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徐武王二十三年,徐吳兩國戰火綿綿,民不聊生。
亂世生亂民,徐國境內忽有水匪作亂,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內憂外患,一時間,徐國漸有顯敗跡象。
徐王恨極,遣一将除水匪。
匪徒猖獗,兇悍異常,卻在三日內根除殆盡。
然知曉此戰者,無不膽寒。
除兇惡者,竟比其更狠、更殘忍,血流成河,一月未退,屍骨無存,一戰成名。
是以,此人皆為人所懼,人稱羅剎鬼,與銀面煞醫并稱當世最惡,人人聞之色變。
“大爺,求求你,不要拿走這些錢,這是我娘的救命錢啊”書生哭喊着,死死抓着手裏的布包,不肯放手。
“呸,你個窮酸書生,要錢不要命是吧,好,老子就送你上西天見你娘去”大漢揮起大刀,直直劈向書生。
“呵呵呵,冤家,可別讓血賤了一身,待會衣服洗起來麻煩”一名妖嬈女子倚在樹旁,涼涼看樂子道。
“啊”書生驚恐地瞪大了眼,但是手裏依舊死抓着布包不放。
眼見那大刀就要落在書生頭上,忽然一道白影急閃而至,一腳踢開大刀,灑出一把白色粉末。
“啊!!!”大漢慘叫捂臉,臉上呲呲冒煙,須臾,那肥腦袋竟化成白骨,恐怖森然。
“救……救命”女子兩腿發顫,尖叫着向後逃跑,不過多遠,就看見一青衫男子站在一旁。
白玉般姣好的面容,幹幹淨淨,清冷俊極不似凡間人物。
女子毫不猶豫地向青衫男子沖去,絲毫不懷疑這人為何在此刻,出現在此地。
Advertisement
“救我”女子眼帶淚花,柔弱無依道。
青衫男子冷冷看着女子靠近,待她投懷送抱之際,一劍穿胸。
女子圓睜着眼,不敢置信,多少男人對她搖尾乞憐,為什麽竟會這樣,死不瞑目。
女子向前倒去,忽然一個猛力被拉出劍身。
那戴着銀色面具的男子嫌惡地甩了甩手道:“圉淵,你也不躲躲,被這種人髒了身體,我回去一定幫你刮一層皮”。
吳圉淵不作回答,平淡無波的眼中只映着眼前人面具下方不滿張合的粉唇。
“謝……多謝二位救命之恩”書生抱着布包,戰戰兢兢站在遠處向二人行禮道。雖然他被這兩人給救了,可是他怎麽覺得,這兩個人比要殺他的那兩個更恐怖啊!!ヽ(*。>Д<)o゜
“滾吧”徐紫夜揮揮手道。
“是……是,多謝恩公”書生一溜煙跑的飛快,這一聲多謝,簡直不知是在謝救了他,還是在謝饒了他這條小命。
“回去吧”收好劍,吳圉淵淡然道。
二人相攜而歸,這一方樹林又是一片寧靜,只不過多了兩具無名屍橫躺在地,在這亂世,死,何其普通,無甚驚怪。
軍營內,一名士兵忍不住勾住另一個巡邏兵的肩膀道:“哎,将軍今天又和那位醫師睡在一起”。
“胡說八道什麽呢,什麽睡,叫同寝”拍開對方的手,巡邏兵嫌棄道。
“還不是一樣,你說将軍和那位醫師是什麽關系,莫不是将軍有斷袖之好”士兵摸着下巴邪笑道。
“……離我遠點”巡邏兵迅速閃避道,這種擾亂軍心的事情簡直是作死,被将軍知道了,哼,這小子非殘了不可。
營帳內,吳圉淵靠坐在床尾,一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腿上,神色淡然地注視着安詳睡在他床上的人。
徐紫夜小眠一會醒來,身體向後靠去,一頓,空空如也。
徐紫夜眯着眼,四處尋找,終于在床尾找到了那人。
“還不睡嗎”剛剛蘇醒的嗓音沙啞低沉,發絲纏繞在圓潤的臉上,本就媚态橫生的臉,此時眼角微紅,更是攝人心魂。誰能想到那面具下,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張臉。
眼中微光暗動,姿态卻仍是穩重,吳圉淵起身,在徐紫夜身邊躺下。
觸碰到熟悉的溫暖,徐紫夜滿足的向後貼去。
夜漸深,懷裏的人也睡沉了。
吳圉淵伸手将人輕輕摟進懷裏,見對方沒有反應,又摟緊了幾分,墨色的眼盯着徐紫夜,一眨不眨。
