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33)海島的警報(下)
海底利于亡靈的栖息,很多死在海上的人,實際上是沉入海底才紮了根。
他們的屍體在海底腐爛,他們的靈魂便在海底附近。
能浮出海面的亡靈要不是怨念極其深重,要不就已經存在了很多年,吸取了海洋的精華,使得他們能脫離肉身對他們的小範圍的禁锢,四處飄蕩。
所以高文在海底召喚出亡靈很容易,至少比在海城學校容易多了。
雷爾是在第二天早上離開的,他沒有陪伴高文進行召喚術練習,他被裴迪急急地召了回去,只留高文一個人在海龜老宅底。
所以,也只有高文自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一開始召喚亡靈是非常順利的,他順利召喚出了一個,再送走一個。歇息片刻,他便召喚出三個,然後又順暢地送走三個。
海底的亡靈因為存在的時間不夠久,身體腐爛程度大多沒有那麽誇張,有一些甚至還維持着人形,看着也沒那麽惡心可怖。
比如他昨天下午召喚出的那一個還穿着裙子的小女孩,看上去死去不超過十年。
雖然裙子已經腐爛,只剩下一些如骷髅般的裙撐,但她的臉還是完好的,她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想伸手碰一碰高文的魚尾。
當然,她碰不到。
同樣是因為存在的時間不夠久,她還沒學會怎麽顯形,怎麽消散。她的手直接從高文的魚尾中穿過去了,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然後,她說了幾句話。
高文聽不懂那是什麽語言,只好在召喚的過程中同時使用了通語咒。
通語咒是一種轉換自身語言能力的方式。
海獸利維坦受地獄惡魔的驅使,而惡魔擁有通曉萬靈母語的能力。這種能力給了利維坦,經過多年的摸索,也由利維坦傳遞給了海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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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先是試着對小女孩使用通語,試圖讓小女孩能說海民的母語。可咒術直接穿透了小女孩身體,根本不起作用。
不得已,高文又對自己通語。于是他聽懂了小女孩說的話,小女孩說——“你是誰呀,你怎麽拿着三叉戟?”
三叉戟是海怪家的武器,它沒有實體,是憑借海怪自身的法力幻化而成。
當海怪家族的人要施行威力更強大的法術或者進行準确攻擊時,一般都會幻化出三叉戟以求法力和注意力更加集中。
高文此刻也是一樣。
召喚術對他來說是非常耗力的法術,他必須幻化出三叉戟,才能更好地集中精神。
“我是……”高文看了一眼因精力消耗而變成原型的魚尾,本想說自己是一個海民,頓了頓,幹脆笑道——“我是利維坦,海獸。”
小女孩偏了偏腦袋,好奇地看着他,然後搖搖頭,說,“不,你不是利維坦,我見過利維坦。”
“你見過利維坦?”這麽一說,高文倒來了興致。
他沒有親眼見過利維坦,因為他尚未參加過血祭。華德意思是等他成年之後再參加,而明年,他才将第一次親身經歷這場神聖的獻祭。
小女孩用力地點了點頭,笑起來,“利維坦不拿三叉戟。”
對,真正的利維坦不拿三叉戟。
因為它震動翅膀便能分開海水,它張開嘴巴便能降下暴雨,它揚起尾巴便能甩下閃電,而它只要發出鳴叫,便雷聲隆隆,綿延不絕。
“那它在做什麽?”高文也跟着笑了。他還沒有和亡靈說過話,這一份新鮮刺激讓他想把對話進行下去。
但女孩卻憂愁了起來,她的手指掰着裙擺上的花瓣,低聲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遠遠地看見它……它在一聲一聲地哀嚎,像打雷一樣。”
高文明白了。
因為女孩聽不懂利維坦的語言,那只聽到哀嚎也很正常。
“它好像想找人說話,它好像在擔心什麽,”女孩又說,她擡起頭來,指着幽深的海域,“你去幫幫它嘛……你和它長得那麽像,你肯定懂得怎麽幫它。”
高文還想回答什麽,可女孩變得越來越透明,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高文知道是自己的法力撐不住了,于是連忙把女孩送走,以免被召喚的時間太長而自己又沒有持續的法術供給,導致亡靈徹底消散,不複存在。
本以為這只是女孩的一個奇遇,畢竟在海洋裏活着,偶爾有幸能碰到常年沉睡在海洋深處的利維坦也不是沒有可能。
只是他沒有想到,當他休息了半個小時之後再次使用召喚咒時,利維坦的聲音便傳入了它的耳朵裏。
是的,高文知道那是利維坦。
因為他明明試着召喚更多的亡靈,可召喚咒念了幾十行,完完整整、順順當當地念完了,周圍卻一片悄寂。
他以為是自己施行咒語的過程中出現了纰漏,于是又試了一遍。
可是當長長的導魔詞念完,召喚術成功開啓的光線也把高文迅速圍起又迅速消散,周圍還是什麽都沒有。
海龜家的後院空蕩蕩的,只有幾尊拴着鐵鏈的石龜伫立在遠處,光線不明,它們也不甚清晰。
而正當高文準備第三次念誦咒語時,幽深的遠方傳來了一陣低沉如雷鳴般的聲音。
它猶如悶雷滾動,又仿若暗潮翻騰。它一寸一寸靠近,卻又像海浪般一波一波遠去。
高文試着追尋聲音的來源,可游了幾米,卻發現聲音從四面八方來,卻又散往四面八方去。
他在空曠的平臺上徘徊,不得已,沖着黑暗的遠方喊道——“主人,是你在召喚我嗎?”
