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滬上三月,春陽正暖,蘇州河上泛着波光,水鴨游出一條漣漪。
顧廷聿靠在車邊,點着了一只煙,擡手看了看表,轉眼望了一下身後的長街盡頭,保安大隊今天有特殊任務,憲兵部半個小時前下的令,讓他們配合巡捕封鎖整個閘北。
南市一早便閉了市,整條街顯得很蕭瑟,巡捕房除了看門兒的幾乎全都出動了,守在內圍,保安隊雖然安在巡捕房,實際上歸憲兵司令部管,以往都是他們占大頭,巡捕房跟着當跟班兒,今天卻調了個個兒。
“頭兒,這是唱哪一出啊?”
保安隊的副隊長魏鋒坐在車裏叼着煙,瞄了一眼靠在旁邊車上的顧廷聿,對身後發問的跟班笑了笑,“關門打狗呗。”
魏鋒從顧廷聿被派到保安隊開始就跟他不對路,但到好在顧廷聿不怎麽管保安隊的事,只有出任務的時候才出面兒,家裏好像還有個病人,三天兩頭往藥鋪跑。
顧廷聿的目的自然不是留在保安隊,只是以此消除日本人的少許懷疑,他抓過鋤奸隊、殺過地下黨和重慶特務,刑訊逼供一點兒都不手軟,而且他深谙軍事部署,每次出任務都有周詳的計劃,魏鋒有時候都覺他可怕。
越往碼頭附近越吵雜,沈熙覺坐在工棚裏,裴英站在他身邊緊握着拳頭,工棚外面是一片打殺,閘北的工人今天謀劃了一場暴動,打算湧入公共租界,其實根本起不了什麽做用,只是身為中國人憑着一份自尊想要拼一點正氣。
然而這早就被日本特務機關識破了,沈熙覺這個上海共治會長平日裏無所作為,現在正是利用他的好時機,中國人打中國人,這才是日本人想要看的好戲。
“別讓他們出這條街。”
沈熙覺小聲的吩咐身邊的人,巡捕房的田隊長陪他坐在工棚裏,一腦門子的汗,不是沒見過鎮壓□□,只是沒見過這麽兇的,除了巡捕,也不知沈熙覺打哪兒弄來了一群人,個個下手狠,打的那些暴動的工人頭破血流,斷腿斷手,碼頭這一條街都快血流成河了。
巡捕房圍了一層,憲兵隊又圍了一層,最外頭還有保安隊的人守着,田隊長就想不通沈熙覺要不要下這死手,都是中國人,對付一下不就得了麽。
田隊長起初對沈熙覺的印象源于顧廷聿,知道他是個身子弱的少爺,吃了不少藥也不見好,原以為他該是弱不經風的模樣。沒想到今早一見面兒,田隊長就愣了,斯斯文文一位先生,眼裏透出來的光冷的吓人,轉臉又笑的比這三月的太陽還溫和,只是到了這會兒,田隊長真是不敢對他掉以輕心。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田隊長見過顧廷聿刑訊犯人,今天見他的妻兄也是這般的心狠手辣,心想可不能得罪了這家子人。
想想也對,要是尋常人,哪能當上這日本人的高官,中日共治會的會長,那是比市長還有實權的人,還擔着中亞銀行經理的職位,只怕真是日本人的心腹呢。田隊長雖是跟風倒的人,但對沈熙覺到也有幾份鄙夷,畢竟還是中國人,看着他這為日本人賣力的樣子,心裏到底是瞧不上的。
“沈會長,您瞧都這樣兒了。抓幾人就收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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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隊長是實在看不下去了,幾
百個華工被打的倒了整條街,慘叫聲跟鬼哭似的,還有些嘴硬的,都滿臉血的還在咒罵着漢奸走狗賣國賊,誰聽了能順耳呢。
沈熙覺起身走出了工棚,看着滿街的傷者,小聲對裴英說了兩句,裴英便去集合打手了。
沈熙覺轉臉笑着對田隊長說道,“皇軍交辦的差事,不上心可不成。”
田隊長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笑的真,總之是笑着點了點頭。
從早上陪坐到過了中午,閘北的暴動算是壓下去了,可能閘北以外的租界區都不知道這裏發生什麽了,一切便結束了。
顧廷聿從巡捕房回到沈公館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沈熙覺沒在家,聽下人說是去大世界聽戲了。疲憊的倒在沙發上,他看着沈熙覺坐在車裏離開了閘北,也看到了碼頭那兒的慘狀,久久不能平靜。
聽戲?顧廷聿不禁皺眉,這個時候他真的有那份閑心嗎?
