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坦白
夏夜也算涼爽, 蛙蟲鳴叫, 氣氛上佳。
沈初趴得好好的,動也沒動,不知道季澤是怎麽知道他醒了的。
怕不是在詐他。
沈初在“繼續裝睡”和“起身對話”之間猶豫了一秒, 選擇了起身對話。
畢竟他也想把話說清楚,不要再這麽稀裏糊塗和季澤鬧下去了。
他直起身子, 靠在椅背上。
臉壓在手臂上時間長了,隐約還有幾道紅色的印記。
腦子有點懵,不知道說什麽。
“睡了一晚上,作業寫了嗎?”季澤問。
沈初雙唇微張, 反應遲緩地“啊”了一聲:“寫了。”
寫了,還寫完了。
最近作業都是自己做的, 成就感滿滿。
季澤腳踩在桌下橫杆上, 把椅子坐得翹起了前腿。
他像是也不知道怎麽開口,百無聊賴地晃了晃,又坐了回去。
狼崽子掏掏桌洞, 放了幾顆奶糖在桌上:“真不吃了?”
有點委屈, 像是不明白哪裏做錯了事的孩子, 就連補救都不知道要從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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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貼吧嗎?”沈初拿過自己的手機, 點開他前幾天剛下載的app。
他本想着季澤應該跟自己一樣不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但是下一秒, 季澤竟然“嗯”了一聲:“偶爾。”
沈初的手一頓。
“那你知道運動的時候…”沈初看着自己的手機界面,又重新把手機關上了。
東一榔頭西一棒槌,說不到重點,煩。
“運動會的什麽?”季澤額角突突直跳, 隐約察覺有些不妙。
沈初手肘擱在桌前,擡手撫上自己的前額,重重閉上眼睛。
“我把話說開了。”
沈初突然把手放下,指骨磕在桌面上,發出一聲輕響。
緊皺着眉的少年好似窗外黑夜,壓抑、燥熱,眸底漆黑一片,深不見底。
“你是不是喜歡男生?”
季澤足足愣了有兩分鐘沒有說話。
沈初也不催人回答。
他轉過臉,低頭看着自己擱在桌上的手指。
時間似乎有了聲音。
“撲通——撲通——”
是季澤快要停下的心跳重新活過來的聲響。
“我…”
季澤說了一個字後停住,擡手扶住桌邊,艱難地扯出了一抹笑。
就連呼吸都是顫着的,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咬着牙,深深吸了幾口氣。
“是。”季澤松開扶着桌邊的手,像是緩過勁來,重新往椅背上一靠。
沈初手指倏然緊握,喉結上下一滾,目光也跟着偏向窗外,猶豫片刻後,道:“是我嗎?”
季澤剛調整好的心态又崩了。
他擡眸看着沈初的側臉,心裏像是翻了一廚房的調味料,酸甜苦辣鹹攪合在一起,不知道要怎麽接話。
是的,是你。
原本以為要藏在心裏落灰發黴的話,就這麽直截了當地被沈初推到了嘴邊。
季澤低下頭,右手拇指重重擦上左手手心——那裏竟然冒了一層虛汗。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道不至于吧。
不過是一個,喜歡的人。
“嗯。”
平日裏總愛東扯西扯撒潑耍賴的狼崽子,在此時格外安靜。
他壓下所有紛繁雜亂的情緒,最後只憋出了一個單音節語氣詞。
季澤眼睫輕垂,沉默着等待接下來的回應。
像是走到了死路的盡頭,沒有其他辦法,只好異想天開地安慰自己,可能結局并不像自己想的那麽壞。
萬一沈初他…
沈初突然站起身來。
椅子因為用力過猛,在大理石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後轟然倒地。
沈初彎腰,動作僵硬地把它扶起來。
大兔子像是有些不知所措般,目光在教室裏轉了一圈,也沒停在季澤的身上。
果然是這樣。
沈初的唇有些發顫,他狠狠咬了一口:“對不起。”
少年的話裏帶喘,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艱難。
而季澤卻似乎是松了口氣。
他的手臂往桌上随意一搭,像個沒事人一樣回答:“沒事,應該我說對不起的。”
季澤坐在椅子上,狀似輕松般抻了抻自己的胳膊。
要結束了。
最糟糕的結果。
季澤微仰着臉,看向沈初。
狼崽子臉上帶笑,就像平常一樣和沈初說着話。
“如果讓你覺得不适,我很抱歉。”
沈初胡亂點了點頭,轉身要走。
季澤也沒動靜,任他去。
沈初走了幾步,停下來:“我沒覺得不适。”
他像是有意強調一般,又重複了一遍:“這有什麽好不适的。”
不是因為他和季澤都是男生的原因。
季澤的這份感情,不應該被他自己看得那麽低。
“不是別的什麽原因,”沈初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劇烈,“你是狼。”
他的話前言不搭後語,思維混雜,亂成一團。
“我可以和一匹狼做朋友,但是…”
但是不能做/愛人。
“你沒什麽不對,是我的問題。”
事情終于被說開,沈初卻沒有解決完問題的輕松感。
