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月29日 宜了斷
盛游洲堵人的手法或許退步了,但他橫蠻的程度卻是絲毫未減。
荀或起先确實成功掙脫了兩秒,可只跑出半步就被拽了回來,裝着白玉髓和一應紀念品的袋子哐當掉在地上,是狗心碎的聲音。
盛游洲兩手撐在荀或耳側,高大的身軀整副壓下。氣息拂耳而過,荀或腦裏霎時翻騰起藏壓已久的一幕幕陰影。放學都要繞路回家,就怕被盛游洲堵進牆角,曾經的好友,當下的真正施害者——
“小荀,”他說,“我很想你。”
盛游洲成年了,說這種話的語氣更加不單純。
“變态跟蹤狂!”荀或奉送今日第一句髒話。
“這麽多年了,還和個狗崽一樣,牙都不全就唬人。”
盛游洲與荀或貼得緊,一縷奶香在鼻腔裏回蕩,他又仔細嗅了嗅,笑問:“你還洗牛奶澡啊?”
“放你爺爺的狗屁!”第二句髒話。
荀或一到冬天就掉皮,不擦東西多厚的臉皮都能掉幹淨,季玄很照管這一點,早晚洗漱都盯着他做保養。
“你真的不是gay?”
我是gay又關你屁事!但荀或打死不承認,不能留丁點可乘之機:“我不是!”
“你不是,那他也不是你的男朋友了?”
暫時不是,很快就會是——“什麽男朋友!老子直的!”
“那他是你的誰?”
“你又他媽是我的誰?”荀或怒瞪一對圓眼,“要不要開了通訊錄逐個逐個和你報備?”
“嗯,可以。”
“我他媽?盛游洲你不要臉!你放不放手?放不放手?!不放我喊了,我告訴你這裏人很快就會多了我一喊肯定有人——”
“我試過男人了。”盛游洲忽然說。
耳畔的水管裏發出水流嘩嘩聲,和荀或血管裏的血一樣,又響又急全是亂流。荀或一腳碾上盛游洲球鞋,拳頭揮上去就要給他做頸椎脫臼,卻被他反扣腕子用力鎖上牆。更加沒有餘地的鉗掣。
“沒有感覺,全部都沒感覺,”盛游洲說,“小荀,只有你是不同的。”
荀或快要吐了,今早的面、昨夜的酒,再和盛游洲多說一句話他能把胃都吐出來,扭過頭朝巷外以最高分貝大喊:“救——”
盛游洲捂斷他的呼救,“我會讓你走的,但是我們要先談談。”
他騰出手去捂荀或的嘴,反讓荀或空出一只手,一把拽過盛游洲的手臂狠狠咬下。
盛游洲的某種權威被季玄破壞了,在盛游洲面前一向處于弱勢的荀或終于展出攻擊性。
犬牙和闌尾瞬膜尾椎骨一樣,是人類進化過程遺留下的痕跡器官。這道原始獸物的特征在荀或身上不僅保存完好,還得到充分利用。這一咬深陷皮肉,把盛游洲粗壯的手臂都咬出了血。
但盛游洲一聲不吭地忍着,待荀或嘗到血味害怕地松了牙口,才又出聲:“是我錯了,你牙長得很全,我當年也不該對你做那種事。”
荀或覺出他的确是想好好談談。
“那晚我喝多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只是覺得你很軟很白,我反應過來已經把你抱住了。”
“那之後呢?”荀或咄咄逼人,“之後鎖我進器材室、撕我作業、堵我回家,你也全怪酒精咯?那你怎麽還沒酒精中毒昏死街頭無人收屍呢?!”
荀或用字過于毒辣,盛游洲明顯在忍耐,壓着聲音道:“我那時還年輕,很驕傲,被拒絕以後控制不了情緒。小荀,我是真的喜——”
“盛游洲你豈止是年輕,你連腦囟門都沒合上——你管霸淩叫喜歡?!”