高文從來沒有聽到過利維坦的召喚,雖然史書上曾經記載着利維坦召喚海民的故事,但高文以為那只是故事。
神獸如何會召喚海民呢?只有海民主動召喚神獸,祈求庇佑的份。
所以他也不知道在出現這種情況時該怎麽辦,不知道該以什麽方式正确地回應。
那隆隆的悶雷繼續響,沒有理會高文的高聲發問。
高文又往更深處去,他游下海龜家的平臺,化成了完整的獸态,繼續往黑暗處沉。
“主人……是、是你在召喚我嗎?”高文又用海民語再次高聲地問了一遍。
但是海洋深邃,很快就把他的聲音吞沒了,和在山裏喊話不同,在海洋深處喊話,甚至連回音都沒有。
他再接着往前游。
他沒有咒術球的保護,便離開了海龜家的範圍。他游向更深的黑暗,很快,海龜家的燈火成了遙遙的一點。
而雷聲依舊在他周圍滾動,沒有遠離,也不會靠近。
于是,他第三次問——“主人,是您在召喚我嗎?我是海怪家的高文利維亞坦,我聽憑您的差遣。”
可是仍然沒有回應。
悶雷一刻不停地響着,高文也繼續往前游着。
現在,他的周圍只有一些發光的魚和珊瑚叢,他不知道自己游到了哪裏,後面已經見不到燈光,但他仍然不想停歇。
雖然沒有證據表明只有他一個人聽到了雷聲,可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托在他的腹部,頑固又執着地把他往深海裏帶。
那只手把他帶到徹底的黑暗之中後,高文終于停住了。
他環顧四周,現在連小魚群也見不到了。他陷入一種狹窄又虛空的境地裏。
真正的黑暗莫過于此。
而當他打算第四次張口發問時,突然,雷聲驟然加大。
那雷鳴猛地炸響在他的耳邊,好似有人繃了一面巨鼓,再費盡全力地砸爛鼓面。
一聲巨響過後,高文的耳邊爆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哭喊聲,哀嚎聲,怒斥聲,咆哮聲。
他們用着海民的語言,卻像是幾十萬海民同時在叫喊。
高文馬上捂起耳朵閉上眼睛,可是一點作用也沒有。那些聲音毫無阻隔地闖入他的耳膜,既像在他耳邊說話,又像在他腦海裏吶喊。
他們哭泣着——“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們讨饒着——“他們是我們的人,讓他們留下。他們已經不屬于陸地了,饒了他們吧……”
他們發着誓——“放我們一馬,我們便把命和靈魂獻上,救救他,只要救了他,我永遠聽你差遣……”
他們還狠狠地咒罵——“請你記住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也請你記住,我恨你入骨!……”
高文喊了起來,那些混亂的聲音仿佛要把耳膜震碎。
可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有那紛亂嘈雜的控訴一句一句振聾發聩。
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當高文似乎要被這無垠的黑暗徹底俘虜時,所有的聲音——包括雷聲——驟然消失了。
而高文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抱成一團,蜷縮着躺在海龜家的平臺上。
仿佛剛剛的一切只是幻覺,而高文從未離開過。
“您怎麽了?”一個海龜侍從似乎聽到了高文的呼救,匆匆地打開門,走出平臺。看到倒地的高文時,他連忙沖了過去。
他扶起高文,摁住高文的肩膀,慢慢地用自身的法力帶高文變回人的模樣。
“您……您沒事吧?發生什麽事了?”海龜侍從打量着平臺四周,見着高文恢複了人形,便把他放下,又警惕地跑到平臺邊緣處向遠方眺望。
“剛才有人襲擊您嗎?還是——”
“你聽到什麽聲音嗎?”高文在地上歇息了一會,站起來,有些着急地問道,“雷聲,喊聲,哭叫聲,還有、還有……”
高文此刻滿頭大汗,即便有海龜侍衛的法力協助,也因為高度緊張,兩只手臂上的魚鱗怎麽都褪不掉。
海龜侍衛想了想,然後搖搖頭,道——“我……我只聽到您喊了起來,我不知道……”
“什麽都沒有聽到?!”高文再次急切地問,甚至抓住了對方的胳膊。
侍衛也愣了一下,他更努力地思索着,可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聽到您的喊聲才進來的,除此之外,我真沒聽到其他的聲音……”
高文松開了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萊馬洛克似乎很不滿意高文的決定,一個勁地想從魚缸裏翻出來。他把蓋在魚缸上的蓋子頂開,狠狠地朝高文吐了吐信子。
“高文?”卧室的門敲了敲,打開了。華德回來了,他也聽侍從說高文提前從海龜家上岸——“我還以為你會多住幾天,怎麽了,是訓練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不,父親……”高文整理了一下思維,鄭重地道——“我聽到了利維坦的聲音,它好像……是一份警告。”
華德聽罷,臉色瞬間僵了下來。
他站在門邊一會,朝高文示意,“出來吧,跟我說說你聽到了什麽。”
高文戳了一下萊馬洛克的胸口,把他重新投回魚缸裏。而後站起身來,随同父親一并走了出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