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24)家族的安排(下)

傑蘭特的審判結果是在畢業典禮的前一天下來的。

高文知道父親想讓自己能安心參加典禮,也希望這事早點有個結果,以免夜長夢多,節外生枝,所以必然是幫了忙出了力的。

傑蘭特因将魔杖帶到裂岩群島而被開除的消息淹沒在畢業典禮在即的氛圍中,關心的人很少,也将此事的影響壓到了最小。而傑蘭特也将在三個月後,由監獄轉至管制所服刑。

管制所也在衛戍島上,它比監獄小,戒備也沒有那麽森嚴。裏面關押的大多是精神不正常或未成年犯罪的海民,相對監獄來說環境好很多,與軟禁差不離。

在他轉到管制所之前的這三個月,不允許任何人探視。不論是高文,雷爾,還是克魯,都沒有例外。

高文很想第一時間把消息告訴克魯,但當他去到克魯的宿舍時,發現宿舍裏什麽都沒有,沒有人也沒有課本,早就收拾得幹幹淨淨。問舍管才知道,克魯已經在前一天下午,一聲不吭地回了家。

高文對此有些不滿。

雖然他理解最近一連串的風波給克魯造成不小的傷害,但無論怎麽說,他都應該和自己打個招呼。克魯看上去不像那麽不懂禮貌的孩子,而這樣的不辭而別只能讓高文認為他有點幼稚和任性。

“他都已經是我的輔助了。”望着空蕩蕩的宿舍,高文喃喃地抱怨。

“但他也已經回家了。”雷爾在高文身邊提醒,高文應該為第二天的晚宴做準備,而他甚至連禮服都沒有找出來。

這樣的不滿情緒一直持續到晚宴當天。

高文為畢業致辭做了充足的準備,當他換上嶄新的禮服,站在一例同期和學弟學妹面前時,僅憑慣性,他便能開合着嘴把爛熟于心的演講詞流利地背誦出來。

演講詞是雷爾幫寫的。其實高文之前也寫了一份,但雷爾看罷之後連連搖頭。高文也自認在與人溝通方面不如雷爾,遂幹脆讓雷爾代筆,自己則花了一晚上背得滾瓜爛熟。

雷爾站在臺下望着高文,望着那一個高大的,英俊的,遲早有一天會成為領主的海怪在臺上滔滔不絕,那一瞬間,雷爾有點恍惚。

高文的胸口戴着象征着結業的海城學校的紋章,随着演講時的輕微動作,銅面的利維坦标志反射着廳堂的光線。

一閃一閃,晃着雷爾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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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爾的胸口也有一模一樣的紋章,可他卻覺着自己的始終不如高文的閃亮。

雷爾的心裏是有想法的。他比高文還大幾個月,在畢業典禮之前,他就已經滿了十八歲。他在幾年前就想過到了十八歲要和高文說什麽,只可惜還沒等到那一天,克魯就成了高文的輔助,而那些早已準備好的話,或許雷爾便不該說了。

是的,他對高文有過幻想,只是那份幻想在畢業之前都被自己狠狠地壓抑。他從進入海城學校開始就和高文在一個宿舍裏,之後從宿舍搬到了公寓,也仍然共處一室。

而更早一點,在雷爾記憶的源頭,他還是個背着龜殼不懂怎麽變成完整人形的孩子時,就和始終弄不掉魚尾巴的高文扭打成一團。

他的記憶裏全部都是高文的影子,而他相信高文也一樣。

高文是他的朋友,同期,甚至可稱為兄弟。高文是優秀的,他始終比自己更優秀一點點。但令雷爾自己都費解的是,高文從未讓他産生嫉妒的情緒。

好似高文就應該站在比他更高一級的臺階上,而他願意就這樣仰望着,成為影子裏唯一的存在。

“他的輔助怎麽沒有來?”站在雷爾旁邊的同期問。

高文有了輔助的事不胫而走,這也意味着高文即将參選候選領主的消息成為公開的秘密。按理來說從這個時候開始,但凡重要的典禮,其輔助便不可缺席,但克魯确實沒有來。

“可能有家裏的事耽擱了,”雷爾為高文打圓場,也不得不為克魯打圓場。他可以單獨為難高文,可以當着克魯的面為難高文,但當質疑的聲音來自其他方向,雷爾卻習慣性地化解着這份為難——“你知道,現在輔助的家庭還是有最高的監護權。”

身邊的同期表示理解,但也有些惋惜地啧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會成為他的輔助,你們兩個那麽要好。”

“關系要好和輔助是兩回事,高文知道什麽選擇更适合他。”雷爾扭頭笑了笑,終止了這個話題。

可是真的适合嗎?雷爾在心底發笑。他說謊了,這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同期說得對,站在高文身邊的應該是自己,即便今天那條小章魚來了,那副模樣也絕對會引來衆人的議論。

這是高文做的最錯誤的決定,雷爾依然堅定地這麽想。

學生代表,導師代表以及校長致辭結束之後,便是徹夜狂歡。畢業典禮會一直舉辦到第二天早上,一年一度的歡慶儀式讓海城學校所有的非畢業生也沾了光。

高文本想直奔雷爾所在的位置,但湧上來的人群沖散了他倆對接的目光。

另一個出乎高文意料的身影攔在了他的面前,并帶來了一份同樣意外的驚喜。

沒錯,來者正是薩魯。而他帶來的那份禮物,便是“一直想來海城學校逛一逛”的艾琳娜。

克魯是前一天晚上回到家的,他一直以為是父親找他有要事談,可是兩天了,他父親什麽表示也沒有,哥哥薩魯也一樣。

到了今天晚上,薩魯幹脆就出去了,到晚飯時間也沒有回來,一并沒有回來的還有分家的姐姐艾琳娜。

“父親,他們去哪裏了?”克魯坐在長條餐桌旁,望着父親利索地用觸手扯掉了一只螃蟹腿。他隐隐覺着家裏人有事情瞞着他,可他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想。

