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隔壁那個飯桶
作者:酒小七
文案:
隔壁那個飯桶,你吃了我這麽多飯,打算拿什麽償還?
錢?我不要錢,我只要人。
內容标簽:都市情緣 天作之和
搜索關鍵字:主角:藍衫 ┃ 配角: ┃ 其它:酒小七
☆、1偶遇
清明節過後,北方的天空剛被一場小雨洗刷過,此刻藍得幹淨清透,像是馬爾代夫蔚藍清澈的海水。
周末正是和朋友出門鬼混的好日子。
藍衫走出地鐵,本來想打輛車,想一想還是算了。今天的展覽中心絕對火爆,按照B市交通那點尿性,此刻一準兒堵得哭爹喊娘呢。
于是她決定靠着她那雙修長性感的美腿跋涉過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這一路走來,馬路上的車像是湯鍋裏煮熟的餃子,膨脹,漂浮,密密麻麻地擁擠在一處,個個動彈不得。偶爾出個擠道加塞的情況,引來周圍一片喇叭聲,伴随着陣陣國罵,雖語氣暴躁,卻又透着那麽點孤獨寂寞又幽怨的味道。
可憐吶!藍衫同情地感嘆,腳步卻不停留。
堵在路邊的司機看到美女路過,一個個的,狂按喇叭。藍衫并不知道他們是為她按的,她就覺得這幫人閑得蛋疼。
一個理着灰機頭的小夥子搖下車窗,笑嘻嘻地看着藍衫,“美女,約嗎?”
藍衫翻了個白眼,“約你大爺!”
小夥子被罵了,并不生氣,反而像是得了什麽巨大的榮光。他嘿嘿一笑,“我大爺老了,約不動,要不你試試我?”
藍衫不答,彎腰撿起樹下的一顆小石頭,揚手一丢。
“哎喲!”小夥子捂着腦門痛叫。
藍衫拍拍手,得意地一甩頭發,走了。
***
小油菜站在國際展覽中心外,向着遠處洶湧而來的人流張望。
“小油菜”這個外號是藍衫給她取的,藍衫說她太有才,只好叫她小油菜。
離着挺遠,小油菜一眼就看到了藍衫。
——太好認了。這年頭能長到一米七的女孩兒并不多見。
藍衫今天穿得很休閑:上身一件瓜紅色印花針織衫,顏色很襯膚色;下身天藍色牛仔長褲,包裹着筆直修長的雙腿;豆綠色平底鞋,加同色系手包;沒戴配飾。
總之,美女麽,就是随便穿穿。
她的頭發烏黑濃密,燙着大波浪,此刻披在肩上。春天的風像個小流氓,徐徐吹過,不停地掀她的秀發。
藍衫駐足,四下張望,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小油菜。
人太多了,找不到……
看到藍衫掏出手機想打電話,小油菜只好自己走過去,“藍衫,你又沒看到我!”
藍衫收起手機,摸了摸她的頭,“乖。”
乖你妹啊……
小油菜拍開她的手,“走吧,姐帶你去見世面。”
展覽中心當然是辦展覽的,展覽自然會讓人增長見識,不過今天這個展覽……
全稱:B市性文化藝術節。
藍衫起初聽小油菜說要來圍觀,還挺不好意思的,後來又覺得無聊。性文化嘛,不就是XXOO那點事,值當的辦個文化節?
小油菜嚴肅認真地批評了她的偏見,羅列了前幾次性文化節的火爆程度,最後表示:咱們的目的是純潔的,就是為了去開眼界。
好吧,開眼界。于是藍衫就來了。
進到展覽中心轉了幾圈,她發現,還真挺長見識的。各種衛生保健知識啦,補腎廣告啦,情趣用品啦,等等。還有模特走秀和交流活動,據說還請了幾個在業界頗具知名度的豔星。
展覽中心分若幹個館,其中D館是情趣用具展覽區,很大,有好幾個分區。藍衫和小油菜一邊看一邊啧啧稱奇,感嘆人類的創造力真是沒有下限。大JJ什麽的都弱爆了,有一些東西她們倆都不認識,得湊在一起頭腦風暴,才能猜出是幹什麽用的。
走着走着,走到了充氣娃娃展區。
嗯,這些倒是都認識。
不過令藍衫意外的是,原來除了充氣的娃娃,還有不充氣的娃娃,不充氣的比充氣的貴很多。
得,又長見識了。
有一些號稱超仿真的,做得确實很真,足以以假亂真了。
小油菜指着轉角處一個搔首弄姿的娃娃,怒道,“藍衫你看,這個東西要九萬九千八!要是有錢買這個,誰還買這個呀?!”
