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安野秀一得意的看着坐在他對面的沈熙覺,此刻他是坐地起價的一方。

“沈先生,我是一個公道的生意人。買和賣,等價交換。”安野秀一笑着說道,他從來不是一個投機的人,所有的事他必定計劃過才會去做,在這一點上他和沈熙覺是同一類人。“我知道你和他的關系。對你來說價值連城,對我來說一文不值。不過我是賣家,所以價得我來定。”

“什麽價?”沈熙覺冷冷的問。

眼前的這個人就如同沈熙覺命裏的跗骨之毒,無法擺脫、無法驅除,但沈熙覺很确定總有一天他要把這毒刮除,哪怕付出最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安野秀一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喝了一口清酒,耳邊三味弦的聲音簡單卻有着濃濃的江戶風情,跪坐在近前的藝妓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人偶,這間南滿商會裏的日式堂室讓沈熙覺極為厭惡。

“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很喜歡打獵。”安野秀一又倒了杯清酒,仿佛是在和朋友閑聊,“打獵最享受的不是殺死獵物的瞬間,而是獵物在射程範圍內,自以為安全的時候。…我喜歡所有享有主導權的游戲,我更喜歡我定規則的游戲。”

杯碟掀落在榻榻米上沒有碎,但也嘩啦啦響了一片,和式拉門猛的拉開,保镖看了一眼堂室裏的情形,颔首拉上了門,藝妓依舊雙眼空洞的彈着三味弦。

安野秀一把沈熙覺壓倒在了榻榻米上,把他的雙手壓在頭側,俯首啃咬似的吻住了他,一方拼命的拒絕,一方用力的索求,唇齒相磕不消一會兒血腥味已經在他們彼此的口腔裏蔓延開了。

安野秀一是訓練有素的軍人,雖然他的表面身份是商人,但他的身體素質絕對不輸給外面的保镖,沈熙覺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根本掙脫不開他的禁锢。

安野秀一結束了暴力的親吻後舔了舔嘴唇,享受着鮮血的味道,凝視着身下被他壓制住的沈熙覺,看着他被血染紅的嘴唇和因憤怒而變得猙獰的雙眼,無比得意的笑道,“我不喜歡男人,但我要睡你。…這就是我的價。我要看到你的慘敗的樣子。”

離開南滿商會,回程的車裏裴英時不時的側目向後座瞄兩眼,從南滿商會裏出來後,沈熙覺就一言不發。

沈熙覺看着街道旁随處可見的日本軍旗,那原本早已激蕩不已的暗湧終于激蕩了整個中國。淞滬會戰的硝煙還在籠在上海的天空上,南京保衛戰的慘烈歷歷在目,無數屍體無數生命,在戰争的面前脆弱不堪,毫無價值。

民國二十七年的初秋,沈熙覺在風口浪尖上踩着刀片行走。

時間回溯到兩年多前,經歷了那一場争吵之後,顧廷聿回駐防營師部住了一陣子。

在大多數的事情上顧廷聿對沈熙覺的意見總是接受的,他知道自己的直腸子和脾氣,人情世故從來不是他的拿手活兒,但是這次的争吵中,有兩點是顧廷聿絕不退讓的,一是常平遠的死,二是許朋韬。

常平遠的死本來對他而言根本無關緊要,如果是上峰有令讓他逮捕或是就地槍決,顧廷聿絕不會手軟,因為那是堂堂正正的處決,是一個軍人必需遵循的命令。可是常平遠的死,死的隐晦、死的無聲無息,而做這件事的人是沈熙覺,是就在他身邊和他相擁共眠的人。

Advertisement

顧廷聿真正不能原諒的是沈熙覺對這件事的絕口不提,他不能接受沈熙覺在他面前雲淡風清,轉臉就能殺人埋屍下手無情,這樣的兩張面孔讓顧廷聿不寒而栗。

然後是許朋韬,北伐時起許朋韬和顧廷聿就是舊識,同是講武堂出身,許朋韬可以說是顧廷聿的半個老師,一直對他提攜有加,顧廷聿對許朋韬的信認和尊敬是毋庸置疑的。耿直的顧廷聿當然不會看到許朋韬的戀權之心,而沈熙覺是在人□□故裏打轉了許多年的人,他看得出許朋韬是和許多黨國軍官一樣,錢和權是他最大的目标。

北伐時期他的部隊并非主力軍,北伐成功之後他卻駐防京津重地,可見他人情通達,上海戰後他的師團從天津調往南京,成了南京警備司令部的警衛師,如果說這一步是意外,那從南京調防上海就在他的盤算之內了。