直到午夜,沈熙覺才回到公館。卧室裏一片漆黑,顧廷聿坐在沙發上,沈熙覺剛要問,顧廷聿一把拉過他粗暴的吻了起來。
沈熙覺被他緊緊的束縛着,雙唇被使勁的□□,連呼吸都有些來不急了,顧廷聿一邊吻,一邊脫去他身上的衣服,從嘴唇吻到頸間、到鎖骨、再到胸口,顧廷聿掠奪似的親吻着沈熙覺,每一下都像烙鐵一樣滾燙。
“……廷聿……嗯……”
沈熙覺發出微弱的□□,很久他們不似這樣激烈的親熱過了。
顧廷聿把沈熙覺壓在了床上,俯身凝視着他的雙眼,沈熙覺回應着他的凝視,拉着他的衣領把他拉的更新,鼻尖貼着鼻尖,灼熱的呼吸互相吞吐,顧廷聿看着他、吻着他,眉頭越鎖越緊,最終他逃離似的把沈熙覺翻了個身,咬着他的後頸,進入了他的身體。
沈熙覺猝然皺緊了眉頭,疼痛像浪湧一般将他淹沒。
房間裏蔓延着顧廷聿沉重的呼吸和沈熙覺沙啞的□□,刨去了人性和感情,剩下的只有野獸般的欲望。顧廷聿封閉了所有的感覺,只是機械式的律動,然而沈熙覺所承受的所有痛全都反噬似的撕咬着他的心。
眼淚控制不住的湧出眼眶,滴在沈熙覺的背上。突起的背脊那麽明顯,皮膚上蒙着一層細汗,每一次的深入都能看到他的背脊深陷如一道溝壑。
顧廷聿閉上雙眼,放縱的欲望,蘇州河畔的血肉模糊歷歷在目,沈熙覺隐忍着,時而發出些許難以抑制的痛苦的□□,一場暴風雨般的□□在彼此的痛苦中結束。
沈熙覺呼吸微弱,疲憊不堪,顧廷聿壓在他的背上,深埋在他背脊裏壓抑着泣不成聲。沈熙覺忍身上的疼痛,轉過身捧起顧廷聿的臉龐,輕輕的吻了吻他的額頭,沙啞的幾乎發不出聲的聲帶顫動着,說道,“別怕。”
淚水從眼淚滑落,越過鼻梁滴進另一只眼睛裏,相對的四目被淚水淹溺。
沈熙覺把顧廷聿的頭抱進懷裏,像安慰受驚的孩子一樣,直到顧廷聿平靜了下來,他們才又四目相對的卧着,
“抱我。”
“我弄傷你了。”顧廷聿伸手輕撫他額頭上的碎發,眼中滿是疼惜和愧疚。
沈熙覺微然笑了笑,“那就來治好我。……不要從背後,讓我看到你,我想看到你。”
顧廷聿被沈熙覺那雙充滿了炙熱和渴望的眼睛擊敗了,他的親吻再次落到了沈熙覺的嘴唇和身體上。
“去想去的地方,去做想做的事。…我幫你。”
沈熙覺在顧廷聿耳邊細聲的說道,顧廷聿不由的一怔停下了動作,沈熙覺翻身壓在他的身上,俯視着他的雙眼,露出了微笑,伏在他耳邊小聲的繼續說道,“不想要嗎?”
“要什麽?”
顧廷聿試探着,他的心懸在半空,他知道沈熙覺觀人入微的本事,也知道他遠比他所知道的更精明,所以他怕,怕他知道的太多,怕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怕他會因此受牽連。
沈熙覺驀然一笑,舌尖撩過顧廷聿的耳闊,“不想要我嗎?”
“想要。想的快瘋了。”顧廷聿翻身把沈熙覺壓在身下,“想把你一寸寸的吃進肚子裏,融進血裏,化進命裏,誰也不能把你從我身邊奪走。想要你,想要你,想要你,想要你……”
窗外烏雲遮月,窗內兩只撲火的飛蛾,在烈焰中彼此依偎纏綿。
走在刀刃上的疼痛,沈熙覺深知不疑,到了今時今日他已經沒有後悔的力氣,只有一步一步走下去的隐忍。
閘北的血像燒開了的水澆在他的心頭,只要是有良知血性的中國人都會對他痛恨不恥,可沈熙覺知道那些華工是走出閘北的,在他能控制的範圍內,他們會被打傷打殘,若走出那個範圍,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即使巡捕能放他們一條活路,圍在外圍的憲兵絕不會,架在栅欄上的機關槍會把他們打成篩子。
閘北的鎮壓行動換來了受人唾棄的漢奸罵名,同時也換取了日本人的些許信任。
要殺安野秀一,沈熙覺還需要一個助力,而這個助力便是松本英郎。
鎮壓華工的行動之後,沈熙覺作為中亞銀行的經理,時常出入岩井公館,雖然并不能接觸到更深的情報往來,但也有不少收獲,其中之一便是和同為漢奸的周書維有了交情。
在沈熙覺看來,周書維是一個有些看不透的人,他看似一個精通經融的才俊,身上也帶着一股子世家公子的氣息,但是卻有一種難以琢磨的心思深藏于心。
周書維和沈熙覺一樣不喜歡安野秀一,沈熙覺甚至能從他的一些話裏聽得出他對安野秀一的不滿,同時也得知了安野秀一在梅機關有一個很大的競敵,此人便是梅機關的副機關長松本英郎。
