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慕伊墨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他和慕小七站在忘川河的兩岸,他想開口喊一聲“小徒弟”卻被身邊的人按住肩膀,提醒他不要和将死之人糾纏。

他像是被控制住了心神,當真就轉身要走。

身後的小徒弟慌亂地叫了起來:“師傅,不要丢下我!”

他再回頭,忘川河那邊卻已經沒有了人影,只剩下小徒弟不停地喊:

“師傅,師傅!”

“小七……”慕伊墨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哭得雙眼通紅的小徒弟,他伸手擦掉小徒弟頰邊的淚痕,輕聲道,“哭什麽,為師又沒死。”

慕小七的眼圈立刻又紅了起來。

蘇江涴安慰地拍了拍慕小七的肩膀,嚴肅道:“那名刺客逃得很快,但這支箭不像是尋常人家能造的,我懷疑是宮裏的人想害小七。”

慕伊墨伸手示意小七扶他起來,慕小七很快就給師傅鋪好靠墊,好讓師傅坐得舒服一些。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要害小七。”慕伊墨皺眉,自家小徒弟的臉上還是一片懵懂。

蘇江涴仔細地看着慕小七,覺得懵懂的神情和自己故去的兒子十分相似,心裏忽然生出了護子之心,擔憂地看着慕小七:“小七,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無意間知道了什麽事情?”

慕小七聞言皺起眉頭仔細地在腦海裏翻找,但四年裏的記憶只有梅花苑的春夏秋冬,除卻梅花苑,就只有近幾個月裏的将軍府。

“算了,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慕伊墨伸手撫上他的頭發,怕他觸及四年之前的空白,“一個小徒弟為師還是護得住的。”

蘇江涴剛想反駁就看見慕伊墨制止的眼神,她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換言道:“苑主好好養傷,府裏自有我看着。”

“夫人只管查明下毒之事,小七自有我護着。”慕伊墨笑道。

府裏正值多事之秋,若是都扔到于夫人的肩上,恐怕會兩頭奔走,兩頭都顧不上。

蘇江涴知道慕伊墨心中的擔憂,感謝地看了他一眼:“婆婆年輕時巾帼不讓須眉,我這個兒媳婦倒是在将軍的庇護下變得嬌貴了,苑主安心養傷,這些小事自有我看着。”

慕伊墨不再推辭,朝她點了點頭。

蘇江涴福身作為回答,吩咐家丁守好兩人的屋子。

“今天晚上小七給師傅守夜。”慕小七坐到桌子邊上,一臉認真,慕伊墨聞言笑了笑,調侃他:“往日裏就你睡得早,守什麽夜。”

“不行!”慕小七看着師傅的肩傷,眼圈不自禁地又紅了一遍,“都是我害師傅受傷,不能總是躲在師傅後面。”

慕伊墨一怔。

微薄的燈光映在慕小七的眼睛裏,澄淨的眼睛裏又是驚怕又是擔心,但更多的還是自責。

“傻徒弟,為師抱着你睡覺才安心。”慕伊墨寵溺地笑,卻又故意裝出一副病重的樣子,“你不讓為師抱着,我睡不好怎麽辦?”

說完,斜着眼睛看小徒弟。

慕小七果真受了師傅的哄,乖乖地走到床邊:“那我睡到師傅旁邊。”

“嗯。”慕伊墨彎着眼睛,伸手勾住小徒弟的細腰。

慕伊墨左肩受傷之後,慕小七就事事都以師傅為重,連老夫人的祠堂裏都沒了生氣。

初春的寒意已經散了不少,蘇江涴好不容易查出來的內賊搶先一步服毒自盡,慕小七的刺殺事件線索也在皇宮外面斷得幹幹淨淨,一時間兩件事情都只能不了了之。

所幸的是小公子的毒已經清理幹淨,慕伊墨的肩傷也好得完完全全。

“師傅的肩傷真的好了嗎?”慕小七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師傅,憂心忡忡地問。

慕伊墨失笑,估摸是自己這些月逗他逗得狠了,引得自家的小徒弟以為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他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腦袋,笑道:“為師好歹是習武之人,身子骨哪有那麽弱——随我去跟夫人道別。”

慕小七見師傅面色紅潤,左肩行動自如,才聽話地點了點頭。

師徒二人正商議着要去找夫人告別,正巧蘇江涴帶着小公子前來道謝。

蘇江涴看到床上收拾齊整的包裹,開口道:“苑主這是準備走了?”