額,這話好像也有道理……
藍衫走過去,戳了一下那個娃娃的咪咪。她餘光一瞥,掃到角落裏的另一個超仿真娃娃。
雖然地方放得偏僻,但那個娃娃一下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它坐在一把椅子上,穿着白襯衫,棕色長褲,頭發剪得很短,整潔幹淨。它正微微垂着眼睛,像是在思考,眉目如畫,眼底一片幹淨。
太逼真了。要不是因為它眼神呆滞,藍衫還以為它是真人呢。
不過,真人肯定也長不了這麽好看。
小油菜也發現了他。她扯着藍衫的胳膊亢奮無比,“那個是男的!這裏還有男充氣娃娃?哎呀呀呀……”
說着就拉着藍衫跑過去看。
藍衫也有點激動。
剛才在不遠處驚鴻一瞥,已經覺得不錯了,走近之後,更是驚為天人。
膚色很白,但也不是慘白,而是透着正常人類應有的光澤和氣色;臉部線條相對較柔和,五官十分精致,但又不是娘兮兮的那種漂亮,精致而不失俊朗,像是由一代代美人的基因堆出來的貴族少年;鼻梁高挺,眉色鴉黑,睫毛濃長,眼仁兒玄黑……它坐在暗處,整個兒像是一幅靜态的素描。由畫家千辛萬苦,一筆一筆,用鉛色的線條細心勾勒光與影,每一個細節都力求完美。
不過麽,再怎麽好看,也都是假的,就像動漫裏那些帥哥一樣。想到這裏,藍衫倒是不那麽激動了,摸着下巴靜靜地欣賞它。
“藍衫你說,它到底是不是男的呀?”小油菜有點疑惑,這裏的娃娃都是美女,怎麽突然就冒出來一個帥哥呢?難道是專為重口味用戶設計的女漢子?想到這裏,她再打量它,越看越覺得可能。
藍衫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沒搭對,她突然在那帥哥的下巴上摸了一把,色眯眯地笑,“長得這麽好看,一定是男孩紙!”
“男孩紙”的眼珠微微動了一下,不過藍衫和小油菜說着話,并沒有發現。
而小油菜,此刻正在往它的腿間瞄,試圖尋找更有說服力的證據,以确定此娃娃的性別。
可惜它穿的褲子比較寬松,襯衫下擺又足夠長,坐下來遮住了重點部位。總之就是看不到。
藍衫摸了它的下巴之後,覺得手感不錯,又去拍它的臉,一邊拍一邊說,“我說小油菜,現在這科技真是越來越發達了,這臉還是溫的呢。你不如買一個回去,夜夜歡歌到天明,怎麽樣?”
小油菜還在研究,“我得先确定它有把兒沒把兒呀,別到時候買個女漢子回去。”
藍衫就說,“那好辦,你把它褲子扒了看看不就清楚了。”
小油菜也不是沒想過扒褲子,可是大庭廣衆之下扒人家的褲子多不好呀,雖然只是個仿真娃娃,但娃娃也是有尊嚴的……她擡頭四下裏望了一下,這附近連個工作人員都沒有。
本來是有的,但是豔星來了,好多工作人員都跑去看她們了。
太不敬業了!小油菜有些忿忿,正糾結着要不要扒褲子,突然聽到頭頂一個男聲說道,“你怎麽能這樣呢?!”聲音很近,是那個仿真娃娃發出來的。
小油菜很興奮,“藍衫你看它還會嬌嗔呢!哈哈哈會不會嬌喘呀……”
藍衫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小油菜只聽到它“嬌嗔”,但是她明明看到它動了,在偏頭躲她的手!
還有它的眼神,一下子像是回了神,此刻正皺着眉,譴責地看着她。
現在的科技再發達,也不可能把如此細微的表情都做到逼真。
擦得嘞,這到底是何方妖孽啊……
小油菜終于痛下決心,“藍衫,我決定了,由你來執行這項光榮的任務,過來扒他褲子!”
