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52)意外的殺戮(下)

克魯醒來時已經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浮上海面,又在自己的宿舍睡了一覺。然後換洗了幹淨的衣服,參加學校下午的宣講。

宣講結束後,他去了加雷斯和特裏斯坦的小屋。他沒有冒險再去礁石灘,也沒有試圖與高文聯系。他得把兩者的關系撇清,以防萬一。

在去小屋時,他想清楚了。傑洛斯或許會好奇哥哥為什麽沒有回來,一天、兩天可能不會找,但戴爾消失的時間再拉長,一切都将變得不可控制。

所以克魯需要把傑洛斯也殺掉,并且要盡快。

可是在沒了哥哥帶領的情況下,他不确定傑洛斯會不會單獨對自己行惡。或許克魯先前的那一招能對付戴爾,卻未必能對付傑洛斯。

于是他認為,只有讓其他人動手,才能更好地搞定傑洛斯,徹底消除隐患。

但是當他看到加雷斯忙前忙後,搓着手興高采烈地拉着克魯入座,再和周圍的畜生嬉笑打罵時,克魯開不了口。

他已經把說辭都想好了,但張開嘴卻沒法發出聲音。

當初是他努力地想留加雷斯一條命,加雷斯也是最初對他示好的為數不多的人。而現在他卻要一手毀掉他們的安逸——不,那時候的克魯還狠不下這個心。

所以他來了,又走了。再來,再走。

最終他決定,既然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事,那他就得獨自背負到底。他不願意身邊的好人受傷害,無論是高文還是加雷斯。

但克魯能這麽想,高文卻不一樣。

高文對獵人們的命運一直不算太上心,雖然當初他也投了生還票,但歸根結底,獵人和畜生在他心中不是海民。他可以讓別人送死,但絕對不會讓克魯送死。

殺掉戴爾之後的兩天,高文輾轉難眠。他的腦子裏一直回想着戴爾死前的慘狀,讓他一會為自己殺戮同胞而愧疚不已,一會又後怕事情敗露,不如斬草除根。

他一直以為自己會懲奸除惡,站在正義的立場用律法給罪犯以适當的責罰,這将是他最初也是終其一生的夢想。可朝着夢想邁進的腳步剛剛踏出,他就成了罪犯。

他确實懲奸除惡,可卻用了最難以被初心承認的方法。

他有好幾次想對華德坦白,但華德似乎一直在回避。這些時日華德總是吃完飯就早早回房,次日又是臨去聖堂前才與高文見面。

兩人發生了兩次短暫的談話,一次關于火石堡需要十幾艘船只運送物資的交易,一次華德表明了如果明年的二審順利通過,他則将與克萊門特一并進入歷史研究所。他在研究所附近建了一幢小房子,他不想再和妻子分居兩地。

何況,如果二審也通過了,那高文就成了當家。雖然年紀很小,也不過二十出頭,但當年巴羅也是年紀輕輕就繼位了。他相信高文不會遜色于巴羅,而高文自己也得有信心。

高文還想再問什麽,他就擺擺手結束了對話。末了又莫名其妙地對高文說了一句——“髒的東西,不要自己去拿,讓仆人拿就可以了,你總不希望成天洗手吧。”

說這話時高文正準備把屋裏的廢紙屑收拾了丢出去,而華德端着一盤水果放在桌面。他指指廢紙屑讓高文放下,再把果盤往兒子的方向推推。

也正是因為這句話,讓高文想到了處理後續情況的另一個辦法——那就是把髒活交給獵人去幹。

特裏斯坦把所有畜生都趕出去,獨獨只留下加雷斯。但他告訴加雷斯不要說話,自己來說就行。

加雷斯點點頭,兩個人便吞雲吐霧地望着有些局促的高文。

高文也找了張椅子坐下,并且問特裏斯坦要了一根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想起自己第一口煙是雷爾給的,又有點退縮。

幾年前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買xiong殺人,可是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這一步。

或許真的應驗了雷爾說的話,克魯就是個禍害。所以即便現在高文違背了良心,他也仍然沒有站起來走出去。

他深深地呼吸着,把雷爾的影像從腦海中擠走。他深知這件事關乎到他和克魯兩個人的未來,而擺在他面前的選擇卻少之又少。

他開口了,他說——“我前兩天在海城學校的礁石灘後面——”

“不要廢話,”高文第一句話都沒說完,特裏斯坦就打斷了他,他把煙灰撣了撣,啞啞地道,“什麽人,長什麽樣,經常出沒在哪裏,用什麽手法——你把這些告訴我就行了,然後我報價給你。”

加雷斯傻傻地笑了兩聲,高文的模樣雖然嚴肅,但顯然是第一次接觸這些,很多約定俗成的規矩還不太明白。

高文也有點尴尬,他又繼續吸了兩口夾在指尖的煙,過了好一會,才重新擡起頭來,道——

“海城學校,一條名叫傑洛斯的海鱷。與克魯一個年級,同班,什麽手法不重要,我只需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辦了——這,你們能做到嗎?”

一口氣說完這話,高文的身子也有些打顫。但他逼着自己直視着特裏斯坦審視的目光,随着一陣一陣煙霧越來越濃,高文甚至看不清特裏斯坦的表情。

“他反應挺快的。”加雷斯又嘿嘿笑了一下,繼續撓撓頭。

不過特裏斯坦沒理他,好像在消化着高文的信息。

片刻之後,特裏斯坦說,“可以,什麽時間?”