南京是集權的中央政府,那裏派系衆多,想在南京周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有本事頂着警衛師師長的頭銜調離南京,軍管上海這個遍地黃金的十裏洋場,就完全證明了他許朋韬不僅僅是一個軍人,還是是一個政客,更一個官場高手。

沈熙覺一再提醒顧廷聿提防許朋韬,這是他們之間最大的矛盾點。

上海會戰的時候,顧廷聿帶着兩個旅突破了日軍的環線,直接影響了戰局,讓陸軍有了突破口,內外合應打贏了那場仗,也因此得到了陸軍何總司令的嘉許狀,風頭日盛。

原本這并不是什麽壞事,許朋韬也不是一個嫉賢妒能的人,這也是他在培植自己的實力,他一直提攜顧廷聿這确實是發自真心,只不過顧廷聿畢竟和他不是同一類人,所以在很多事情上意見相左,久而久之便有了嫌隙,只是顧廷聿不自知罷了。

沈熙覺不像顧廷聿那麽耿直,他提醒他多一份小心也知道他不會太當回事,只是想讓他有這麽個心理準備,不至于到了最後受太大的打擊。

也許沈熙覺不能拿槍動刀的去保護顧廷聿,但在顧廷聿看不到想不到的地方,沈熙覺是費盡了心思保護他,顧廷聿是他唯一死死握住不能放的,是他背叛了芸妝,抛棄了家族,唯一僅有的。

如他所說,他無本可折,顧廷聿是他的唯一。

所以這次争吵之後,顧廷聿和沈熙覺誰也不讓步,兩人陷入了不聯系的僵局。而打破僵局的契機是一次暗殺,這次暗殺之後的種種,則是伴随着一場滔天巨浪而來的生死離別。

民國二十四年年末,杜先生在大世界遇襲,當晚本是約了張先生給黃先生辦壽,張先生有事耽擱了還沒到大世界殺手就動手了,當時臺上還在唱着戲,黃先生被保镖護送到了後場,殺手的目标明顯是杜先生,萬興手下的人得力,杜先生只受了點兒輕傷。

同一時間杜公館和恒社都遭到了襲擊,公館裏死了幾個人,恒社那邊詹奉俞和沈熙覺都受了傷,還好裴英在,總算是沒出什麽大事。

顧廷聿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隔天早上了,等他趕到醫院的時候,事情已經平息了,裴英知道他和沈熙覺吵架了,所以見他來了也沒給好臉。裴英沒那麽多想法,他就是知道他跟定了誰,就要拼了命了去保護誰,別人要是對他認定的人不好,就都是他的仇人。

“您就是顧參謀長?”

顧廷聿點了點頭。打了量一下病房裏坐在沈熙覺床前的尚雁聲,不是沒見過标志的女子,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她身上有功架,尚雁聲給顧廷聿一種江湖兒女的俠義,比起一般女子更有一種英氣。

“我們出去說話吧,他睡着了。”尚雁聲起身二話不說的走出了病房。

顧廷聿在病床前站了一會兒,俯身仔細看了看沈熙覺,右肩中槍傷的不算重,只是原本他就心思重,顧廷聿一走沈熙覺更是少說少笑了,所以整個人看着十分憔悴,看到他蒼白的臉色好像比之前又瘦了,顧廷聿不免眼睛有些發酸。

尚雁聲看顧廷聿紅着眼睛從病房裏出來,也沒多說什麽。她是從小在戲臺上長大的,能保得了自己到今天成了大世界臺上的角兒,觀人入微的本事就算不是天生的,也早就練出來了。

“人啊,千萬別想着來日方長,不是人人都有福氣活到老才死。”

尚雁聲故意拿話紮顧廷聿的心,一瞥眼就知道他是個直腸子悶葫蘆,發起脾氣來就是玩拗的,要是遇到的是個暴脾氣也到好,吵了鬧了就算了,反道是碰到了沈熙覺這樣不說不鬧的,就真是成了僵局。

“我不過是他的朋友,吃過幾回飯,遠比不得您和他親厚。”尚雁聲說着笑了笑,讓顧廷聿緩了緩,繼續說道,“我要是三五個月不理他,他也還是飯照吃覺照睡。可您要三五天不理他,他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別說是受了傷,沒這一出兒,人也得躺裏頭。…怪不得裴爺瞪您,我這個不相幹的,都忍不了要說您幾句。”

顧廷聿點了點頭,眉頭都皺到一塊兒去了。

哪裏還有氣,只是聽到沈熙覺中槍入院的消息,顧廷聿腦子就空了,剛見他躺在病床上的樣子,早就心疼的不行了。

“能問一句,是誰幹的嗎?”

