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47)成長的樹苗(上)

十六歲的假期,是一個漫長又短暫的假期。

對于克魯來說,待在家裏的每一天都無比漫長。薩魯就像看着一顆定///時///炸///彈一樣看着他,以至于克魯覺得對方随時會對自己下毒。

可是薩魯沒有這麽做,或許是他心頭仍有一絲善念,又或許克魯的消沉讓他認為無需冒此風險,多此一舉。

艾琳娜也沒有立即放松警惕,反而時時觀測着克魯的行動。

她能不能代替克魯成為輔助,決定了她到底是不是分家的小雜種。這沒法讓她不上心——當她的家人并不願意為改變分家的身份、提高自己的地位而努力時,她所能做的就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薩魯身上。

不過當克魯一個人待着的時候,時間還是過得飛快的。整個假期,克魯幾乎都躲在自己的房間裏,有時候連吃飯都不出來。

他專心地研究着戴比的書,一個一個古海文地翻譯。他沒有再去海怪家的原因不僅僅出于他看到雷爾對高文的重要性,還有一點便是他不希望在尚未準備好之前,讓薩魯和艾琳娜有進一步的行動。

他是弱小的,而當一個弱小的人要與強大的人抗衡時,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無論是等待自己變得強大起來,還是等待一個敵人力量削弱的機會。

戴比的手抄書講的內容非常豐富,他也慢慢從中看出為什麽克拉夫和巴羅對其珍愛有加。她的研究涉及混血怪物,涉及世界的另一面,還涉及各種各樣奇怪的藥劑配方。

克魯覺得戴比不屬于裂岩群島,她應該屬于世界。她被困在小小的島嶼上,可心卻早已離開了海洋。

這也難怪她不願意把這一切功勞讓出去,或許在她活着的時候就認定——海蛇家擔不起這份榮耀。

在很多年以前,海蛇家還持有兩塊原石。那時候島上還沒有九大家族,只有四大家族和一個正在崛起的水母。

章魚家也并非獨立存在,而是隸屬于海蛇麾下。

當黎明戰争爆發之後,章魚借着海蛇家車馬疲敝之時,以獻出大量研究結果為代價,換取了立足的機會。

或許自那時開始,就是章魚家的覺醒。他們從骨子裏就不願意作為其他人的附屬品而存在,他們有着聰明的頭腦,所以需要争取真正的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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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苦于自身性格的局限性和世事弄人,即便獨立出來之後,仍然身為海蛇家族的輔助。直到到了現在這一刻,海蛇家覆滅,而他們無可依附。

克魯回想着除了戴比之外的那些章魚輔助,他不知道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麽故事,但必然大部分人沒有從領主身上得到真正的平等。以至于那份不服氣持續到了戴比這一代,至死都不願意認命。

克魯看着那字裏行間寫下的秘密,忽然覺得這就是戴比的力量。戴比留下的不只是豐沛的研究成果,還有一種不服氣的心情。

否則在巴羅如此迷戀着戴比的時候,她又如何能摒棄享受愛情的美好,一股腦地把精力盡數投進研究之中。

那份狂熱,超過了愛情。

或許對戴比來說,真正讓她往前走的并不是愛意,而是仇恨。她不恨巴羅,恨的只是自己始終只作為輔助的命運。

輪到克魯,也是一樣。

如果他從始至終只能作為高文憐憫和同情下的産物,是高文匡扶正義帶來的意外,是高文的責任感讓他對克魯不離不棄,那克魯知道,自己的結果不會好到哪裏去。

他看得出來,當高文握着雷爾手的時候,眼神是不一樣的。

雷爾勝過克魯不止一點點,無論是和高文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基礎,還是自身所散發出的光芒,都是此刻的克魯所不能及的。而克魯所能留住高文的,或許只是他日漸出脫的容貌,以及那一份高文心頭的悲憫。