“就……這兩天吧。”得到了回應,高文把頭低下來。他的手捏成拳頭壓在膝蓋上,胸腔裏的心髒咚咚直跳。

“那就兩天吧,我們也正好準備一下。”特裏斯坦站起來,打了個響指讓加雷斯拿出了一卷卷軸。

高文要求的是幹掉一個學生,不管那學生究竟什麽來頭,戰鬥力估計也不過爾爾。之前特裏斯坦去過月戟堡,如果說裂岩群島士兵的戰鬥力還需要他來提升,那學生到底是什麽程度他心裏也有數。

當然這都不是關鍵,即便他不懂海民的法術,但到底當了多年賞金獵人,他幹掉巫師的時候也沒用法術,幹掉海民大概也一個道理。

高文說完了要求,就輪到他提酬勞了。

加雷斯把卷軸拿來,唰地一下攤在桌面,并用煙灰缸壓住了邊角。

特裏斯坦招手讓高文過來,指着地圖上自己的小屋道——“這裏,是我現在的屋子。你也看到了,我要養很多畜生,那些畜生的人性化越來越好,住在一個屋裏太擁擠了。”

高文點點頭,眼睛盯着海邊的小點,他接話——“事成之後我立即派人給你建造一座新的小屋,我——”

“不,明年再建,否則誰他媽不知道你來找過我。”

特裏斯坦噴出一口濃煙,叼着煙拿起炭筆,在小屋旁邊打了兩個叉,“我要兩座小屋,和我現在的一樣就行。”

建兩座小屋根本不用花費什麽錢,高文可以在一個月之內幫特裏斯坦搞定。但既然特裏斯坦要求,那他也将遵循承諾,一年之後再兌現。

“沒有問題。”高文幹脆地應允。

但特裏斯坦還沒有說完,他呷呷嘴,吐了一口痰,又眯起眼睛看着高文,“我還有另一個要求。”

“你說。”

特裏斯坦瞥了加雷斯一眼,頓了頓,道——“我聽說你明年就能坐上當家的位子,是不是?”

高文咽了一口唾沫,搪塞,“這不是由我一個人決定,我還需要通過二審,如果二審我表現得好——”

“你就不要跟我廢話了,我年紀大了,你廢話多了我記不住。”特裏斯坦第二次粗暴地打斷了高文。

高文咬了咬牙,“……是。”

特裏斯坦滿意,他把煙蒂掐滅在煙缸裏,雙手摁在地圖上,朝高文揚了揚下巴——“我要讓加雷斯和外頭那些畜生有個正經的工作,被海民接納。”

“可是這——”

“你們家有船廠,我們這幫人什麽都沒有,就有一身的力氣。我知道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但我們後半輩子可都是要耗在裂岩群島上的。我自己沒有關系,但我不希望這群畜生到死——都被你們當成異類。”特裏斯坦說完,直起身子,等待高文的回答。

是的,雖然他們是留了一條命,但始終都是裂岩群島的異類。這就相當于被軟禁一輩子一樣,出不了島,又備受歧視。

特裏斯坦年紀越來越大,如果繼續着手舊行當,指不定哪次任務就意外失敗了,沒幾年活頭。

但這些畜生還活着,加雷斯還活着。他們得有自己的淨土,而不是做一輩子的囚徒。

他現在的要求,就是讓高文允許這些畜生去碼頭幹活。當他們與海民有了進一步的接觸,無論收效如何,都是讓海民接納他們的第一步。

當然,這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還有另一層原因特裏斯坦沒有說明——那就是成為海怪家的奴仆,其結果則必然受到海怪家的保護。

他們的身份太過敏感,誰都有可能把黑鍋往他們身上甩,而他們也無力反抗。之前劍鯨如此,現在高文也有這個傾向。

但特裏斯坦也聽說了,海怪家和劍鯨家是不一樣的,如若讓特裏斯坦選擇,他知道哪一個才是更安全的陣營。

如果特裏斯坦沒有看錯,他覺得高文是一個重情義的人。他們一旦納入海怪家的麾下,被人嫁禍栽贓陷害的可能性會小很多,也算是用第二種方法保護着這群畜生。

高文猶豫了很久,還多抽了一根煙,但最終他仍然點了頭。

雖然現在他還沒有将這群人雇為船工的權力,但一旦他坐上當家的位子,船廠和碼頭就由他說了算。而如果他們是自己的工人,那為他們多建兩間房子也更理所當然。

縱然已經點頭,但高文還是有點不放心,又問道——“兩天後我來找你們?還是……還是我應該——”

“兩天後別來,兩個月都他媽別來。”特裏斯坦粗聲粗氣地道,“除非你想害死我也害死你自己。”

“那我怎麽——”

“你們沒有報紙嗎?”特裏斯坦反問,“你看報紙就行了,到時候你會知道我們有沒有辦成。”

高文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繼續應允。

特裏斯坦打量着高文一會,繼而從桌子那邊繞過來,咧開嘴角,露出一口被煙熏黑的牙齒,笑了。

他用滿是老繭的手握住了高文的手,安撫道——“別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剛開始良心是有點痛,但後來就越來越爽了。”

說完加雷斯又跟着嘿嘿地傻笑了幾聲。

而高文也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卻發現自己怎麽也笑不出來。

高文走出小屋之後,慢慢地在石板路上回返。天空陰沉沉的,很快刮起了凜冽的風。

他穿着厚厚的袍子,卻仍然忍不住打顫。

從東邊到西邊,走了很久,高文終于遠遠地看到了海怪家的旗幟。

風把旗幟吹了起來,金色的三叉戟熠熠生輝。可是他卻覺得那光芒有些陌生,不知道旗幟還是不是當初自己認識的模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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