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淞滬之戰持續了整整六個月,日軍約7.7萬人,中國軍隊5萬人,雙方參戰人數近13萬。共斃傷日軍10254人,中方軍隊總傷亡14104名,民間失約為十四億元,閘北華界的商號被毀4204家,房屋被毀1.97萬戶。同濟大學、複旦大學、上海法學院等均遭轟炸。

一場浩劫過後,上海滿目瘡痍,但在經歷了這場戰争之後政府清醒了,原本黨內寧粵對峙終告結束,黨內各派系達成了一定程度的團結。然而,長達數年的攘外必先安內的國策,直至國共合作為止。

轉眼到了九月,上海又重新恢複了萬國大都會的風貌。中秋佳節,董會長牽頭,邀了上海各界共慶戰事告結,這樣的場面自是少不了市長、警察局長、各國領事。

上海局勢危急之時,雖然沈熙平張羅的糧食如期送達,但是一度通訊閉塞,沈熙覺一直沒能聯系上天津,直到昨晚他才打通了家裏的電話,也只說了沒兩句便又斷了,不過總算是報了平安。

自從杜公館別後,裴英到是時常去看他,一來局勢不安,裴英有些擔心沈公館裏只有老媽子和管事,沒人能幫手。二來是因為杜公館的管事老吳,他總是讓裴英上沈公館瞧瞧。

五月份的時候日軍大批的撤退,上海安定了許多,詹瑞麟差人來找過沈熙覺,兩人在蓉園茶樓見了面,當時坐陪的是詹瑞麟的二公子詹奉俞,閑聊的茶會卻又沒那麽簡單。

“熙覺,你怎麽一個人?”

詹奉俞一身白西裝端着香槟走了過來,蓉園茶樓見過之後,他倆便成了朋友。詹奉俞是個開朗的小夥子,頭腦轉的快,留過洋讀過不少書卻又不是個掉書袋的,沈熙覺比他大幾歲,他卻沒有把他當年長的看。

“怪無聊的。”詹奉俞靠在窗邊,喝了一口香槟有些抱怨,“都是我父親那樣的客裏客氣,說的話我都不愛聽。”

沈熙覺淺淺的笑了笑,放眼看向會場裏的人,中規中矩的交談客套卻不交心,多是場面話互相誇贊,确實沒意思。

“對了,杜先生來了。跟我父親一起和博諾先生說話呢。你要不要過去?”

沈熙覺笑着搖了搖頭。

本想找機會聯系顧廷聿卻被戰事耽擱,忙忙碌碌半年有餘,得知他南下之後便連他的下落也無從得知了。托人打聽過,可是軍配調動太亂,來了又走,走了再補調,到現在也沒有一個準信兒。

“不早了。我回去了。”

人在這裏,心早就不知在何處了。沈熙覺陪詹奉俞喝了一杯,便往杜先生他們那兒去告辭了。

偌大的宴會廳裏人聲喧嘩,政客、軍人、商賈,共同的敵人消失後是更大的利益聯系,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往來,人情和人情之間最為堅固的便是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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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來就走啊?”

“怪鬧的。”

顧廷聿放下了手裏的酒杯,打算要回去。馮經年和何铖拉着他,讓他再玩會兒,畢竟從停戰到日本人全部撤退,他們一直在城外吃灰,好不容易進了上海也沒日沒夜的巡防、待命,真是太久沒放松放松了。

“回去幹嗎呀。就那臨時住處漏風漏雨的,蚊子多的都能把人搬跑了。”馮經年抱怨着,仰頭灌了一杯酒。

何铖也是一肚子苦水。

這次調兵,弟兄們都吃了不少苦,打仗的時候斷糧,打完了又被安置在荒郊野外,幾批外調的隊伍都請調回去了,他們77師因為和上海駐防是同一個軍的,所以只能硬着頭皮留守,可畢竟是人家的地頭兒,怎麽都膈應。

顧廷聿不是不知道馮經年和何铖心裏的怨氣,但是許朋韬下了命令讓他們暫時留守上海,所以連請調都報不上去。

“我出去兜兜風。”

顧廷聿心裏實在是壓了太多事,在哪兒都地待不住,打仗的時候沒功夫想,現在人閑下來了心事便就湧上腦子,控制不住的去想。

走出宴會廳上了車,發動了車子開了出去,打開車窗讓風吹進車裏,路上的人很少,租界的小路很蜿蜒也很安靜,連蟬鳴聲都不吵鬧,開出十來分鐘,顧廷聿在一處路燈下停了車,下車靠在車邊抽起了煙。