克魯為這樣的結果感到痛苦。可他又明白這就是現狀,不管承不承認,這就是他必須認清的真相。

他的眼前再次浮現出安德烈的臉,他永遠也成不了安德烈這樣的人。安德烈認命,并以自己的命運感到自豪。而克魯不認——是的,在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之後,他已經沒有更低的谷底可以跌落了。那所有的努力,都只能讓境況好轉。

而戴比留下的書,或許就是他唯一能利用的武器。命運讓他獨自找到了它,便自有用意。

新學年開始沒多久,克魯偷偷地為自己過了一次生日。他躲在被窩裏,聽着廳堂外為歡迎婕德正式歸來而舉辦的宴會的喧嚣。

婕德在薩魯的一再要求下,從海底的總醫院借調回了海城島。薩魯覺得他們是時候該孕育孩子了,畢竟他的年齡越來越大,婕德也是。如果他能在當家的位置上穩坐下去,他必須要有足夠的時間培養自己的孩子。

婕德是傑蘭特的姐姐,這一層關系無論如何都無法抹去。所以在克魯動第一個邪念的時候,他想到了傑蘭特。他覺得自己對不起他,之前的誤解尚未消除,之後卻要得寸進尺。

可是他也怨恨傑蘭特,這兩年他被傑蘭特一個人丢在裂岩群島上,傑蘭特卻因為一個誤會,從始至終沒有回來看他一眼,甚至連一封信都沒有。

他無數次希望傑蘭特能在自己身邊,即便對方什麽都做不了,那也能給他堅持下去的力量。可現在傑蘭特杳無音訊,就像從未存在過一般,是克魯一個年幼時期發的夢境。

只是正如傑蘭特在管制所時想的一般,他以為克魯在外面是自由的,所以能做的事情很多,也定然會比他過得好。

而現在,克魯也以為傑蘭特是自由的,至少能夠随時找機會回裂岩群島,即便只給他一句虛無缥缈的安慰也好。

可是他沒有想過,傑蘭特已經身不由己。

他在陸巫的地盤上過得窮困潦倒,之後又在賭場中尋得了一線希望。海蛇的毒素能致幻,當然也能讓他贏錢。他憑借自身散發的毒素讓別人産生迷幻的效果,然後賺得盆滿缽滿。

他是動過回去看克魯的念頭的,只是他還想再賺多一點,這樣他也能在克魯面前炫耀炫耀,順便帶回幾樣像樣的禮物。

沒錯,傑蘭特永遠都有鬼點子。他能活下去,取決于他那鬼機靈的大腦。

可惜他仍然太過天真,這份美好的憧憬還沒實現,就徹底地被踩碎了。

他以為他的對手不過是賭桌上圍觀的人,卻不知道各個角落布滿了賭場內部的管理人員。他們會鎖定一切從東家口袋裏掏錢的家夥,就等着抓住他的小辮子,再将他狠狠地逐出自己的地盤。

傑蘭特被痛揍了一頓,甚至差點被剁掉了手指。那些陸巫把他拷在東家的辦公室裏,餓了三天三夜。

直到最後,傑蘭特招供了一切。

他以為這樣便能換得自由,卻不料他說出口的東西,讓東家看到了一棵搖錢樹在向他招手。

傑蘭特沒有被趕出賭場,甚至他再也無法邁出賭場。他成了安插在賭徒中的千手,被迫為賭場牟取更多的利潤。

他還是在用海蛇專有的迷幻劑,只是之前是為填滿自己的口袋,之後卻為填滿別人的口袋。

而他想要回去看克魯的計劃,也被無限期地擱置了。

可是這一切,克魯又怎麽會知道。

他怎麽知道有一天傑蘭特也會被貧窮所困,海蛇家的獨子會流落街頭食不果腹,當海民販賣成為裂岩群島重罪的今天,傑蘭特出賣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他只知道如果傑蘭特還活着卻不回來,那就是傑蘭特的錯。而如果傑蘭特已經死了,那他即将對婕德做的一切,也到死後才會受到傑蘭特的譴責。