家裏人有做事不告訴他的習慣,畢竟他從來就沒被當成其中一員。血濃于水這種概念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盡管傑蘭特一再表示這不正常,很不正常。

不過克魯又能怎麽辦呢,他自小聽慣了那一句句“就該把他丢進管制所研究”或者“怎麽不把他關起來”“怎麽他還沒死掉”的言論。縱然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可每當家人用“像你這種玩意”作為一句話的開頭時,克魯的喉嚨就像被堵住了一樣,什麽辯駁的話都想不起來。

他也無話可辯。他和哥哥姐姐相比确實愚蠢又醜陋,哪怕傑蘭特一再強調“你比他們好看多了,你以後也會比他們聰明,比他們厲害”,但克魯知道,這是傑蘭特在安慰他。

克魯不喜歡吃螃蟹,他躲在石縫瓦罐裏的那幾年曾經被一只海螃蟹吓到了,還差點被它鉗掉了一條觸手。所以他的盤子裏只有幾只蛤蜊,盤子外精致地卷了一圈的海帶。

克拉夫經常不回答他的問題,所以面對克魯好不容易提出的關于薩魯和艾琳娜去向的問題,他也沒必要作答。

此刻他正啜吸着其中一只蟹鉗裏面的汁肉,無視着克魯的存在。

在克魯的印象中,這就是他和父親的關系。雖然他的哥哥姐姐會嫌棄他或者打罵他,可再怎麽樣都好過父親直接無視他。

昨天第一天回到家裏還好,畢竟有哥哥和艾琳娜在場,父親會和另外兩人說話,兩人也會從始至終一直交談,那餐桌也不顯得過于清寂。

當然,傑蘭特在的時候會更好。因為哥哥姐姐會和傑蘭特說話,而傑蘭特會幫克魯說話。

記得傑蘭特剛來克魯家裏時,還曾經義憤填膺地問過他家裏人怎麽這副德行,怎麽說克魯也是本家的小兒子。

可克魯沒覺着有什麽不對,而傑蘭特說的一句話讓他記憶猶新——“瞎子,你就是個天生的瞎子。”

唉,克魯又想起傑蘭特了。他也不知道現在傑蘭特到底怎麽樣了,心裏頭是否還在怪罪他。

克魯需要找個機會和傑蘭特解釋清楚,雖然他沒有辦法把傑蘭特救出來,但至少得讓他知道——自己始終是傑蘭特的朋友,他從來沒有背叛他。

餐桌依然死寂,仿佛進餐的只有克拉夫一人。立在配餐桌旁的兩名章魚侍從也仿若雕塑一般,牆角的落地鐘發出輕微的聲響。

克魯瞥了一眼時鐘,已經晚上八點了,畢業典禮一定開始了。

高文一定已經作為學生代表上臺講話,一定已經用他那年輕而有力的聲音訴說過他的對未來的徜徉。而整個會堂鴉雀無聲,臺下無數雙亮晶晶的眼睛也充滿期待地望着他。。

安德魯也一定回來了,如果他沒有被選成祭品的話,他也會站在同期中央。他說過他不能在錯過今年的畢業典禮了,畢竟往前好幾年,他都被這樣那樣的事情耽擱掉了。

他說如果他足夠幸運也能夠讀到畢業那一天的話,他也要站在臺上。他很崇拜高文,也很崇拜雷爾。雖然永遠沒法成為他們那樣的人,但能盡力接近就是好的。

克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等到父親吃飽喝足了,返回自己的配藥房後,他才象征性地把盤子周圍一圈的海帶卷吃完。可是蛤蜊還是一個都沒有動,克魯實在吃不進去。

吃完飯後,他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關起來。

其實今年他也是有好消息要帶給家裏人的,雖然史學考試的成績仍然不太理想,但其餘的幾門全部名列前茅。他的名次與上一個學期相比,往前翻了一倍,幾乎都要追上前三名的安德烈了。他相信如果臨近期末時沒有發生傑蘭特的問題,他會和安德烈比肩。

他覺得這是一件可以證明自己沒有那麽笨的好事。

只是,好似沒有什麽人關心這個。

今天克魯趁着薩魯出門前,也想簡單地和薩魯提一下。可當時薩魯和艾琳娜正在精心打扮,根本無暇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克魯捏着的裝着成績單的牛皮信封還沒碰到薩魯的手,薩魯就把手抽了回來,笑着問他,“這次作弊成功了?”

“不,大概是你們海城學校的導師實在不想再為難你了,如果再為難下去,你一不小心死了怎麽辦?”艾琳娜從鏡子面前轉過來,與克魯插身而過時還拍了拍克魯的腦袋。

艾琳娜穿了一件非常華貴的紅藍相間的晚禮裙,看上去簡直刺目。克魯和她不熟悉,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只能怔怔地望着哥哥姐姐消失在眼前,而他——是的,又剩他一個人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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