風吹過樹葉沙沙的響,天上的月亮很圓,吐出一口煙被光亮籠着,月亮、煙味、樹,多麽熟悉的景色,只是身邊少了那個最重要的人。

身後行過一輛車,卷起一路微塵,打斷了顧廷聿的思緒,轉頭瞄了一眼便掐滅了煙頭,轉身上了車。車燈照着前面前的路,照亮了前方的車牌,本就是沒有目的的行車,于是便就跟着前面的車一路開了起來。

轉過路口,前車驀地沒了影子,消失的連一點兒痕跡都沒有,失去了目标後顧廷聿回過了神,停了片刻又踩了油車,往前路開去。

當他的車消失在下一個路口後,斜角的小路上倒出了一輛車,在路邊停了一會兒才打開了車燈。

“先生,要不要繞一繞?”

後座傳來一個輕緩的聲音,“不用。回公館。”

司機點了點頭,目光好似一只盯着獵物的鷹,描了四下一眼才開車。

開車的司機姓周,是杜公館的老吳給沈熙覺安排的,先前局面亂,原本給沈熙覺開車的司機雖然也有點小本事,但是杜先生覺得他還太嫩了,便讓老吳給安排一個好手。

半年多,發生了很多事,也促成了很多事,至少對沈熙覺而是如此。

路燈的亮光在馬路上形成了明暗的間隔,沈熙覺望着窗外的樹蔭發着呆,樹葉間摩挲的沙沙聲讓心變的很平靜,月亮在天空中很圓很亮,一切都安靜的仿佛回到了奉天的那晚,只是身邊少了那個人。

車子驀然停下了,沈熙覺回過神望向前窗。

“先生,那輛車。”

沈熙覺很佩服小周的記性和眼睛,一輛轎車斜沖上了人行道,正是剛剛跟在他們後頭的車。小周沒有下車但已經把槍握在了手上,靜靜的觀察着前面的動靜,同時留意着四周。

一個身影從那輛車的前面冒了出來,一邊整着身上的軍服一邊搖着頭,被沈熙覺的車燈照着才下意識的擡起了頭張望。

後面的車燈把顧廷聿眼前照的很亮,他擡手遮着了光眯着眼睛打量着,只見對方車的後車門打開了,好像是有人下車,但看不清是什麽。顧廷聿走下人行道,略往邊上走了兩步方才稍許看清了那個向他走過來的身影。

顧廷聿茫然的垂下了手愣在了當場,燕灰色的西服,白淨的臉龐,明亮的眼睛有些泛紅,眉間微鎖帶着淺淺的微笑。

一切像做夢一樣不真識,顧廷聿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确定了這不是夢,鼻子就酸了起來,想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

“手傷了?”兩人相對而立愣了半晌,沈熙覺的目光落在了顧廷聿包着紗布的左手上,問道。

顧廷聿傻傻的看了自己的左手一眼,啊了一聲。“你,一直在上海?”

“嗯。半年多了。”

顧廷聿忽然後怕,這場仗要是還沒有打完,會不會他們就永遠也見不到了。

沈熙覺瞥了一眼他的車,問,“回營嗎?”

“沒事兒。”顧廷聿急忙否定,“不急着回去。…車撞了,得找人來拖。”

“公館就在前頭。有電話。”

“好。”

顧廷聿跟着沈熙覺上了車,小周什麽也沒問,默默的開車回公館了。

公館裏趙管事和老張在等門,一見沈熙覺回來了,再往後頭一瞧姑爺也來了,這一通咋呼,又是倒茶又是拿點心的。

顧廷聿給駐城營播了電話,讓他們去拖車子。

“你們都休息吧。我帶三姑爺上樓。”

沈熙覺吩咐完,便領着顧廷聿上二樓了。

剛關上房門,顧廷聿便一把拉過沈熙覺摟進懷裏緊緊的抱着,生怕他會走似的。“大哥來找過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

沈熙覺貼着顧廷聿的耳畔小聲的說道,此刻不需任何話語,只要靜靜的這樣互相靠着就好。

過了許久,仿佛是互相取暖後蘇醒的兩個人,才坐了下來。顧廷聿細細打量着沈熙覺,目光落在了他額角的一個痕跡,不算很顯眼卻也能一眼看得出。

“怎麽傷的?”