藍衫現在只想跑。
她還沒實施撤退戰略,只見它,啊不,應該是“他”……他突然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大,小腿撞到椅子,那椅子被迫向後移動了幾公分,偌大的展區響起刺耳的摩擦撞擊聲。
小油菜吓得跌坐在地上,滿臉驚恐地看着他。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烏沉沉如一團鉛雲。
藍衫把小油菜扶起來,對着他抱歉道,“對不起對不起,打擾您了,您……慢慢挑,嘿嘿嘿嘿,慢慢挑……”
說完,拉着小油菜落荒而逃。
直到走出D館,小油菜的表情還有些不真實,她精神恍惚,“藍衫,那個充氣娃娃是不是成精了?”
藍衫哭笑不得,扒拉了一下她的腦袋,“那是個大活人!”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又開新坑了,這次我要挑戰一個不一樣的男主,泥萌,做好準備了咩?
☆、2報複
喬風沒想到會遇到如此喪心病狂的女流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膽子也太大了,這裏是人頭攢動的國展。
他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發現,他像是闖入了無人區。
……人呢?
真人沒有,假人倒是一大堆。一個個的身材火爆,衣着性感。
他莫名其妙,怎麽走到這裏來的?
記憶慢慢往前倒。他今天是來相親的,對方是一個搞藝術的姑娘,和他約在這裏見面。他先來的,姑娘路上堵車,遲了,他等了一會兒,無聊,就自己進來逛逛。走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一個有意思的命題,一邊走一邊思考,最後見到一把空椅子,就不自覺地坐下了。
然後就老僧入定了。
哦,忘了說,他是一個副教授,研究方向為量子物理學。
再然後他就被調戲了,對方不光摸他臉,還想扒他的褲子……
如此的流氓行徑刷新了喬風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那個女人還說讓他“慢慢挑”,至于挑什麽,顯而易見。
想到這裏,再看周圍那些仿真玩具,那些原本呆滞的大眼睛此刻充滿挑逗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趕緊離開了。
整個展區并非空無一人,只不過剛才他待的那地方人少而已。工作人員看到這樣高質量的帥哥,難免多看兩眼;又覺得豔星都來了這個帥哥一點也不着急去看,是不是對女人不感興趣呀……
相親的姑娘總算來了,兩人先去吃了午飯。
飯桌上,姑娘少不了要對喬風進行一番盤問。父母是做什麽的,家裏還有沒有兄弟姐妹,有車有房沒,房子是全款嗎?……
喬風的回答很簡練,問什麽答什麽:父母都是高校教師,還有一個哥哥,沒車,有房,全款。
姑娘點了點頭,又問,“你條件挺好的,房子肯定早買了吧?是在市中心嗎?”這很重要。
喬風的房子在北四環,離他上班的地方近。北四環在他看來不算市中心,于是他搖頭,“不在。”
啊,那就是在郊區了?姑娘有點失望,過了一會兒,又問,“那你名下的固定資産有多少呢?”
喬風對自己財産狀況的認知永遠不像普朗克常數那樣清晰和精确,他又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
姑娘自動把這句話翻譯成:我除了一套房子,基本沒什麽固定財産。
一番談話下來,姑娘在心中給喬風各方面都打了分。其他條件馬馬虎虎及格,就是這個外貌,得分太高,一定程度上擡高了平均分。
總之是可以繼續考察下去的。
吃過午飯,兩人一同去看展覽。姑娘把喬風約在這裏有她的考量——看看他在面對展臺上那些衣着暴露的模特時是怎麽樣一種表現,大體上可以判斷出這個人的好色程度。
喬風基本沒有去看那些模特——她們穿得太少,他盯着人家看是很失禮的。他一直目視前方,或者看看地面,和她交談時,看着她的眼睛。
姑娘對這一點很滿意。他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幹幹淨淨,他注視着她時,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澄澈的水包裹住了。
他們邊走邊聊。姑娘講到了自己的藝術理論,和他聊福柯,聊德裏達。喬風安靜地聽着,姑娘以為他聽不懂,于是有那麽一丢丢的得意。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嬌俏地別過臉,問道,“我說這些你是不是覺得挺無聊呀?”
