、男的……”

沈茗退一步回來,架着它湊到狼犬面前,“它是個男的!男的,不信你看!”打起精神來!拿出你應該有的氣勢來!紐芬蘭勇士!

大狼犬溫柔地眯起眼睛,與湊近的白色寵物狗碰了碰鼻子,摩挲摩挲耳朵,然後舔了舔它毛茸茸的臉頰,把腦袋撐在兩只前腳上,溫柔地看着它。

沈茗站起身來,氣急敗壞——

“沒想到你好這口!”

“噗——”,剛到喉嚨口的飲料以自殺姿态噴上牆面,祝周躲在樓上的窗戶邊,扶着牆猛咳不止,撐着快要笑炸的腦袋,害怕它想不通撞上去。

關于之前的問題,沈茗爸爸還真得不用擔心會教壞沈茗,因為沈茗已經直接把在一旁一頭霧水的小彭澈給教壞了。

“你現在說說,狗和犬,是不是根本沒有差別。”到了這當口,還不忘為自己掰回一局。

彭澈呆在一旁,意識跟不上事态變化。

看着那只黑乎乎的大棉花,跳動着朦胧的少女心,與那坨寵物杯狗你侬我侬,沈茗重重地嘆了口氣,“看吧,我就說,要多讓它出來見見世面吧。”

要是它見過整片森林,就不會栽在這棵樹上——如果沈茗知道這句話,就能說出來了。

祝周摁着笑出淚的眼角,跪倒在牆邊,用手肘撐着肚子。

遠處起了風,晃來右邊大樹上的咖啡色枯葉。沈茗坦然地撐了撐腰,終于沒覺得對不起彭澈了。

小彭澈站在一旁,吃了一口西北風,呆呆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小娃娃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哎

☆、三千青絲贈與你

提着掃把剛到樓梯轉角,突然殺出一條人影來,一張咒符被死摁在腦門兒上,倒吸一口涼氣是甜膩的香,吓得還沒來得及大喊,就從貼歪的信紙旁看到淳向信的臉。

“這上面寫的,都是什麽鬼東西。”

沈茗朝上掀開腦門兒上的紙,蹙着眉頭打出一串省略號,“……”

“姓名、身高、性別、班級……你是在寫同學錄麽?這些有什麽意義,我早都知道了。還有,你刻畫人物的重心是不是要挪一下,你自己一大段故事她就說了一句‘哦我也是’然後就沒有了。800字讀下來倒是對你的日常生活更了如指掌,簡直頭疼。我做語文閱讀理解都沒這麽用功過,結果全文下來的中心思想明明就是‘沈茗的一天’。”

“你說她是鬼東西。”

“啊?”

“你剛才說的,她是鬼東西。”

“我沒說過,我說你寫的是什麽鬼東西。”

“我寫的就是她。你說她是鬼東西。”沈茗咬定青山不放松。

“你寫的是你自己。”

“我寫自己就是為了寫她。而你剛才說她是什麽鬼東西。”

淳向信繞的腦袋暈,“總之通篇讀下來,反而是對你加深了印象,她根本沒有出場的時間。”

“難怪說你一遇見閱讀理解題就頭疼,語文分數不太高吧。”

地道的雙面膠,牽皮帶骨扯着劉海,沈茗想要撕下來,覺得頭發扯得疼,索性一把拽下來,然後指着上面的某處,“雖然我通篇都是在寫自己,實則是用了,嗯……借代的手法在刻畫她。那句‘哦我也是’就是‘X=Y’的方程式,你只要把我的人稱替換成她代入進去就可以了。”

“哪有那麽容易代入,整封信都是你根深蒂固的可怕大臉,換都換不掉。”

沈茗生氣地把掃帚往地上一垛,什麽?大臉?

“還有。”淳向信繼續說到,“那封信裏附帶的那一小撮頭發,用紅繩子系的那坨,是怎麽回事兒?”說到這裏牙根上因上火引起的潰瘍又抽痛了一下。

那天晚上,淳向信好不容易脫離了父母的監視,關了燈關了窗說了晚安去睡覺。

在被子裏打開手電拿出信,剛一抽出,一坨紮着紅繩的黑色頭發便砸了下來!

吓得淳向信掀開被子條件反射彈到了床下,扭了腰不說,郁悶地第二天早上就長了個潰瘍出來。

“尹麋迪的頭發啊。上次陪她去剪頭發的時候,就悄悄幫你留了一小撮,覺得你應該喜歡。”沈茗無辜地陳述。

“沈茗你根本是在整我吧。”

“古裝劇裏不是經常有的情節麽,女生割了自己的一小撮頭發,然後用紅繩子紮上送給有情人,見發如見人。對了,那根紅繩子還花了我五毛錢。”

“那是在古裝劇裏!在今天這樣的新世紀,這已經是恐怖片裏的橋段了。”

“那你把它還給我好了。”沈茗伸出手去。

淳向信大概是真得要被氣死了,“怎麽可能還留着,早扔了。再說那頭發,根本不是她的吧?你從哪裏撿來的?還是說就是你的?”

“怎麽可能,”沈茗捂了捂自己的頭發,“我頭發這麽寶貴,怎麽可能給你。”——“真得是她的,本來以為你會喜歡。”

“誰會喜歡這麽變态的招數。”

“你讓我告訴你尹麋迪的情報這件事本身就挺變态。”沈茗把掃帚換到另一只手上,妥協道,“行了,其實我也理解你。要是我喜歡的人身邊有我認識的人,也會做同樣的事情,到時候別說是頭發,連頭皮屑我都照收不誤。”

淳向信躲開一步,太、太惡心了。

“可是我連找都找不到他。”沈茗失望地說。

淳向信想起來,“所以那次煙火會上,你哭是因為他?”

沈茗兩手一握掃帚,“不是。”繼而轉移了話題,“下次,下次我一定認真寫。”然後換上了笑臉,“你這次的期末前測驗,考得怎麽樣?”再怎麽說是重點班,肯定也比自己好。

“怎麽?”

“借我對對答案行不行,我們班老師跳了好多題沒講,你們班老師肯定講得好吧,我看看你的筆記。”

“不行。”是懸崖勒馬的時候。

“……”

“你跟尹麋迪那麽要好,為什麽不借她的?”

沈茗皺了皺鼻子,撩開耳旁的劉海,用掃帚掃開淳向信,要下樓去打掃衛生,經過時念到,“你說她是‘鬼東西’這件事,我是絕對不會跟她說的。”

“……下節課我給你送到班上來。”

=================================================================

其實,沈茗對尹麋迪的了解,可能還不及淳向信多。

因為不在一個班,只能在重疊的體育課上一起見面上課。

而到下學期的話,聽說所有體育音樂課時都會減半,這樣的選修課程更是會調整形式。如果這樣的話,加上以後學習的繁重,應該不會有更多交集了吧。

“喜歡吃的食物?”尹麋迪正在書包裏翻找着什麽,雖然對沈茗的問題感到奇怪,但還是快速地做出了回答,“平時正餐的話,喜歡面食多于米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