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0)海鱷的捉弄

水母安德烈覺得克魯這幾天有點不對勁。不僅僅是小章魚嘴角的淤青,還有他的精神狀态,似乎比平時更恍惚了。

“發生什麽事了?”那天放學,安德烈再沒按耐住心頭的好奇與同情,攔住了克魯,“傑蘭特沒有回來,你還請了兩天假,一定有事情發生,你從來不請假的。”

克魯愣愣地望着安德烈,然後搖搖頭。

他本來很擔心在傑蘭特回來之前,海鱷兄弟又來找他麻煩,但現在海鱷似乎都不能給他那麽大的震撼力了。他很擔心傑蘭特,可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那天從監獄回來,高文帶他到自己宿舍裏坐了一會,囑咐了他幾句話,并安慰他一切都會好起來。這樣的話沒法讓克魯安心,于是他想讓高文再想想辦法。克魯自己是在候審室裏待過的,他知道裏面有多可怕。他不希望傑蘭特也受一樣的苦,他還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

但他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回來的雷爾瞪了一眼,并告誡他——“你現在是高文的輔助了,你最好有點自知之明。”

克魯不太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但聽雷爾說話的語氣,大致是讓克魯不要添亂。于是克魯不敢再說,默默地和快要變出半身人形的小海怪萊馬洛克玩了一會,就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小房間。

海鱷兩兄弟是在三天後出院的。也就在出院的當天,他倆痛揍了一條海鳗。

克魯不知道他倆和那條海鳗有什麽過節,但他隐隐覺得那條海鳗是無辜的,而他倆中毒似乎與傑蘭特有關。

可現在克魯不敢多想,他覺得一切都失控了。

他安安分分地在海城學校待了四年,和在家時一樣謹小慎微。他以為再熬四年,傑蘭特就能像曾經承諾他一樣把他帶出外面看世界,但現在傑蘭特連監獄都出不來,更不要說回到學校,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之前的平靜。

克魯在那一刻有點仇恨魔杖,同時也開始覺得導師們所說的“陸地上的巫師都是邪惡的”自有其中的道理。

歸根結底,如果不是傑蘭特帶回那樣東西,事情也不會變成當下這般。

“我聽姐姐說……你成了高文的輔助?”見克魯不說話,安德烈又問。他稍微靠近克魯一點,幾乎碰到了放在桌面的自然法術理論書。

克魯咬住了嘴唇裏的肉。

“這和你臉上的傷有關系嗎?”安德烈指指克魯的嘴角,關切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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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聽說高文的脾氣很不好,和總是笑臉迎人、文質彬彬的副主席雷爾脾性很不同。這也導致同期們有什麽疑惑與困難,更願意去找雷爾幫助,而不敢與主席接觸。

克魯搖搖頭,“沒有……”

“如果他打你,你就告訴我,我去找我姐姐!”安德烈拍拍胸脯,義憤填膺地道,“雖然傑蘭特不在,但我還是可以盡力幫助你的,如果……如果你需要的話。”

克魯很想微笑一下以表回應,可惜他做不到。

現在他嘴巴張大一點,嘴邊的淤青都很疼。于是他只能點點頭,感激地望着安德烈。

但實際上,誰也幫不了克魯。

當傑蘭特在他身邊的時候,傑蘭特會不講道理地護着他。雖然幼稚又魯莽,可至少能讓克魯産生始終有人相伴的安全感。

如今傑蘭特入獄,克魯成了高文的輔助後,克魯卻覺得前所未有地孤獨。

即将畢業的學長學姐們非常忙碌,忙着應付各種各樣的考試,忙着去相應的機構參加初選,忙着準備材料、遞交材料,忙着一次又一次地把那些咒語書翻個底朝天,一遍又一遍過着各種各樣的咒術和陣法,就怕遺漏了哪個致命的考點。

當然也有不準備參加工作也不參加候選領主競争的學長與學姐,這個時候在學校就見不到他們了,因為他們得隔三差五地往家裏跑,開始籌備婚配的項目,而參加領主競争的——比如高文——更不用提,幾乎整天見不着面。

高文是高高在上的,他身邊有各種各樣的事情等着他去處理,也圍繞着各種各樣的人占用他的時間。

他不可能把注意力放在克魯身上,而他永遠也不知道——一個慣受欺負的人,太需要他人的保護與陪伴了。

傑蘭特被關押的一周後,已經有風言風語傳出來了。只是誰也不知道他被關押的原因,畢竟還沒有開庭,很多信息仍然處于保密狀态。

有人說他是偷了不該偷的東西,有人說他下毒害了海民同胞,也有人說他沿着其父親留下來的線索,找上了陸地,找上了陸地的巫師,還有人說他藏着一個秘密,而那秘密對裂岩群島有害無利。

