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32)畜生的覺醒(下)
特裏斯坦和加雷斯骨頭還剩,不過皮肉就不剩多少了。
一開始他們還以為自己可以不停地變換位置來躲過畜生的進攻,但很快,他們便意識到自己的天真。
畜生的移動速度和攻擊力遠遠超乎他們的想象,尤其是加了海民血統的、失控的畜生,移動軌跡快到肉眼難見。
往往是獵人才挪了一步,畜生便已經預判出了結果,猛地一撲,穩穩地站在他們想要到達的方向上。
特裏斯坦和加雷斯無法停在原地,但也無法大幅度閃躲。
一是行動不便,二是敵在明我在暗。雖然房間都是黑的,但畜生化形之後視域會大大提高,能在黑暗中分辨人眼難以分辨的細節。
他倆唯一占優勢的地方就是他們是可以自由移動的,畜生的鏈條是鑿在牆裏的。也不知道牆另一邊拴着什麽,它們硬是扯了半天也沒扯出名堂。
不過一旦畜生一爪子抓過來,還是能在特裏斯坦背後拉出幾道血淋淋的傷口。特裏斯坦幾乎把加雷斯包裹着,将加雷斯抵在門板上。自己則左右閃躲着不停朝他們抓來的爪子。
其實被抓了幾次之後,後背也就爛了。疼痛也稍微麻木了一點,沒一開始那麽尖銳。
特裏斯坦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只好盡可能把長得好大只的加雷斯壓得更緊。
加雷斯當然不願意,雖然特裏斯坦叫都沒叫一聲,但只要他的身子晃一晃,加雷斯便知道對方又被劃了一道。
他們不知道會在這裏關多久,但特裏斯坦有安排。
這裏的畜生那麽多,每天的投喂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只要他們——或者加雷斯——撐到門再一次打開,就能找到機會沖出去。
他們之前的戒備心太弱了,從來沒想過海島上有那麽多畜生。但現在特裏斯坦也有了判斷,只要加雷斯手铐和腳鐐沒有拴在牆裏面,只要他們能坐船到島上,那找到相同的方法回去也不是沒可能。
其實特裏斯坦從來就沒細想“死亡”這件事,他也從始至終沒把“藥劑”放心上。
雖然表面上看是加雷斯服從着特裏斯坦的命令,但實際上只要加雷斯想做的,特裏斯坦都會陪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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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現在。
特裏斯坦從來沒有喪失過意識,所以他清晰地記得每一次與死亡對峙的場景。要說完全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放縱自己的害怕卻不是他的習慣。
蜘蛛家的人都有一個慣性,那就是不去想死後的事。只要不想,就不會恐懼。而沒有恐懼,就是在以最好的狀态求生。
但海民比他們想象的聰明太多了。
特裏斯坦知道這些混血雜種造出來的根本是為了對付海民,以它們在海上的生存力和戰鬥力看來,只要訓練得當,把海民包圍并剿滅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可誰知道,現在卻讓海民搶了先機,反而用它們來對付陸地巫師自己。
這一刻特裏斯坦不得不感慨,還好這些東西大部分已經殺死了,海民看似也無法馴服它們。否則假以時日,如果雙方皆用這種怪物開戰,必然造成海陸兩地皆屍橫遍野的慘狀。
可是此刻加雷斯不是這麽想。
他也想抱着特裏斯坦,但他的反應總是比特裏斯坦慢一步。他難受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幾次想從特裏斯坦的懷抱裏沖出去,都被特裏斯坦更緊地箍在懷裏。
“……媽的,這時候能不能別亂跑了!”特裏斯坦吼了一聲,可吼的下半句又變成一聲哽咽。
那些扯着鏈條的畜生都發了狂,狠狠地撓在特裏斯坦的後背。
特裏斯坦疼嗎?加雷斯很想問。可是他問不出來,他怎麽這麽沒用。
按照特裏斯坦的說法,他才是對方的狗,可是現在主人卻抱着他這條狗,試圖讓他活下來。
加雷斯的腦袋都要炸開了。好像有東西在他的身體裏掙紮,把他的心髒撕開,把他的筋肉攪爛。
他要哭了,他的眼淚壓抑在眼眶裏,鼻腔裏。酸痛難忍,頭暈目眩。他的牙關咬得生疼,拳頭也捏得咯咯作響。