顧廷聿大致也看得出尚雁聲和青幫是有些關系的,不然裴英也不會讓她陪在沈熙覺的床前,問裴英自然是要碰一鼻子灰,到不如問問她,興許能知道點兒。

尚雁聲笑着搖了搖頭,“他不想讓您沾事兒,我一個外人不該多這一嘴。您放心吧,這事兒有人會辦,該擔心的是動手的人。……您進去陪他吧,我該回了。”

尚雁聲離開醫院,叫了輛黃包車回家了。

說起來尚雁聲認識沈熙覺也有兩年多了,那時沈熙覺應了她去大世界捧場,連送了一個月的花牌,從那時起她便成了恒社沈爺所有的花邊新聞的女主角,兩個聰明人相處不需要多說,心裏都明白。

去年尚雁聲過生日,沈熙覺包了她十天全場,還送了她一套穆桂英挂帥的頭面和大靠,一時間上海灘又是滿街滿巷的花邊新聞。

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有很多種,而尚雁聲對沈熙覺這一種,便是我許你一世情緣,你無需諾我此生,相見各自安好,閑來說說笑,就夠了。

自那些遇襲之後,顧廷聿就搬回了沈公館,仿佛一切都恢複了平靜,只是自那之後他和沈熙覺之間便不再談起青幫和師部,閑時聊起來也都各自回避。

顧廷聿搬回沈公館沒多久,報紙上便登出了日商在上海的幾個倉庫和廠房都被縱火的消息,沒隔多久又有幾個日僑在共公租界被殺的消息。看完這則消息,顧廷聿什麽也問什麽也說。

事實證明沈熙覺的擔憂沒有錯,顧廷聿的耿直成了他和許朋韬之間的□□。七七事變之後抗日情緒瘋漲,陸軍內部已經進入全面備戰狀态。

調防上海之後許朋韬和各方關系往來更加密切,其實沈熙覺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說他一個陸軍師長,國民政府裏從上到下就沒有哪個不想着方兒賺外快的,就政府發的那點兒奉響還不夠他們家裏的太太打個金镯子,更別說他們那些公館洋樓了,如沈熙覺所說,想清高可能清高,只是別擋了別人的路。

許朋韬和太原的陶師長是舊友,太原的幾個煤礦,還有沈熙覺占了股的太原軍械廠都有許朋韬的幾成幹股,原本就不是什麽大事,不出錢拿幹股的軍政要員有的是,偏就是這事被顧廷聿知道了。

和沈熙覺之間的一場争吵是少不了了,最令沈熙覺意外的是他竟然帶着這一股子氣跑去質問許朋韬,結果兩人在師部裏大吵了一場,說他在國難之際不思守國,營私謀才軍商勾結。

最後許朋韬關了顧廷聿兩天禁閉,然後讓他去虹橋機場管保安隊去了。

許朋韬到也不是真的要把顧廷聿怎麽樣,只是想讓他改改這固執的毛病,這對他以後沒有好處,再大的戰功也抵不了他一句不順耳的話。

然而,也許真的是天意。

七七事變後,陸軍計劃按照國防計劃甲案,集中兵力準備殲滅上海的三千日軍海軍陸戰隊,海軍堵塞江陰全殲日軍長江艦隊。但計劃洩露,日本長江艦隊逃出長江口,日本海軍中尉大山勇夫逃離上海時,駕車闖入上海虹橋機場,被駐軍保安隊擊斃,當值的正是顧廷聿。

在國共第二次合作抗日以及全國抗日浪潮推動下,國民政府第二天發表了《自衛抗戰聲明書》,宣告“中國決不放棄領土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實行天賦之自衛權以應之。”開始總攻。

而顧廷聿卻被押往南京接受陸軍的軍事審判,原因是他在未示警的情況下無視命令私自開槍,之後的淞滬會戰和南京保衛戰都沒能參與。

在淞滬保衛戰中,馮經年和何铖所在的國軍精銳,中央警備師88師在師長沈铎的率領下被最先派往上海,和許朋韬的駐防師拼死保護上海,拖住了軍日挺進的腳步,保證了工業全面內遷和中央政府轉移的實施,拼盡了最後一兵一卒。

最終上海淪陷,日軍增兵,于12月攻陷首府南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