什麽神奇的說法都有,唯獨沒有提到魔杖。

高文和雷爾的口風很嚴實,他們一點也沒洩露關于魔杖的任何消息。

但這對克魯卻是有害的,因為有人推測了他毒害海民同胞的罪行,而最近被毒害的人——沒錯,只有海鱷兄弟。

不用說,在海鱷兄弟無法把恨意宣洩在傑蘭特身上之際,他倆很快就找上了克魯。

那一天,正巧是傑蘭特開庭的前一夜。

第二天高文和雷爾以及克魯都必須到衛戍島上,作為證人出庭。可偏偏就在這關鍵的一天,海鱷兄弟堵在了克魯宿舍門口。

克魯轉了個彎便看見了鱷魚兄弟,連忙想跑。哥哥卻沖上前,一把抓住克魯露在袍子外面的觸手,硬是把他拖了回來。

“開門。”戴爾把克魯提起來,提拎着他的後衣襟命令。

克魯抱着自己的小包裹,一個勁地慌慌張張地搖頭。

他回來晚了,每次為了完成史學作業,克魯都必須在圖書館待很久。之前他還會因傑蘭特打哈欠催促而惦記着看時間,今天卻忙到了晚上十一點,走廊已經沒有了同伴。

“開門,臭小子!”弟弟傑洛斯揪着克魯的頭發,往門上撞了一下。

他不敢撞得太大聲,畢竟把其他人吵醒了他們也不好交代,于是揪緊克魯的頭發,撞了一下後又把克魯的腦袋扯過來,在其耳邊低聲警告——“你可以逃過今晚,那下一次你下場會更慘……開門!”

克魯還是死死地抱着小書包,渾身發抖,不敢動憚,他就像個小破包一樣被健碩的海鱷擡離地面。他的觸手攤在袍子外頭,沒被踩住的幾條已經緊張地蜷縮彎曲起來。

哥哥戴爾使了個眼色,傑洛斯便硬生生地從克魯懷裏搶過書包。他把書包打開,翻過來傾倒,課本、炭筆和其他小文具嘩啦一下落了一地。

傑洛斯用尾巴掃開滿地亂七八糟的玩意,沒有發現寝室的鑰匙。于是戴爾又揪着克魯的頭發,第二次往門上撞了一下,緊接着把克魯翻過來,開始在他袍子裏掏。

克魯趕緊把手□□兜裏,用力地握着那一片小小的、冰涼的鑰匙。

他又急又怕,喃喃地、斷斷續續地道——“我……我是高文的輔助,你們、你們不可以這樣——我……我會告訴高文,我會、我會……”

聽到這話,戴爾和傑洛斯的動作停了一瞬,而後對視了一眼,弟弟怪聲怪氣地模仿了一遍——“‘我是高文的輔助,你們不能這樣——’”

說着一拳掃在克魯的臉上。

克魯的一邊耳朵嗡地炸開,劇烈的耳鳴震得他頭暈目眩。他嘴角的淤青才剛好,這一下正巧砸在他舊傷處,痛得他神志不清。

“想成高文的輔助……那也得看看他有沒有種當候選領主!什麽狗屁輔助……你他媽就是為我倆準備的!……”海鱷一邊罵,一邊把克魯攥成拳頭的手從兜裏扯出來。

傑洛斯用爪子奮力地掰開克魯的手指,撥得克魯的手背手指全是劃傷。戴爾則伸手一接,鑰匙穩當地落在他的掌心。

寝室的門打開了,傑洛斯把克魯往前一丢,尾巴一掃,把門牢牢關上。

克魯的腦袋再次撞到書桌的桌角,可這一回他不敢耽擱,一翻身就想往床底躲。

海鱷怎麽會讓他躲進去,即便躲進去,要把滿是長長觸手的章魚再拖出來也輕而易舉。只見戴爾揪住克魯的袍子邊角,一發狠勁,不僅把克魯利索地脫出,甚至把他倒提了起來。

“給我們下毒?嗯?你還真是活膩了……”戴爾輕笑,沖弟弟使了個眼色。

傑洛斯便順着袍子一扯,用袍子把克魯的腦袋包住,并迅速地紮緊了袍子的下擺,只露出章魚下半身的八條觸手。

克魯一個勁地在袍子裏申辯着,但隔着厚厚的袍子,兄弟倆什麽都沒聽清也沒興趣聽清,他們把被蒙住腦袋和人類雙手的克魯丢到床上,拾起兩條不斷揮舞的觸手綁在床腳。

克魯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想要從袍子裏出去,可袍子口卻被翻過來紮緊了。

他拼了命地掙紮着,卻在掙紮中愈發感覺窒息。

“給你點應得的教訓,好讓你知道你該怎麽做個輔助。”等到兩條觸手捆好了,傑洛斯才走到克魯的腦袋邊,用力的捧住他的腦袋以防他亂動,惡狠狠地說道。

而戴爾則抽出準備好的匕首在其中一條繃直的觸手旁邊比劃,尋思着到底切下多少比較合适。

“一半,”傑洛斯提醒,“切兩條,一半。”