松本是一個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秉持着他們的武士道精神,對天皇抱有最大的崇敬,比起安野秀一的狡猾,他到是顯得耿直很多。
在安野秀一主持下的梅機關猶如一個魔鬼的巢穴,而松本英郎是在梅機關組建之後由關關軍司令部派遣而來的,論軍銜他高過安野秀一,論資歷和戰功他也遠勝安野。安野秀一在他的眼中只不過是一個穿着軍裝的文職,對安野的不屑和不滿早就滿溢于松本的內心了。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周書維把松本英郎介紹給了沈熙覺,然後便置身事外似的不再參與他們倆人的會面。
事實證明松本确實是沈熙覺的助力,沈熙覺從他的口中輕而易舉的套到了關于安野家在日本的情況,并且很容易的便取得了松本的信任。
同年八月,沈熙覺完成了黃、馮二位先生交代下來的事,通過層層關系,疏通了張嘯林身邊的貼身保镖林懷部,張被林懷部擊斃于上海華格臬路的張公館。林懷部被法租界巡捕逮捕,按照租界條約日本人也無權審訊租界的犯人,最終林懷部被判處15年徒刑。
沈熙覺的按排令張嘯林身死,也讓刺殺他的林懷部保住了性命。
辦成了這件事的兩個月後,沈熙覺等到了出遠門的裴英回來,同時裴英帶回了一件東西。
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法租界某個公館的小窗,安野秀一手裏抱着一只茜色花紋的手鞠,眼中透出了極度的憤怒,而滿溢的淚水也顯示着他的悲痛。
“我比你慈悲,我沒讓她看到自己的母親是怎麽死的,也沒讓她受太大的痛苦。”
沈熙覺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裴英站在他的身邊,冷眼看着安野秀一。
這個公館已經被裴英的人控制住了,衛兵已經被勒死在了門房和車裏,安野秀一萬萬沒有想到,在他自以為已經把沈熙覺打的慘敗之後,沈熙覺居然用令他難以置信的手段給了他致命的回擊。
沈熙覺從松本處得知了安野家在日本的情況,他讓裴英去了一趟日本,沒想到那兒遠比中國好動手,不過兩個月的時間,裴英便花了錢買了殺手,安野秀一的父親、母親、妹妹、妻子和女兒全部被殺。
那個手鞠便是他女兒最心愛的玩具。
“今天,你是被軍統暗殺的,我也被牽連了。”沈熙覺說着笑了笑,拿過□□對準了安野秀一的胸口連開四槍。
裴英轉身走出了房間,關上了門。
槍聲在公館裏四下響起,沈熙覺點了支煙靠在窗邊,看着玻璃上自己籠在煙霧裏的影子,身後安野秀一躺在床上,身下的血已經将被褥洇透,一滴滴從床板下面滴落,那只精致的手鞠濺滿了鮮血。
裴英站在樓下門廳中央,手下的人正四下開槍射殺公館裏的人,丫環、老媽子、園丁、司機,每一個都是中國人,每一個都是無辜的,可是誰又不無辜呢,活在這樣的世道裏有些事是注定的。
裴英擡頭望了望樓上,沈熙平死在火車上的樣子烙在腦海裏,這輩子都抹不去,喉嚨被割開的口子,流盡了身上所有的血,這一幕怎麽能叫沈熙覺不心疼,那道口子割開的是他的心。
顧廷聿在安野秀一死後的兩個小時後接到了裴英的電話,安野秀一被軍統暗殺,沈熙覺身中兩槍,被送到了日軍醫院救治。
安野秀一的死驚動了整個上海,憲兵司令部全城搜捕,作為受害者,沈熙覺也沒能安穩的養傷,而是被抓進了憲兵司令部。
連續幾日的審訊,雖然沒有刑訊,但他傷的也不輕,最終不支昏死在了審訊室,由于傷口感染,引發了肺炎,在醫院搶救了兩天才安穩下來。
松本大佐從南京回到上海後,憲兵司令部才将沈熙覺釋放。沈熙覺事後松了一口氣,還好松本不像安野秀一那樣口蜜腹劍陰險狡詐,他總算沒有賭輸。
整件事,顧廷聿從在得知安野秀一被暗殺時,便明白了是沈熙覺設計的局,安野秀一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讓他成了被同胞唾棄的漢奸賣國賊,沈熙覺最終也利用了這一點,用軍統和鋤奸團的名頭把安野秀一送進了地獄。
傷人一千,自損八百,沈熙覺是在用命在安野秀一博弈,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絕境,他又怎麽會如此。
顧廷聿心疼他的一切,卻什麽也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