“不,”喬風搖頭,“挺有意思的,你可以再講講利奧塔,講講哈馬貝斯,費耶阿本德,我挺想聽的。”
“……”這位帥哥你真的只是物理老師這麽簡單嗎……姑娘臉上有些挂不住,說話的底氣都不像剛才那樣足了。
喬風見她臉色不好,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于是轉移話題,“其實我不太了解後現代藝術,我們聊聊文藝複興吧?”
接下來,姑娘的話越來越少。
莫名其妙地冷了場,喬風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過他冷過的場多了,現在已經鍛煉出來,能夠泰然處之了。
兩人溜達到藏品展覽區,這裏的東西五花八門,集中展現了古今中外人們的文化程度。其中有一些陶瓷和畫作,是很珍貴的古董。
這些東西,喬風倒是能認真看下去,并不會覺得難為情。反而是那姑娘,跟在他身邊一陣臉紅,眼神亂飄。
離開藏品展覽區之後又要經過大廳,喬風不經意間往角落裏掃了一眼,看到兩個眼熟的身影。
藍衫覺得很奇妙,要是在別的場合看到今天這些東西,她一定相當的難為情。但現在她在這重口味的海洋裏遨游了半天,突然就有一種見怪不怪的平靜。仔細一想,男歡女愛本來就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其實沒必要太避諱。
大廳裏有廣告商在發放免費模型,藍衫和小油菜一人領了一根用泡沫塑料做的大JJ。因為模型太長了,簡直可以當兵器用,也不知是誰開的頭,總之倆人開始用模型互毆。
反正泡沫塑料打在身上也不疼,她們倆玩兒得不亦樂乎。
喬風停下了腳步。
這就是那兩個想要扒他褲子的人。
走在他身邊的相親姑娘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笑起來,笑容是矜持而略帶些不贊同。
喬風的目光在藍衫頭頂斜上方的攝像頭上停了一下。他默默地掏出手機。
一分三十秒之後,喬風掃了一眼大屏幕。
相親姑娘小聲說道,“你怎麽不理我?”
“嗯?抱歉我沒聽清,你說什麽?”
“我說,他們膽子真大呀!”
喬風附和,“是挺大的。”
大廳裏已經有人發覺不對勁,對着大屏幕指指點點,說笑。相親姑娘也看到了,她驚訝地捂了一下嘴,“怎麽回事,你快看!”
喬風把手機一收,“我們走吧。”
深藏功與名。
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大屏幕的改變。原先的廣告片不見了,變成了顏色雜亂的畫面。畫面的背景幾乎是靜止不動的,只有兩個女人在……
小油菜正玩兒得開心,不小心掃了一眼大屏幕,于是尖叫道,“藍衫你快看,大屏幕上有倆二百五在拿JJ互抽呢!”
藍衫:“……”
她扭頭看向大屏幕。屏幕上的女人只能看到背影,穿着打扮和她們倆一模一樣。她不甘心地擡了一下手,屏幕上的高個兒女人也擡了一下。
她再定睛看周圍,嗯,不少人在朝她們倆看。
小油菜也傻了,她仰頭尋找附近是否有攝像頭。
然後,藍衫看到了屏幕上小油菜的正臉。
來不及思考這是怎麽回事,藍衫現在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跑!”
藍衫一聲令下,倆人扔了模型拔腿就跑。
跑出去有十來步吧,藍衫踩到了一張廢棄的傳單。傳單的紙面本身就光滑,再與光滑的地面接觸,奔跑着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到了滑板。
她腳下大大地滑開,眼看着要跌倒。
小油菜拉了她一把,不過沒拉住,只拉得她轉了個半個身體。
于是她側着倒了下去,肩膀先着地,頭偏着墜了一下,緊接着,脖子“咔”的一聲輕響。
……
藍衫歪着個脖子從國展走出來。姑娘造型太另類,一路吸引無數人側目。
小油菜攔了輛出租車,把藍衫扶進去。藍衫被迫側着頭,黑發蓋了半張臉,她也懶得去整理,狼狽地靠在座椅上。
司機見她行動不便,問道,“妹子這是怎麽了?”