聽到這話,克魯掙紮得更兇猛了。

他要死了,他馬上就要死了。

他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斷掉兩條觸手的樣子,他會一個人孤獨地死在這個宿舍裏,第二天別人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失血過多變成了一條六條觸手的章魚。

他好害怕,他怕得肝膽俱裂。可是他的哭喊被嚴嚴實實地隔離在厚重的袍子內,以至于匕首冰涼的刀刃已經碰到了他的吸盤,他也毫無辦法。

海鱷兄弟确實是在傷害同胞,可是他們會定罪嗎?不會,因為罪都是給克魯這種被人遺棄的孩子定的,都是給傑蘭特這種沒有家族庇佑的人定的。

沒有人會相信克魯的證詞,也沒有人相信一個還在監獄裏的人的證詞。

克魯的輔助高文似乎會有不同的說法,之前的小海馬事件他也有不同的說法,可是沒有人支持他。

因為他還不是領主。因為他還不是領主家的孩子。

鱷魚兄弟今晚只是待在自己的宿舍裏,他們哪裏都沒有去。他們的舍友就是彼此,而他們确定——走廊沒有多餘的人。

此刻傑洛斯也抽出了匕首,一人一邊地站在兩條被捆在床沿的觸手邊。

傑洛斯總要學着哥哥的樣子,所以哥哥把匕首擦了擦,傑洛斯也把匕首擦了擦。哥哥把匕首貼近觸手,傑洛斯也把匕首貼近觸手。

哥哥微微擡起胳膊,向着觸手中段的位置狠狠地切下。而弟弟也将效仿,弟弟也将在準确的位置劃下一刀。

但他們成功了嗎?沒有。

因為宿舍的門被轟開了,兩人的匕首也被一個準确而強勁的風咒卷走,脫手而出,狠狠地紮進了床頭櫃。

鱷魚兄弟被風咒迷糊了眼睛,等到他倆再看清時,雷爾已經走到了哥哥戴爾的面前,而他身旁則站着恨不得将鱷魚碎屍萬段的高文。

雷爾冷着一張臉,卻在戴爾回過神來時,彎下腰,露出了慣常的微笑,輕聲道——“出去吧,現在出去,我們就什麽都沒看到。”

“你知不知道這小子做了什麽?我們他媽的都被他毒——”

“閉嘴!”高文低吼一聲,打斷了戴爾的狡辯。

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手拽住傑洛斯,一手拽住戴爾,兇狠地罵道——“你們要不現在就給我滾蛋,要不我就讓你們爬都爬不出去!”

雷爾把身體直了起來,聳聳肩,道,“哦,如果是後者的話就太犯規了,這我不能看,我在外面等你,高文。”

說着擡腿走向宿舍外。

而戴爾也噤了聲,只是狠狠地與高文對視,不再做更多的挑釁。

等到兩條鱷魚氣急敗壞地離開,雷爾才重新轉回宿舍,把宿舍的門扶好,再摁了摁門邊的鐵釘。

高文也把克魯的觸手解開,再把他的袍子松掉。

克魯哇地一聲哭得亂七八糟,使得高文不得不摟住他,不停地拍着他的後背安慰。

他倆原先只是為明天的庭審一事來找克魯,豈料來了兩趟都沒見着有人在。當高文堅持再來一回時,發現了散落一地的文具,于是當即意識到事情不對,從而與雷爾一同轟開了寝室的門。

“真恨不得把他倆殺了!”高文咬牙切齒。

“那你就別想當領主了,”雷爾坐在傑蘭特的床上,望着對面的舍友和驚魂未定的章魚,“你這話以後別在我面前說,否則我得舉報你。”

“你舉報!你現在就去舉報!”高文仍然義憤難平,甚至沒意識到他雙臂箍得克魯都有點痛。

雷爾不說話了,每當高文的臭脾氣上來,別人說什麽都沒用。

他沉默着,環顧了一下一片狼藉的環境,最終嘆了一口氣,道——“你讓克魯這種沒有半點自我防禦能力的人做輔助,以後你還有更多類似的麻煩事。”

“我知道,那又怎麽樣?”高文反問。

“會拖累你,會害了你,”雷爾頓了頓,無奈,“你……你自己考慮清楚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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