“我很害怕,”盛游洲嘆了口氣,“害怕變成同性戀。”
承認需要勇氣,但荀或顯然并不欣賞他為此所作的努力:“哈,又是這樣,你下一句是不是得罵我在勾引你了?”
“小荀,我們能不能好好說話?”
“不能,還有別老小荀小荀的叫,惡心。盛游洲,我看你認錯态度倒是很誠懇,但這和我原諒你又有什麽關系呢?或者你真的想要我原諒,那我就給你一個方法,唯一的方法。”
他擡頭盯着盛游洲,一字一頓道:“別、再、來、煩、我。”
季玄的焦慮随着秒針運轉而遞增,但這并無道理,約個時間而後遲上三四分鐘是荀或常态。他可能只是在哪個店鋪晃蕩久了,很快就會一邊喊着季玄一邊朝他跑來。
但到七分時季玄終于忍不住撥出電話,很久才聽荀或接通。“就過來了,”他搶先安撫,“我沒事,你等等。”
季玄敏銳地覺察出問題:“出什麽事了?”
“……我說了沒事啊?”
“你為什麽要說沒事?”
荀或在季玄面前就是個劣質演員,裝得再好也會被一眼識出破綻。
“你在哪裏。”季玄問。
“我處理完了,真沒事,”荀或道,“我現在就來找你,你閉上眼睛原地轉三圈默念小荀小荀快出現哈。”
荀或說着挂了電話,回頭朝盛游洲道:“最後一句多管閑事:你如果真是個同性戀,還是得和你房裏那女的說一下吧?”
盛游洲要用幾秒想想房裏那女的是誰,想到以後微微皺眉:“她是家裏安排的。”
“哦,趙家人搞聯姻呢。”荀或了然,做個拉鏈嘴。
“真的連做朋友都不行嗎?”
荀或閉着嘴搖頭,指了指盛游洲又指了指自己,以瓦坎達萬歲的手勢比了個叉。
只是皮這一下,盛游洲就想:放手很難。
荀或永遠開心,滿肚子的梗,小小的善善的,從來不去計較付出多少得到多少。盛游洲自小受慣了奉承也習慣了物質給予,但荀或什麽都不要,他只是露着他那粒白瓷似的犬牙搖頭。
像一件精致的工藝品,脖子裏裝了彈簧的那種小人偶,腦袋一晃一晃的,很可愛。
月考後荀或還請他吃燒烤,順手抽出柔軟的面巾紙,笑嘻嘻地幫盛游洲擦去嘴角孜然粉。他的手指觸上來,有點涼,很滑很軟。
他們沿着雨後的小道回家,路燈照在瀝青路,一地碎星閃爍。
盛游洲俯身在他耳邊說小荀明天見,荀或說明天周六見什麽見,頓了一會兒又說:“也不是不可以見。”
用雙重否定層層遮蓋他那一點期盼的小心思。盛游洲以為他們有可能,但他等了很久,荀或依然是這副只撩不嫁的樣子。
帶他出去喝酒的那天其實發生了件事,荀或收到了隔壁班的情書,很高興地捉着盛游洲說這是他的理想型,“而且她也想考Z大醫學院呢,我們可以做對禿頭鴛鴦。”
認識荀或以後盛游洲确實收斂了很多,但這不代表他就能違背天性裏的倨傲,去忍受一場無果的單向暗戀。
留學五年成長不少,收得住暴脾氣也知道了錯。有時夢見荀或哭着罵神經病,撿起破破爛爛的習題本沖出課室。
盛游洲醒後很想道歉,他只是不想荀或一句話都不和他說,埋頭學習,一個眼神也吝啬。
和季玄的一場架權當是懲罰,還有手臂上這一圈牙印。
兩人千真萬确永遠不會有可能,盛游洲第無數次認清這個事實。或許這次談過以後更深刻,荀或是真恨他進骨頭,那麽軟乎好脾氣的一個人,竟把他咬出了血。
盛游洲看着荀或消失在他視線裏。與荀或的每次分離,都是他所有負面情緒的主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