小油菜答,“別提了!師傅麻煩你帶我們去醫院。”
“好嘞,”司機應了一聲,又道,“現在路況好點了,今兒上午堵的那個瓷實。”
小油菜從後視鏡裏打量司機師傅。挺年輕一小夥子,臉很白淨,奇怪的是腦門上青了一塊,她訝異,“師傅啊,你自己能看到自己的印堂嗎?它那個……可是很發青啊。”青得都快長綠葉子了。
師傅噗地一樂,“你放心,我這不是被邪祟纏上了,純粹是撞上瘟神了。今兒遇到一漂亮姑娘,條兒那個順,盤兒那個亮,我跟她貧了兩句,結果姑娘脾氣大,拿小石子兒打我。”
小油菜一咧嘴,“誰們家姑娘下手這麽狠絕呀?”
“誰知道呢……其實沒什麽事兒,就是不好看,耽誤生意。今天好幾個人了,一拉車門看到我印堂發青,掉頭就走。”
小油菜被逗得直樂。
司機又說,那姑娘要是敢坐他的車,他一準把人拉到延慶去,扔在野長城下讓她自己走回來。
小油菜問道,“她要是遇到壞人怎麽辦呀?”
“沒事兒,我在旁邊開車跟着她。”
說着,倆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藍衫一手扶着脖子,一手扯了扯頭發,試圖把整張臉都蓋上。與此同時,心內默默留下苦X的淚水。這一天折騰的,都什麽事兒啊……
☆、3大神
藍衫到了醫院,拍了個片,骨頭沒受傷。醫生給她做了矯正,貼了膏藥,還開了點別的藥,讓她回家好好休息,近期不要亂動脖子。
受傷有受傷的好處,比如……她可以休病假了。
她頂頭上司叫老王,是個離異帶娃的中年男人。老王聽說藍衫要請一個星期病假,他隔着手機怒吼,恨不得把她抓回去扔進煉丹爐化了。
藍衫被他吵得直皺眉,她把手機拿開一些,淡定答道,“行,那我明天就上班。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我現在貼着香、氣、撲、鼻的膏藥,脖子還支棱着,您要不怕客戶擔心咱們公司請的都是病秧子二愣子,我立馬回去給您鞍前馬後任勞任怨。”
老王又抱怨了幾句,只好答應了她的訴求。
一個星期之後,藍衫痊愈,光榮複崗。
同事和下屬見到她都很熱情,高興地打招呼,慰問。甭管是真情還是假意,藍衫照單全收,笑得嘴角的肌肉都僵了。
她先去人事部銷了假,人事專員小劉看到藍衫,笑道,“喲,藍姐,您可算來了。”
藍衫一樂,“怎麽,想我啦?”
“那必須的,”小劉是東北人,說話不自覺帶了家鄉口音,頗诙諧,“不光我想,全公司誰不想您呢。看看王總,您不來,他跟掉了胳膊似的。”
藍衫知道小劉在恭維她是王總的左膀右臂,她學着小劉的口音說道,“你別埋汰我了,我老笨了。”
小劉笑道,“您可過謙了。誰不知道,以您的才華,別說搞營銷了,就是搞傳銷,那也妥妥兒的。”
“以你的才華,你該去說相聲。”
跟小劉貧了一會兒,藍衫滾回了銷售部。她所在的公司是某品牌汽車4S店,規模中等。銷售部的一把手是老王,底下兩個主管,其中之一就是藍衫。兩個主管分別帶一個銷售團隊,非節假日時,一個團隊在展廳值班接待客戶,另一個團隊在外面搞客戶開發,兩個小組輪着值班。
這一周輪到藍衫她們組搞接待。藍衫來到展廳時,看到幾個銷售顧問正湊在前臺聊天。她一周沒來,他們明顯松懈了不少。
藍衫讓他們回到工作崗位。
于是他們不聊天了,開始各自低着頭玩兒手機。
藍衫也不好管得太嚴厲,招埋怨。反正今天是工作日,現在還沒客戶呢。她泡了杯咖啡坐下來,摸了摸脖子,很靈活很好,又使勁兒聞了聞,不錯,一絲膏藥味都沒殘留。
過了一會兒,陸續有客戶上門。幾個銷售顧問便忙起來,熱情地招待,打聽他們的購買意向,領着人參觀,看車,等等。
賣車不像賣白菜。好幾十萬的交易,往往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成的。銷售顧問們送走了三波客戶,一單也沒有定下,只錄入了信息,回頭繼續跟蹤。
藍衫怕他們失落,跟他們逗了會兒悶子。
又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展廳裏的人聽到動靜擡頭看,都跟見鬼似的看着來人。
他身材高大,穿着民工們身上常見的劣質迷彩服,裸露在外的皮膚呈古銅色,一看就是經常勞動;鼻梁上架個大墨鏡,手裏夾根燒了一半的煙。
他衣服髒兮兮的,也不知在哪裏沾的白灰。
這樣一個人,走進了明亮幹淨的高檔汽車銷售展廳。
銷售顧問們面面相觑,誰也沒打算動身迎接他。
幹他們這行就是見人下菜碟。我們的車只賣給有錢人,你拿不出錢,我們就不會在你身上浪費資源。
一個新來的銷售顧問沒深淺,沖他說道,“哥們兒,我們這不賣拖拉機。”
他并不生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燦燦的整齊牙齒,“看看也不行嗎?”
