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6)本能的防禦(下)

那天晚上,克魯第一次在高文的懷裏睡覺。

從門外進到房間的整個過程,他的觸手一刻都沒有放松過,死死地箍着高文的後背,腦袋則貼在那還散發着酒味的、滾燙的胸膛。

高文無奈,也放棄了讓克魯到弟弟萊馬洛克房間睡的念頭,只好虛虛地環着他,裹在同一張被子裏。

其實這在裂岩群島是允許的,也不會引來別人的議論。只是高文卻始終覺着克魯年紀太小,這麽近的距離也讓他有些尴尬。

但似乎克魯不尴尬,他就貼着高文的胸口,也不管那睡衣松松垮垮,一躺下幾乎把高文整個胸口都露了出來。

此刻高文的酒勁已經醒得差不多了,睜着眼睛越過克魯的腦袋,看着床鋪對面的窗廊。

今晚的月色很好,月光又清又冷,被窗廊切割成一塊規整的四方形,平坦地鋪在桌面和床邊的地上。

克魯也沒有睡着,他走這一趟目的就不是為了睡覺。高文的心跳一記一記有力地傳遞到他的身上,而自己則周身冰涼。

在追問了好一會怕什麽又為什麽害怕,克魯卻都沒有回答後,高文也不再問了。他輕輕地捋着克魯的頭發,把那因奔跑而弄亂的發絲梳理順暢。

緩過勁來後,克魯終于把觸手松了一些,微微擡起頭看向高文,開口了,“你是不是會把我廢掉?”

聽到這話,高文呆了一下,反問——“廢掉……廢掉什麽?”

“廢掉輔助。”克魯圓圓的眼睛瞪着高文,手指扯了扯高文的睡衣,“艾琳娜說你會把我廢掉。”

“我——”高文剛想反駁,忽然聽到了這個名字,不禁有些奇怪的想法湧上心頭,追問——“你說你姐姐艾琳娜?”

“她不是我姐姐,她……她是分家的。”克魯說,努力為艾琳娜減點分數。

高文笑了,笑着摸了摸克魯的腦袋,道——“她和你開玩笑呢。”

高文是真的以為艾琳娜在開玩笑,而這玩笑卻讓克魯當了真。于是克魯急匆匆地跑來求證,就像一個孩子追問着父母是不是真的有怪獸會把他吃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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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克魯卻很認真,他又扯了扯高文的睡衣。

他要讓高文認真起來,并且意識到真正的輔助受到了威脅和恐吓——“這不是玩笑,艾琳娜說你不喜歡我,所以你會把我廢掉,然後……然後把她立成輔助。”

這話一出,高文更是一頭霧水,他還以為是自己沒聽清楚——“你說把誰立輔助?”

“艾琳娜說你會讓她代替我……”克魯撒了一個小小的謊,他咬住了牙關,皺起了眉頭。他把目光垂下一會,似乎在堅定着某種信念,等到再次擡起頭來時,他認為他該撒一個更大的謊——

“艾琳娜說你……你其實很讨厭我。你……你和他們一樣厭惡我,恨不得、恨不得我死掉,你就不用廢黜了……”

高文啞然。

他看到了克魯眼眶裏的淚水,而他相信這不是簡單的玩笑能造成的效果。他和艾琳娜完全不熟悉,只是今天晚上偶然碰見而已。薩魯也不住地為克魯沒能到場而道歉,還在為克魯找了各種各樣開脫的理由。

其實高文并不需要這些理由,沒來就沒來了,克魯年紀小有他的特權,高文也不會真正記恨。

于是他解釋——“我當然不會因為你今晚沒有到場就做出這麽重要的決定,克魯,既然我已經——”

“不是我故意不到場的,也不是我故意不辭而別,是……是我哥哥把我關在家裏,他、他不讓我去。”克魯沒等高文說完,便急匆匆地搶話。

他必須要讓高文看到這一切都不是他的責任,而所有的責任另有來源。

“為什麽?”高文開始認真了,但也滿是不解。

克魯沒有立即回答,他望着高文的眼睛片刻,又重新用觸手抓住對方的後背,把腦袋抵在高文的胸口。

“……大概是讓艾琳娜有機會與你接觸吧。”克魯小聲地、悶悶地說。

說完,他也被自己出口的話吓了一跳。

他沒有想過這就是他的真實想法,甚至沒有意識到他這是在告密和栽贓。可他真的告密和栽贓了嗎?似乎又沒有。

他只是讓當事人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罷了,而當事人将有自己的判斷。

高文明白了,他捋着克魯頭發的手停了一瞬,而後捧起克魯的臉,讓他看着自己。

“艾琳娜說的不是真的,”高文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我不知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但是克魯,我絕對不會廢棄你。”

“可是艾琳娜這麽說,雷爾也這麽說——”

“我不管別人對你說什麽,我知道很多人對我立你表示不解,”高文輕輕地皺起眉頭,淺淺地嘆了一口氣,“我很年輕,我也不确定這是不是最好的決定。我只知道,這是我作出決定後,必須承擔的責任。”

克魯的小拳頭緊了緊,他的目光晃動了一下,又回到高文臉上,“你……你保證不會廢棄我……嗎?”

“我保證,”高文非常肯定地道,“現在我只能當着你的面,向海神利維坦及其主人起誓。但等到你畢業的那一天,我會在你的家族和我的家族面前,重複這個誓言。”

說完,他掀開克魯額頭的頭發,在眉心間,落下了第一個主人對輔助的吻。

“相信我,克魯。”年輕的高文說。

“你沒什麽好害怕的。”年輕的高文又說。

克魯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究。

雖然高文很年輕,但克魯卻知道,這話值得相信。

是的,正如雷爾所言,克魯沒有外表看上去的那麽愚笨。他用本能就能看到事情的來龍去脈,可因為被壓抑、被否認、被嫌棄久了,他被巨大的自欺欺人的情緒蒙蔽了眼睛。

他是年輕的,他的一切觀念都沒有穩固到不可撼動的地步。所以當所有人都告訴他,他一無是處時,他也會自我懷疑,自我否決。

可到了現在,自我已經不存在了。那些壓迫太過強大,以至于連同他自欺的能力也一并湮沒。

而在此之後,剩下的便只有本能了,只有他以為沒有經過大腦,實際上卻已在大腦成型的自我防禦和保護機制。

墨汁在他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就噴射了出去,卻為他擋住了敵人的追擊。

此刻他正望着那一片漆黑的墨域,他難以相信那是他能做到的事,但莫名地,竟又有一絲小小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他還可以做得更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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