所以在同樣為婕德敬酒的時候,克魯把傑蘭特的影像從腦子裏擠出去了。

婕德毫無防備地把酒喝下,薩魯滿臉寫着光彩,得意地望着階下的克魯。

克魯其實很好奇,這種将新生命與自身咒語聯通在一起的方法,戴比一開始是打算對付誰的。畢竟傑蘭特出生了,而且戴比對傑蘭特很好,那說明這絕對不是針對要與巴羅交pei的海女。

可偏偏外界也從未聽聞過巴羅與其他異性有過傳聞,戴比這種狠毒的方法或許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不過事實是如何,沒人知曉。

光鮮的人都是好面子的,而藏在面具底下的污穢,将随着當事人的死亡而漸漸消散,再也找不到定論的鐵證。

克魯并沒有想過傷害任何人,哪怕到了這一刻他仍然抱有僥幸。殺人是多麽難以下的決心,他也不想把仇恨嫁接給一個無辜的新生命。

他最希望的是薩魯和他能相安無事,只要薩魯不再有進一步的動作,他也将當成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不開戰不代表無防備。

他從始至終沒有對付薩魯的籌碼,為了不讓自己的生命被別人捏在掌心裏把玩,他便只能選擇也捏住對方的命根子。

後來那些研究裂岩群島歷史的海民說,或許克魯奧te普斯可以再等一等。如果等一等,他就能等到加雷斯和特裏斯坦與高文見面。倘若高文知道了一審的情況是薩魯所為,也許克魯的命運會不一樣。

高文會護着克魯,帶走克魯,會認清薩魯的真面目,也不會放任克魯走上不可回頭的吊橋。

那之後克魯也不會挂滿了勳章,卻飽受诟病。不會被人所憎惡,卻又在憎惡中帶着敬畏。

可對此,特裏斯坦卻不這麽想。

當他在酒館裏碰到了高文,問了高文關于小章魚的情況,并把一審那天的所見和盤托出後,他知道高文和克魯之間存在很大的誤解。

具體什麽誤解,特裏斯坦沒有問。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知道得越多,對他身為陸巫卻在海島定居的境況越不利。

高文的表情很驚訝,卻又在下一秒被愧疚寫滿。他走出酒館時一句話都沒有說,加雷斯則十分不安。

“你說……我們要不要去和小章魚說一下?我看那小夥子好像挺難受的。”加雷斯撓撓肚子,喝了一口酒。海膽酒辣得他瞬間噴了出來,差點噴到了特裏斯坦身上。

“不用,反正他們遲早都得再來。”特裏斯坦說。

特裏斯坦到底做了幾年殺手,他見過的人比加雷斯也比裂岩群島上大多數海民更多。

雖然沒人跟他說,但他看得出小章魚在島上的地位比較低——至少比他們偷學生服的那兩條海鳗低——那在這種情況下,小章魚還能找誰?自然只能找和他熟悉起來的加雷斯了。

“我先警告你,小章魚要來了,你他媽也別多嘴,別瞎ji巴問,”特裏斯坦噴出一口煙,朝加雷斯別了一眼,“我總覺着那小章魚會惹出亂子。”

“那如果……如果他倆真有什麽誤會呢?”加雷斯又問,想起小章魚可憐兮兮的樣子,他總過不去自己這一關。

“那也不關你事,”特裏斯坦拍了一把加雷斯的腦袋——雖然加雷斯現在已經是和他一樣的人了,可壞習慣仍然戒不掉——“你要再摻合那群海巫的事,指不定我轉個背就死了。”

這話很有分量,于是加雷斯乖乖不吭聲了。

不過特裏斯坦心裏有數,雖然自己一再規避,但該來的總會來。畢竟他的身份決定了他是最适合做髒事的人,而加雷斯的單純和善良,也遲早會把他倆再次攪進渾水中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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