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七
二十七
送葬那日,灰蒙蒙的陰雲爬遍了大半邊天,瀉不出半縷陽光,陰沉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不過也正好适合此時的情景。
施轍捧着遺像走在前頭,神情肅穆。施昊則拿着一支半人高的長香緊跟他後頭,臉上還是一樣的布滿陰郁。
下葬的時候,天空突然飄起了小雨,像是誰在低低哭泣。冬天的雨冰涼刺骨,鑽進人的肌膚裏,更難以讓人消受。
旁邊的施母已經泣不成聲,搶天哭地地嚎啕着:“老爺,您怎麽就走了呢,我以後可怎麽辦啊……”看上去幾乎要暈厥的樣子,吓得旁邊的傭人七手八腳地攙扶着她。
“哥哥,要傘嗎?”雨勢漸大,施昊從旁遞給他一把黑傘。
“不用。”施轍搖頭,瞥了一眼還在哭的施母,淡聲道,“你還是好好看顧你母親吧。”
施昊臉上閃過一絲類似于羞憤和不甘的神色,他默默收回了傘,然而握住傘柄的手指卻攥得發白。
淋着漫天飄雨,看着這墓碑,施轍沒有哭,也流不出淚來,只是在心底忽而生出一陣荒唐之感。這個人,無論生前有多輝煌,做過多少事,最終的歸宿只是藏匿在一方小小的天地裏,暗無天日,等待慢慢被腐爛、分解。
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本來按照規矩,他父母親理應合葬,但無論是他還是他母親,都不願如此。一對怨侶,生前都互相折磨了這麽久,難道死後還要糾纏不休嗎?而他的母親更加幹脆,臨死前已經吩咐好要求火葬,用一把烈火将自己燒個透徹,連骨灰都灑向了大海。真正的挫骨揚灰,不留下半點東西。
後來,他将他母親的牌位選在更偏僻的一處靈堂,也算還她個清淨。
所有儀式結束後,施昊走了過來,忽然沖他微微一笑,陰陽怪氣地道:“哥哥,這之後我們就是對手了呢,我可真是期待得很。”
施轍卻是不鹹不淡地應道:“哦。”
“難道你沒半分期待嗎?”施昊臉上還是帶着笑,一雙眼卻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的意思是,”施轍頓了下,道,“你還不配當我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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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昊被他這輕蔑的一眼刺激到了,半晌才哼笑道:“好啊,那就走着瞧。”
看着他這忽陰忽晴的樣子,施轍有時候覺得他比自己更像個精神病人。
按規矩,本來晚上應該設宴齋戒,但施轍根本不願跟他們這些人多待一刻,便索性打道回府,直接回了自己家。
甫一進門,飯菜的香味便撲鼻而來。施轍走進廚房,一伸手,一低頭,便将人牢牢鎖在自己懷裏,深吸口氣道:“久等了。”
仿佛再多的長途跋涉,只是為了等待這一刻。而他在見到他那一瞬間起,周身所有的疲憊陰郁全都一掃而空。
“你比我想的還要早到。”汪子才笑說着,給他來了一肘,“出去等吧。”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把我燒了吧。”施轍像是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
汪子才一愣,又道:“說什麽胡話。”
“我沒說胡話,我是認真的。”施轍道,“你先答應我。”
汪子才知道他今天為他爸送葬,內心難免有感觸,情緒波動也會比較大,他不禁擔憂問道:“我答應你就是了,你現在感覺如何?”
“還好。”其實在回來的路上,他的腦子裏還是有點混混沌沌的,一時是他爸在病床上氣若游絲的畫面,一時是他媽倒在血泊中難以瞑目的情景,兩段回憶交錯糾纏,讓他的內心遠不如表面看起來那麽冷靜。但說來也怪,就剛剛在他看見汪子才那刻,他的心裏居然感覺到一絲前所未有的平和。
“那就好。”汪子才懸着的心稍微放下,道,“先別說了,再說菜都要糊了。”
“我來幫你。”施轍說着,挽起袖子在他旁邊打下手。
汪子才偷眼看他,有一種兩人錯位的微妙既視感。從前是施轍掌勺,他在旁邊瞎幫忙,如今反倒是他給他打下手。
施轍看他莫名笑了起來,不禁問了一句:“你笑什麽?”
“沒什麽。”他的嘴角依然保持着上揚的弧度。
飯桌上,汪子才不住給他夾菜,看得施轍無奈地道:“夠了。”
汪子才打量着他的臉,心疼地道:“才幾天不見,我怎麽感覺你又瘦了。”
“忙吧。”施轍道,“過完這一陣應該會好點。”
汪子才知道他處理他父親的身後事,簡直是身心俱疲。他沉默了片刻,問道:“今後你有什麽打算?”
過了今天,一場沒有硝煙的戰争即将打起。縱然下午他對施昊說他不是對手,但實際上,他那邊的勢力也不容小觑。施轍的臉色凝沉下來,說道:“順其自然吧。”
“嗯,順其自然就好。”汪子才不便幹涉他家的事,轉而笑道,“還是別談這個了,先吃飯吧,多吃點。”
盡管施轍說也許過了這段時間會好一點,但實際上,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比之前更忙了。一方面,施父曾立下遺囑,将他手頭上的股份都給了施轍,這意味着施轍将重新回歸到施氏集團,公務上的交接和處理讓他十分繁忙。而另一方面,施轍雖然成為了施家暫時的接班人,但一直以來負面傳言不斷,備受質疑,加之施昊那邊的勢力同樣不容小觑,更不可能善罷甘休,因此這場交戰勢在必行。
就算明知如此,汪子才還是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根本幫不上他什麽忙。每天看他幾乎是淩晨兩點才回家,有時候幹脆留宿在公司,汪子才雖然心疼,卻也無可奈何。
萬幸的是,雖然遭遇親人離世、事務繁忙,兼之争鬥不斷,但施轍的病情還是相對穩定,并沒有如何惡化,這讓汪子才倍感欣慰。
不過忙的并不止是施轍一人,汪子才也被他哥召回公司去上班了。他心底隐隐有個未成形的想法,也曾索性約周韬出來面談。長談以後,因着這個念頭,這回,他更加用心地跟他哥學習了,看得他哥也大為驚奇。
“之前我心裏其實是很不同意你又回到施轍身邊的。”汪子賢無不感慨地說,“不過現在看來,我應該可以放心一些了。”
汪子才挑眉:“才一些?”
汪子賢道:“當然,誰讓你一直都這麽不讓人省心呢。”
由于有前科之鑒,汪子才不好反駁,只得無奈聳了聳肩,但笑不語。
就目前而言,日子過得還算平靜,然而正是因為這種平靜,才更讓人感覺內心不安,仿佛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不經意間便嗅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一切都像是在貌似和平的表象下,掩藏着更為洶湧的波濤詭谲。
“施少。”有一天,之前負責看顧施父的程醫生突然給施轍打了一通電話,“你現在方便嗎?有些話,我想跟你當面談談。”
挂上電話的那刻,原本糟糕的天氣變得更加糟糕。室外突然開始刮起了大風,刮得滿地飛沙亂走,連窗戶都震得顫顫發抖。陰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籠罩了整片天空,越壓越低,越積越沉。半空中剎那間劈開了一道明晃晃的閃電,刺破蒼穹。
施轍望着窗外的風起雲湧,不禁低聲自語道:“終于要變天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不抱希望地球評論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