沈熙覺垂下了目光,輕輕的嘆了口氣,把那日在小祠堂的事告訴了顧廷聿,顧廷聿這才知道沈熙覺是怎麽送到上海的,也才明白了為什麽他會這麽無聲無息的就被送走。

“讓我看看。”

沈熙覺起身解了襯衣扣子肩側、右背和胳臂上都是一道道的淺色傷痕,這都過了半年了還有些個痕跡在,可見當時真是皮開肉綻。

顧廷聿的一個吻落在了沈熙覺的肩頭,接着吻上了他的頸側、耳畔、唇角,灼熱的空氣在他們的呼吸間彼此吞吐,心跳聲蓋過了窗外的蟬鳴,皮膚貼着皮膚,微風吹起窗簾撫他們交纏的身體。

壓抑的□□帶着嗚咽、帶着歡愉,顧廷聿拉開了沈熙覺掩蓋聲音的手,貪婪的吻着他,身體真切的感受着彼此的索求,一寸寸的越契越深。

同謀和共犯,背負着同一個惡業,揮之不去,唯有此時放縱的相擁,才能完全抛開人所擁有的倫理道德,僅憑愛欲彼此深陷。

一夜的放縱之後,太陽透過窗戶照進屋裏,沈熙覺緩緩的睜開雙眼,身上的感受和後背傳來的熱度告訴他昨晚并不是夢,輕輕的轉過頭和顧廷聿鼻尖相觸,呼吸着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的距離抹去了所有的焦灼和不安。

沈熙覺小心翼翼的轉過身,和顧廷聿相對面卧,細細的凝視着他的臉龐,英挺的鼻子,粗直的眉毛,垂下的睫毛,微翹的唇角。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貪婪占據了整個心,不願把這個人讓給任何人,即便是最親最疼的妹妹。

“…你是我的。”

沈熙覺用極小的聲音,落定似的說着,然後吻上了顧廷聿的唇,從蜻蜓點水似的輕吻到破開唇齒的深唇,如果情是腐骨蝕心的毒,他早已毒入骨髓了。

顧廷聿被濡濕的舌頭叫醒,迷糊的眨開眼,沈熙覺忘情的樣子印入眼眸,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他回應起他的唇來,舌頭觸碰的感覺重親撩起了欲望,随後陷入了更深的欲望之中。

昨晚倆人回來的遲,老張便沒上樓叫醒,只等他們各自下樓來吃飯。約莫10點左右,顧廷聿從二樓下來,過了一會兒沈熙覺也下樓來了。

兩人一起吃了個半早不早的早飯。

“你一會兒回駐城營把東西搬過來吧。”

“嗯。”顧廷聿笑着點頭。

77師是天津的駐防部隊,在上海沒地方也沒事做,天天在駐城營搭夥,閑的發慌又不沒地方去,上峰也沒個回天津的準信兒。

“等有了調令,我就回天津了。你呢?”

顧廷聿這一問,老張到是有些慌了,他可是得了沈熙平的囑咐千萬不能讓二少爺回天津的,雖然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兒,可主家的囑咐就是命令,是要用命來守住的令。

沈熙覺看了一眼老張,他不想為難他們這些仆人,便對老張說道,“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你。我會跟大哥商量的,一定是他同意了,我再回。”

老張這才松了一口,憨憨的笑了。

顧廷聿擡眼望了沈熙覺額角那道傷痕一眼,默然的低頭繼續喝起粥來。

吃過早飯已經快中午了,小周備了車送顧廷聿去駐城營,沈熙覺身上有些累,便又回屋了。

靠在沙發上,長長舒了一口氣,懸了半年的心放下了,可還是不踏實。

天津,有大哥,有芸妝。

昨晚從顧廷聿口中得知,他已經徹底絕了和芸妝的路,想也想得到芸妝有多傷心,上回和沈熙平通電話沒來得急問問芸妝,也不知她現在怎麽樣了。等回天津,回去了一定要好好的跟她說,不奢求願諒但求她能放下,好好的過以後的日子。

戰事已過,局勢平穩,上海恢複了原本的聲色犬馬紙醉金迷,可在這所謂的太平世道之下有一股暗流已經洶湧而至。

青幫的供臺上,關二爺執刀威武,香案上輕煙未盡,一方寫着名諱的小木牌擱進了案後屋內的百子櫃裏,從今日起詹奉俞多了一個同山,青幫多了一位小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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