“殿下,他要殺你”一聲怒吼在腦中響起。
手掌慢慢探向那溫熱纖細的脖頸,掌下的脈動蓬勃有力,一聲,一聲,敲進他的心裏。
十年光陰,他們彼此一無所知,曾經的生死與共恍如昨日。
但是……
垂首埋在眼前人的頸側,這個人,他的所有,都如此讓他貪戀。
生也好,死也好,你都是我的,紫夜。
眼中暗芒閃動,将懷中人抱緊,遙遠而陰暗的記憶慢慢在體內複蘇,昨日種種,歷歷在目,唯有懷裏人的溫度,一直在提醒他,他還活着,他們都好好的活着。
徐武王十二年,徐國派大軍入侵吳國邊境,吳寧王率十萬大軍滅虎狼之師于澤水,威震四方,徐人不敢再犯。
“嗚~嗚~嗚~”一陣陣啼哭在耳邊四起,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新死的百姓入葬塵土堆起的土包。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一行人渾身包着黑色的鬥篷,讓人看不真切他們的來路,在一片哀戚恸哭聲中,沉默前行。
随行的大臣捋了捋下巴那一撮山羊胡,冷冷掃過那些哭得撕心裂肺的人,心中暗道:哼,多死點才好。轉頭看了看身旁嬌小的孩童,一個七歲的孩子,本該是嬌小而惹人憐愛的,他卻把腰杆挺得筆直,騎在比他大了不知幾圈的巨馬上,面容俊冷,看不出喜怒,透着讓人無法忽視的寒氣。
大臣皺了皺眉,不屑冷笑,這幅模樣,既不讨喜也不惹人生憐,早晚會被人弄死。
雖說他們吳國今次是打贏了這場仗,但是誰聽說過一個戰勝國會把自己的王族送到戰敗國做質子,簡直匪夷所思。
不過,他也能明白大王為什麽要這樣做。
肆無忌憚上下打量那孩童的面容,一雙上挑鳳眼,眼中光華燦若星辰,小巧而高挺的鼻梁找不到一點瑕疵,珠圓玉潤的鼻頭下,是一張粉色的精致薄唇,皮膚更是比他見過的所有女人都要光滑細膩。有着這樣絕世的容顏,不難想象他的母親會是怎樣的一個美人。
哼,的确很美,美到先王差點廢了太子,要立他為太子。但是太子既是長子又是嫡子,誰都明白太子是再合适不過的繼任者,還好先王雖然起了這個念頭,卻敵不過年老體邁,終是在幹出一樁蠢事前,一命嗚呼先去見了列王祖宗。
而今新王剛一登基,就大破敵國大軍,上下歸心,現在沒有誰再能撬動新王的王位。
想到新王的風姿,大臣不禁眉梢帶喜,捋着胡子的手指反複搓動,再垂眼撇了撇被送來做質子的孩童,更是一點也沒覺得吳王做這把親弟弟推入火坑的舉動有什麽錯。
就算是孩子又如何,還不是一個随時會被有心人利用的麻煩身份。
大臣一路厭惡,帶領着大隊人馬,漸漸進入徐國都城——涼京。
徐國與吳國,在如今四大國瓜分天下的情形下,只有這兩國在地緣上是相鄰的。不像燕國與南國,兩國之間不僅隔着人跡罕至的茂密叢林,裏面還住着一群惹不得的牛鬼蛇神,兩邊若要打起來,先得把障礙掃除了才行。而徐國與吳國,也在那片詭異森林的阻礙下,不能與燕南兩國直接開戰,造成了徐吳兩大國之間交手頻繁的局面。徐國的都城涼京,更是膽大妄為地建在了靠近吳國地界的地方。
徐國,虎狼之國,不容小觑。不過,哼,光長肌肉不長腦子也就是一群莽夫罷了。大臣心中诽謗着,對于這些個頭腦簡單的野蠻人相當看不上。
涼京的百姓圍在道路兩旁,看着展露出真容的吳國軍隊大搖大擺在他們首都橫行,心裏面都很不痛快。
在人群毫無遮攔的怨恨注視下,馬背上挺直了脊背的孩童,眼睛始終漠然注視着前方,好像完全感知不到那些民衆的眼神殺伐一般,穩重得體,毫不退縮。
當吳國人馬進入王宮等了許久之後,徐武王才在宮人的宣喝下,姍姍來遲,沒有一點戰敗國該有的小心翼翼。
“大王到”
“大王萬歲萬萬歲”
“免禮”