藍衫瞪了一眼嘴賤的下屬。她走過去,朝他禮貌地笑了笑,看一眼他手中的煙,“這位先生,我們這裏是禁煙區,請您先把煙掐了。”
“不好意思。”他說着,順手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裏。
藍衫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請您這邊走,我們坐下來談。”
他有些意外,不過很快跟着藍衫走到接待區,藍衫問他喝什麽東西,他回答說茶,于是藍衫親自給他泡了杯茶。
展廳裏的人不解地看着他們。
藍衫渾然不覺,微笑着和他攀談。
這位先生姓吳,這次來是給他弟弟看車的。他弟這個人吧,有點悶,還執拗。
“非要自己搖號。”他抱怨道。
藍衫心中已經有了判斷。這話透露的信息是,就算不搖號,他也有別的門路。
要麽靠權,要麽靠錢。
藍衫不動聲色,又問,“那您弟弟有什麽相中的車型嗎?或者他有什麽偏好?”
“他呀,他喜歡低調,不愛招搖。”
藍衫笑,語氣輕快,“那您可選對了,我們這個品牌,就是典型的低調奢華有內涵。”
他把墨鏡摘下來,用墨鏡點了點她,眉目帶笑,“真上道兒,我喜歡。”
藍衫一看到他的臉,有些愣。這人還挺帥的。五官硬朗深邃,很陽剛,又不似一般陽剛男人的那種粗犷。
良好的職業素養使藍衫很快回過神,她給他推薦了一個性價比不錯的車型,“A4怎麽樣?我們這裏挺熱銷的一款。”
他卻問道,“美女,你不怕我是工地來的,買不起你的車?”
藍衫笑答,“瞧您這話說的。您就算是工地來的,那也是工地王子。”
他被逗樂了,“你挺有意思。”
藍衫心想,姐要是真把你當一般民工,這些年也就白混了。
眼睛不毒幹不了銷售。根據一個人的衣着打扮來判斷其社會地位也沒錯,但這不是金科玉律。真正能反應一個人身份的,是他的談吐和氣質。這人進門之後一點也不局促,存在感和氣場都很強,可見并非久居人下;被人奚落之後沒有自慚形穢也沒有急躁地反駁,而是優游不迫,可見其自信和從容;被要求掐煙時能夠道歉并且順從,可見其教養不錯……
總之,她不可能看走眼。
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之後說道,“我不看A系列的,你們這有R8嗎?”
即便已經知道此人不窮,但聽到這話,藍衫的心跳還是加快了一些。
新款R8光裸車就要二百多萬人民幣。
藍衫懷着敬畏的心情帶他去試車了。
試駕結果比較滿意,他想要白色的,這個顏色恰好有現貨。藍衫正想催促他今天就把合同敲定,沒想到他先一步說,“還不錯,就要這個吧,我今天給你訂金,過幾天來提車。”
……爽快!
藍衫帶着他去填資料,她看到他在聯系電話那一欄裏寫了兩個手機號。
“一個是我的,一個是我弟的。”他解釋。
接下來就是簽合同,交訂金,各種流程走下來,藍衫領着下屬熱情歡送了他。
再回到展廳時,幾個下屬看向藍衫的眼神裏充滿了拜服。
***
直到下班回到家,藍衫心情還有些激動。她不是沒出過好車,但像今天這位土豪這麽幹脆、連價都不帶還的,還真是很少見。汽車銷售的提成是分梯度的。每一臺車、每一個銷售員的讓利空間都不同,公司只規定了某臺車最低可以承受的底價,具體的價格由銷售人員自己把握。超出底價的那一部分,她可以拿到百分之三十五的提成。再算上底價以下的提成,這筆錢相當可觀。而且,她這個月還能拿到額外的獎金……
越想越高興,她于是給小油菜打了個電話,想得瑟一下。
小油菜接起電話,不等她得瑟,當先叫道,“藍衫!我今天看到一個牲口!”