“正是。”慕伊墨點了點頭。

慕小七看到站在旁邊的小公子,蹲下身子逗他:“小飛軒離了床,正好纏着阿娘出去玩。”

小公子笑眯眯地張開雙手要慕小七抱,嘴裏不停地重複:“出去玩,出去玩。”

慕小七伸手把他抱起來,笑呵呵地逗他:“小七哥哥要走啦,下次帶你出去玩。”

誰知小公子一下子哭了起來,抱着慕小七不撒手,不停地說:“小七哥哥不走,小七哥哥不走。”

蘇江涴失笑,伸手把于飛軒抱進懷裏,道:“一定是小七照顧他照顧出感情來了。”

“既然夫人正巧來了,我們也就不必再去道別,我與小七這就走了。”慕伊墨牽住小徒弟的手,跟于夫人道別。

于夫人有心留師徒兩多住幾日,但見慕伊墨連行李都已經收拾好了,心知留不住,便吩咐丫鬟出去找輛好馬車送兩人上路。

小公子在蘇江涴懷裏一直哭鬧,小孩子嘴不利索,最後幹脆一邊哭一邊喊小七“哥哥”,慕小七不忍心,便把懷裏一支木簪子折了尖頭給他當玩具哄他,小公子拿到了木簪子,這才停止了哭鬧,抽抽搭搭地看着兩人上路。

慕伊墨把手中的信件又看了一遍,眉毛又不自覺皺了起來。

“師傅怎麽了?”慕小七一邊問,一邊湊到邊上去看信。慕伊墨本來就不打算瞞他,幹脆把信遞給小徒弟。

慕小七攤開信紙,只見上面的字跡十分潦草,顯然寫信的人心中慌亂無比。

“禀師傅,師妹數月未收到師傅來信,心中擔憂寶書下落,潛入五毒門總舵,已有數日未歸,弟子憂心師妹被五毒門擒住,請師傅趕往江南。”

“是為師大意了。”慕伊墨自責,“受傷之後竟然忘了告知兩人,如今司雪被擒,恐怕兇多吉少。”

慕小七捏着信紙,回想起司雪師姐對自己的頗多照顧,心裏的擔憂比慕伊墨只多不少:“那怎麽辦,師姐,師姐會不會有事?”

慕伊墨湊過去環抱住小徒弟,輕聲道:“你師姐好歹是數一數二的高手,沒那麽容易吃虧的。”

馬車的車簾随風挂起了一角,慕伊墨朝外看的眼神卻遠不如他的話語輕松。

連慕司雪都能被擒,用毒是不可能制住她的,除非五毒門內有高手,然五毒門說起用毒天下無雙,武力想要抓住司雪……恐怕又是所謂赤練堂的手筆。

慕伊墨憂心更重,他隐隐地感覺到,這江湖恐怕要被掀起一陣風浪了。

連着趕了兩天的路,兩人這才風塵仆仆地到了蘇州。

蘇州已經早早的感受到了春天的暖意,河邊的柳樹都努力地抽芽,街邊小巷到處都是商販們的吆喝聲。

但師徒兩人都沒有心思去觀賞初春的江南,直接到悅來客棧與慕司遷彙合。

慕司遷自從師妹被捉住之後就沒有睡得安穩,幾天下來更是黑了眼圈。兩人看到的時候,都暗自心疼慕司遷精神的不濟。

“有五毒門內部的構造圖嗎?”慕伊墨直奔主題,自己就這幾個徒弟,說心裏不着急是騙人的,更何況慕司雪是自己唯一的女弟子。

慕司遷迅速地拿出自己畫的地圖,這幾天他不是沒有想過直接進去救人,畢竟這個小師妹自小就是自己心尖上的人,但又擔心壞事,只能按捺心神,等師傅來了再做安排。

“你知道司雪被關在哪嗎?”慕伊墨看着錯綜複雜的路線圖,皺着眉頭問。

“我之前偷偷地進去看過,但師妹并不在牢房裏,我把每一間牢房都找了一遍,本來想再找些別的地方,險些被發現,只能先退出來。”慕司遷找不到師妹的下落,心裏焦灼,不自覺話也多說了許多。

慕伊墨凝眉沉思,仔細地看着地圖。

按理說,二弟子冰雪聰明,即便是被捉住了也不會輕易暴露目的身份,若是扯謊,誰都比不過自己家長着一張無辜臉的女徒弟。

他把自己代入慕司雪面臨的險境,以此來猜測二弟子會作何反應。

“要我說,男子最喜被女子愛慕,尤其是我這種看起來清純無辜的女子。”

慕伊墨忽然笑了起來:“要我說,司雪現在肯定正在五毒門的主室享受正夫人待遇呢。”

聞言兩人皆是一怔,仔細想了想慕司雪平日裏的作風,倒真像是司雪其人能做出來的。

慕小七正暗自為師姐松一口氣,對面的慕司遷卻黑了一張臉。

“那師傅,我們什麽時候去救師妹?”慕司遷問。

慕伊墨養了弟子多年,慕司遷對慕司雪那點愛慕之意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心裏揶揄大徒弟愛吃飛醋,嘴裏卻正經道:“今晚,等天黑了好進去。”

慕司遷心裏着急,卻也只能點頭答應,坐在桌子邊上心不在焉地看地圖。

“小七,你在這裏等我們。”慕伊墨照應他,慕小七也知道自己不會武功,跟着去也是拖後腿,便乖巧地點頭。

夜色會遮掩穿着黑衣的人,無論是去往五毒宮的兩個黑衣,還是身藏寒光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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