有着北地男兒傳統強健體魄的徐武王,站在高高的石階上,壓迫的視線看着底下來送質子的隊伍,眼光在那張稚嫩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便道“諸位遠到而來,一路辛苦,吳王的誠意本王心領了,帶王爺下去歇息吧,諸位也都休息去吧”說完幾句不痛不癢地話語,徐武王一個轉身,只留下一個冷漠背影給遠道而來的客人,沒有再多的客套慰問。
年幼的吳國小王爺至始至終都沉默平視前方,不卑不亢,無波無浪,看不出一點被怠慢的不滿,倒是一旁的送行大臣吹胡子瞪眼,隐隐有一種風雨欲來之勢。
大臣憤憤然跟着宮人,和其他送行人員到他們該去的地方休息去了。而那個作為質子的年幼王爺,也被人帶到他今後該住的地方去了。
“母親,今天外面好像很熱鬧”一張圓圓笑臉使勁伸長了脖子,踩着腳下疊起的長凳,眨巴着水潤的大眼,往牆外的世界稀奇張望。
女子擡起頭看了眼笑得歡快的孩子,嘴唇微微一勾,便又低下頭繼續手裏的活計,一針一線,仔仔細細。
見母親沒有太多理會自己,小女孩對于這樣的回應也是習以為常,嘟着嘴,爬下凳子,乖巧的坐在母親身旁,看着她給自己做新衣。
女人的雙眸微微低垂,麻木地動着手指,縫制着孩童的冬衣。徐國的冬天很冷,她來這裏已經許久了,可是到如今,她還是無法習慣這裏的冬天,太冷,太冷,凍得人心冰涼。
爬下牆頭的孩子,沒有看到下一瞬便從拐角處出現的行人,年幼的王爺跟着冷漠的宮人來到他今後的家園,而他的宅院與徐國的冷宮也不過一條巷道的距離。
“殿下請”宮人退到一旁,一座清冷庭院幽靜地安立在皇宮一隅,無人問津,無所依傍。
吳圉淵在門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住所,點點頭算是表示自己的滿意,沒有因為徐王的冷遇而有任何異色。宮人們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便退下了,臨走時心中也是多多少少覺得這個吳國小王爺頗為怪異,一個七歲的孩子,來到一個空落落的院子裏,身邊沒有任何人照顧,連他的國人都舍棄了他,臉上卻沒有一點悲傷的神色,除了至始至終挂在臉上的冷漠,便看不出其他任何東西來了。
這些吳人的心思難道打小就這麽讓人猜不透嗎?真是可怕。
一腳跨過門檻走進空蕩蕩的院落,吳圉淵四處打量自己的新居,這裏地處偏僻,只要徐王不存心想餓死自己,那他就不至于死的太快。
白色的雪花飄然落下,一片一片輕輕落在年幼的孩童仰起的小臉上。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雪,吳國地處南方,夏日酷熱,冬天的溫度也不是很冷,若是以前,他一定會歡天喜地拉着母妃的手,喊上父王一起欣賞這難得的美景。
可是現在……狹長的鳳眼輕輕閉上,任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簾上,他的整個臉都要凍僵了,可是再冷也比不上心裏的冷。
兄長,你竟如此恨我!
賜我賤名,送我去敵國為質,讓全天下的人嘲笑我的凄慘,可憐我的無用,猜測我的死期。可是兄長,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取代你。
心中的酸澀讓年幼的孩子迅速成長,呵呵呵,吳圉淵自嘲地笑了起來,他這輩子,也就走到這裏了,但是他是一國王爺,就算再怎麽際遇可憐,骨子裏的驕傲也不容許他搖尾乞憐,就算是死,他也要死的像個王族,這是他最後的驕傲。
在相隔不遠的兩座庭院裏,一對母女,一個質子,不同的遭遇,卻是一樣的無可奈何,既是可憐之人,卻也是人人厭憎的可恨之人。
但是命運就是這樣奇妙,當你以為自己走到了絕路,上天卻偏要你從深淵裏爬起來,變成惡鬼撕碎敵人的喉嚨也好,站在高處藐視天下人的愚蠢也好,總之,活下去,讓所有人害怕你,畏懼你,便是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