“是騾子是馬啊?你個沒見過世面的,至于興奮成這樣?”
“是人!我擦,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惡!人家十五歲上大學,上的還是國內最牛的大學,今年才二十五歲,已經是副教授啦!”
啊,原來是遇到一個精英怪,藍衫淡定回道,“牛人多得是……你怎麽認識他的?”
“我不認識他呀,我只看到他的資料。我們公司最近在策劃一個大項目,想請個高級顧問。我們領導很重視這件事,讓我們部門的大姐頭不管是求爺爺告奶奶還是出賣色相,總之一定要把他搞到手。你不知道,這牲口已經被我們競争對手盯上了……”
藍衫覺得她有些誇張,“有那麽神嗎?”
“有,真的有!這牲口,你知道最邪惡的是什麽嗎?丫其實就是一教物理的,對我們這行純粹是玩票性質。媽蛋!人家玩票都能玩成這樣,還讓我們凡人怎麽混呀!”
藍衫也覺得這種事确實有點打臉,她安慰她,“你又不是搞研發的。”
“幸虧我不是搞研發的,你不知道我們研發部老大今天看那牲口的資料時,那個表情有多精彩,要不是有人在場,他一定會跪着看的!不過可惜了,資料上沒有照片,我們不能一睹大神的芳容。”
藍衫說道,“肯定長得不好看,人都逆天成這樣了,臉要是再好看,他還給別人留活路嗎?他肯定自己也沒活路啊,早就被室友投毒一百零八遍了。”
小油菜深以為然。
和小油菜聊了一會兒變态大神,藍衫跟她說了自己今天接的大單子。小油菜也很高興——又可以宰藍衫了!
剛挂了電話,就有人按門鈴,是藍衫叫的外賣到了。她講電話講得太激動,現在一點也不餓了,看了一眼飯菜,沒胃口,于是推到一邊不吃了。
當天晚上,藍衫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睡在了人民幣上。
☆、4陌生人
中午,喬風剛把飯菜擺好,他哥哥就來了。
他哥哥叫吳文,他們兄弟倆,一個随父姓,一個随母姓。
他們家有一個傳統,那就是不管多忙,每周總要抽出時間和家人共同吃飯。不過現在,他們的父母都不在B市。
父親吳教授任職于A大的土木工程系,目前作為知名學者去日本當客座教授了,要在日本留一段時間;母親喬教授任職于B大的民間文學系,現在帶着學生去了廣西少數民族地區搜集民歌,行話叫“田野作業”。
不能見面,還可以視頻。喬教授那裏通訊不便,沒條件上網,因此喬風只連上了吳教授。
中國和日本的時差只有一個小時,他們兩邊分別推遲和延後半個小時,共進午餐。
兄弟倆坐在飯桌旁,喬風按了一下電視遙控器,吳教授的臉出現在寬屏顯示器上。
吳教授很激動,“兒砸!好久不見!”
喬風糾正他,“爸,我們上周末才見過。”
吳文說道,“老頭兒,你才去小日本多久,怎麽說話口音都變了。”
“你懂什麽,這是網絡流行語……讓我看看你們在吃什麽?”
喬風又拿起另一個小一點的遙控器按了按,貼着電視機上方安裝的攝像頭低了低,搖頭晃腦,像眼睛一樣,視線在飯桌上逡巡。吳文看到電視屏幕的右下角出現一個切換畫面,畫面上都是他們自己飯桌上的菜。涼拌莴筍絲,菠菜雞蛋,水晶蝦仁兒,糖醋排骨,還有一個鲫魚豆腐湯。
吳文夾了塊排骨。寸長的小排表面裹着琥珀色的濃汁,零星沾着幾粒芝麻,散發着陣陣香氣,勾得人食指大動。他問道,“攝像頭不錯,新買的?”說着,低頭咬了一口排骨,甜酸醇厚,香而不膩。
喬風眼睛盯着電視屏幕,答道,“不,是我自己改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