相反,他的心口像是堵上了一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和季澤曾經的相處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都被他翻出來細細回憶。
因為知道了那層暧昧的心思,所以季澤有意無意的舉動都像是都有所目的一般,在沈初的腦海裏一點一點撬着他的心髒。
季澤真的是在讓他、哄他、慣着他。
季澤這麽做,是因為喜歡他。
而反觀另一個當事人,季澤這幾天看上去倒是沒事。
該說說該笑笑,看書搞怪一樣不少。
偶爾還替白緋出頭,幫他被甩了的兄弟盡一份力。
要不是狼崽子不再像之前那樣有事沒事找沈初說話,沈初還真以為幾天前的晚上是自己腦補出來的一場夢。
慢慢的,他開始懷疑季澤是不是真的對自己有想法。
因為被這件事困住的,好像只有他。
六月底,沈初迎來了高二學期的期末考試。
知識點都比較眼熟,是老師上課反複強調的內容。
沈初一題一題做下去,終于能找到一點自己正在答題的感覺。
考試時間不再是多出來的,他甚至變得不夠用了。
監考老師在考場裏面來回走了幾趟,最後停在了着沈初的桌邊。
他歪着腦袋,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個曾經的年級倒數,做出來了數學的最後一道導數大題。
這題季澤跟沈初說過。
幾乎是原題,沒變思路。
兩小時後,鈴響收卷。
沈初合上筆帽,看着自己寫了滿滿當當的試卷。
季澤一定也做出來了。
他這麽想着,低頭轉了轉自己的筆帽。
季澤一直都做得出來。
他從最開始,就是一個優秀的人。
期末考試成績在暑假前兩天出來。
沈初看着自己九十一分的數學卷子,生出了一種物是人非的淡淡傷感。
他把卷子翻到反面,看到了那道自己花了很長時間做的導數大題,竟然是錯的。
哪裏錯了?
沈初仔細地看了一遍題目,還是不明白。
“不錯啊,”季澤沖沈初笑了笑,“及格了。”
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九十分及格。
沈初捏着卷子的手指緊了緊,随後慢半拍點點頭。
他的目光瞥向季澤手中的試卷,近滿分的紅色三位數字标在卷子的正面顯眼處。
最後一題他應該是做對了的。
下一秒,季澤把卷子随手折了兩折,往桌洞裏一扔,起身走向了他們寝室的那只健碩的美洲獅。
“貓貓,考得怎麽樣啊?”
沈初把目光收回來,看着自己的卷子發呆。
沒人再教他了。
“年級一百六十三名!”
孟雨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幾分鐘前,她拿到學校的成績排名表時,像往常一樣從後往前開始找自家兒子的名字。
結果她翻了一頁,沒找着,又翻一頁,在最上頭找着了。
“八十二,九十一,七十六,一百三十二。”
孟雨疏按着語文數學英語理綜的成績,把沈初考的分數都給念了一遍。
還系着圍裙的小女人不敢置信,反反複複看了好幾眼後,終于放下成績單,熱淚盈眶地撲向沈初:“兒子,你終于開竅了!”
正在沙發上躺屍的沈初被孟雨疏這麽一壓,差點沒直接別過氣去。
“我就知道你爸爸成績那麽好,你的頭腦肯定也是好的,”孟雨疏抹抹眼淚,“這個成績高三再努努力,應該可以考個好一點的學校。”
沈初抓着孟雨疏的胳膊,把自己老媽扔在沙發上:“關他什麽事?”
這是他自己考來的分數,跟他那個早死的老爸又沒關系。
“前一段時間還吵着說要去上體校,現在知道還是念書好了吧!”孟疏雨笑得合不攏嘴,起身把成績單疊好收起來,自言自語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會一個想法,還是聽媽媽的話比較好,聽媽媽的準沒錯。”
沈初坐在沙發上,看見玻璃茶幾下還放着過年時買的糖。
他探過身子,随手從塑料袋裏摳了幾個過去。
草莓味和橙子味的。
季澤年前生日,自己好像就是用這個小糖打發他的。
好像他還沒舍得吃。
沈初心裏覺得好笑,臉上卻笑不出來。
他剝開那個橙子味的硬糖扔進嘴裏,泛着酸的甜味瞬間充斥了他的整個口腔。
“媽。”沈初突然張口喊道。
孟雨疏的聲音從卧室傳來:“怎麽了?”
小塊的硬糖在嘴裏被舌尖推着跑,沈初把另一顆硬糖握進手心裏,起身走到孟雨疏的卧室門邊。
沈初手掌握拳手心向下,擡起手臂伸向孟雨疏:“給。”
孟雨疏一臉喜氣地走到他的身邊,用兩只手接在他的拳頭下:“什麽啊?”
沈初展開五指,一顆草莓硬糖落在孟雨疏的手心裏。
孟雨疏頓時笑彎了眼睛:“你幹嘛呀?”
“給你糖吃。”沈初看着孟雨疏,心裏泛起點點難過。
“從哪學來的?”孟疏雨低頭撕着糖紙,樂呵呵道,“想去騙人家小姑娘?”
沈初垂着的睫毛顫了顫,他像是自言自語,把聲音放的極低。
“沒有小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季澤:昨天的我你愛答不理,今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這麽傷感的氣氛,寫小劇場有點突兀,留着下幾章寫吧。
今天應該又是一更,鹹魚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