“媽的……你怎麽這樣,你怎麽老是——”他說不出來,特裏斯坦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他以為特裏斯坦是在反駁他,但實際上不是。只是特裏斯坦的脖頸也被抓了一道,深深的傷口直接扯爛了他的皮膚,汩汩鮮血湧出,甚至流到了加雷斯的手腕上。
加雷斯頭痛欲裂。
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可他一點也不想繼續了。
他不知道特裏斯坦如果就這樣死在他身上會怎麽樣,他不知道他是否能承受特裏斯坦變得冰涼和僵硬的結果。
他不知道這樣的結果真的發生了,他是否還有理智去思考應該埋伏在門口邊的哪個角落等待門板再一次打開,也不知道他之後他是否還有精力與毅力殺出一條血路,背着特裏斯坦再次紮進海裏,游向應該屬于他的陸地。
他沒有特裏斯坦,他甚至無法定義自己。
這樣的想法第一次從他的腦海中冒出來,而特裏斯坦卻說——“沒事……等一會,再等一會門就會開……”
加雷斯難受得肝膽俱裂。他再一次試着動一動,并告訴特裏斯坦——“你不活我也不活了,我也不——”
“傻逼崽子,閉嘴!別瞎ji巴——啊,操……”特裏斯坦沒能說完,他豆大的汗珠滴落下來,同時低落的還有他後半句沒說完的話。
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他的脊椎,他失去了知覺。鮮血繼續從後背冒出來,現在特裏斯坦那髒得分不清顏色的衣服,已變得一片鮮紅。
特裏斯坦健碩的手臂像堡壘一樣牢牢地圈着他,就算因失血過多,意識已經開始潰散,他也沒有忘記要把加雷斯護在懷裏。
加雷斯痛不欲生。
他忽然不明白做人有什麽好處,救贖治療又有什麽意義。是不是人又怎麽樣,有沒有見過光明又能如何。
他那麽多年來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可因為特裏斯坦在他身邊,他就活得好好的。
貪得無厭,是的,正是特裏斯坦的縱容,讓他貪得無厭。
他的眼淚湧出來了,溫暖得如特裏斯坦流在他手腕上的鮮血。可是那淚水還沒落到嘴角就滑開了。
特裏斯坦又被劃了一道,不過還好,特裏斯坦仍然沒發出聲音,他的眼睛已經閉上。
“……媽的,對不起,對不起啊……”加雷斯嘶啞地叫起來,可他叫不出來。
強烈的窒息感掐着他的脖頸,他發出的聲音不像是他自己的。
特裏斯坦的腦袋垂下了,垂在加雷斯的頸窩,讓加雷斯看到後方仍然有無數雙紅色的眼睛噴射着駭人的紅光。
“……我錯了,特裏斯坦……我錯了,媽的,他媽的!……”加雷斯青筋暴起,他的汗水和淚水混在一起。
特裏斯坦的血不停地流,加雷斯便不停地後縮,往角落縮。可是空間就這麽大,任他再怎麽退縮,他也沒法把特裏斯坦徹底拉離畜生的魔爪。
“……我是狗啊,你才是主人啊……”加雷斯咬牙切齒,那話從他牙縫裏硬生生地擠出來。
他才是狗,他才應該死在前面,他才要保護特裏斯坦不受傷害,他才是命賤的那一個,不是嗎?
他哭了,他的四肢痛得難以言喻。好像有人把他的骨頭全部敲碎,再按照另外一個方式重新排列,安裝粘合。
他的腦袋混亂不堪,一股一股上湧的血液仿若把大腦也毀掉了,變成一片灰蒙蒙的混沌。眼前所見也因淚水而模糊起來,模糊的視域中閃過一個又一個支離破碎的畫面。
那些畫面加雷斯看不懂,他只看到一片血紅。
特裏斯坦還是如堡壘一樣壓着他,張開雙翅将他護在羽毛之下。
老獵人的手臂上滿是歲月留下的傷疤,羽毛殘破,城牆坍圮。
加雷斯崩潰了。
劇烈的疼痛在蠶食着加雷斯的肉體和神智,他産生了劇烈的反胃與眩暈。
他沒有意識到他的雙腿正在變形,關節向後彎曲,筋肉飽滿,仿若獸腿。
沒有意識到他的眼睛正在改變,從人類的雙目,變成蛇一樣的豎瞳。
沒有意識到他的牙齒正在生長,兩根尖牙從上颌牙龈冒出,尖利的齒沿似乎随時要咬進皮肉,射出毒汁。
他什麽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不剩什麽意識。
當他把特裏斯坦從身上推開,從地上站起來的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但他卻吐了吐信子,猛地張嘴露出了尖牙。
随後以一種他從來沒有想象過的力度與猛勁,毫無畏懼地沖入畜生的包圍之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