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冰封大地在陽光下漸漸露出真容,校場上,吳圉淵身着單衣紮着馬步,寒氣刺骨,他的身上卻挂着滴滴汗珠。
“腿抖什麽抖,氣沉丹田,穩住”一竹鞭打在吳圉淵的腿上,幼小的孩童身子一顫,但是他穩住了腳步,沒有挪動半分。
李直見吳圉淵沉默而專注,一天下來,跑步、射箭、劍術、搏鬥,就算被揍得滿身青紫,這孩子也沒吭一聲,照理他也應該累的無法動彈,可他現在仍按照他的要求練習,對于吳圉淵的堅韌,李直心中也是暗自佩服,只是,可惜了,偏偏是吳國人。
他到現在都不明白大王為何要他教導這質子武藝,一個吳國人,就算練得武藝第一又如何,難道大王會放他回去好讓他反攻嗎,大王的心思真是讓人猜不透。
收起心中的嫌惡,雖然李直初始是萬般不願,現在心中也有萬般不解,但是他現在卻是真心在教導吳圉淵,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好苗子,不使出渾身解數,簡直心癢難耐。
“喝,我就說怎麽這幾天沒聽見狗叫,原來是跑到這來了”随着李鸾的一聲揶揄,諸位王子、公主,還有他們的陪讀都來到了校場。
李直向諸位殿下行了禮,叮囑吳圉淵繼續不要松懈,便去教導其他人了。作為王室子弟,徐王向來不僅重文教,也重武教。
相比吳圉淵,其他人的練習要輕松許多,至于公主們,李直就讓她們練習一些簡單的防身術。他們徐國向來尚武,女子雖說不用上戰場,但是柔柔弱弱的也不招人喜歡,在這亂世中,軟弱便是可欺。
徐紫夜站在校場角落裏,與其他人遠遠避開一段距離,就算她不躲,也會被人趕到一邊去,沒人願意和她一起練習。
把箭搭在弓弦上,目光卻是盯着吳圉淵的方向,幾日不見,原來他是在這裏練習,見他的身上青紫一片,也不知他有沒有好好用藥。
“你在往哪看”玉姬見徐紫夜一直盯着吳圉淵發呆,心裏一陣氣悶,寒聲道。
回過神來,徐紫夜垂頭道:“沒什麽”,然後便不再說話,一個人默默在一邊練習射箭。
玉姬見徐紫夜那副低眉順眼的慫樣就來氣,手裏的劍握了又握,隐隐發抖。
“玉姬妹妹,在看什麽啊”一只手随意搭在玉姬握劍的手上,朝着她目光注視的方向望去,嗤笑道:“這種人也配讓你動氣,平日裏逗個樂子都是擡舉她”。
“我沒有”玉姬轉過頭瞪視道。
“好好,沒有,沒有,呵呵”徐鸾笑得怪異,玉姬的臉色僵了僵,咬牙道:“我就是看不順眼她,邋邋遢遢,不三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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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種不三不四的人就愛跟亂七八糟的人搞在一起”徐鸾斜眼瞧着吳圉淵道:“她跟吳圉淵還真是配,你說到時候父王會不會把他兩撮合在一起”。
玉姬的臉色頓時煞白,艱難地扯唇笑道:“四哥你真愛說笑”。
“我可沒胡說,以前不是有過将公主許配給質子的事嗎,不過,哼,那都是不得寵的公主,玉姬妹妹大可放心,你是輪不到這樣的倒黴事的”徐鸾扯了扯玉姬柔順的秀發,笑道。
“恩”玉姬垂頭應道,唇色發白。
訓練了一會武藝,李直便讓大家開始練習馬術,徐國自馬上得天下,兵強馬壯才是徐人固國之本。
徐紫夜第一次騎馬,坐在馬上心驚膽戰,李直很有耐心,其他人已經各自在馬場裏練習起來,見徐紫夜七歪八扭地坐不安穩,紛紛指着她看笑話。
太子徐正與二殿下徐灏應該算是馬場裏練得最認真的了,徐正的馬術也不強,所以練習起來格外用心,徐灏則是一本正經,做一件事的時候便是一心一意,毫不分心。
好不容易抓住了點要領,李直牽着徐紫夜的馬進入馬場,稍微走了幾步,便讓她自己練習,徐紫夜小心翼翼握着缰繩,手心裏滿是汗。
“瞧瞧你這副孬種樣,連馬都騎不好,簡直丢人”徐鸾來到徐紫夜身邊,笑鬧了幾句,但是這話沒引起多大反應,衆人可不會忘了在這馬場裏,還有一個騎術不怎樣的太子殿下。
徐鸾見鬧了個沒意思,歪着頭看了徐紫夜一會,揚起鞭子狠狠抽了馬背一記,馬受驚暴起,徐紫夜吓得緊緊趴在馬背上,咬牙死死抓住缰繩。
“喝”徐鸾眯着眼單手撐在馬上,看着徐紫夜神色慌亂死白,意味不明的笑了起來。
“穩住,穩住”李直急着跑去徐紫夜身邊,玉姬見狀,神色驚恐地沖到李直身邊,慌亂地喊叫起來,李直見這邊馬也失控了,急急先穩住玉姬的馬。
手裏的缰繩越抓越緊,馬也越發不受控制,徐紫夜的馬嘶鳴着沖出馬場,但是沒人上去救她,李正倒是有心,只不過他的馬術太差,想扭過去救人,折騰來折騰去,真是萬萬辦不到。徐灏皺眉思量了會,見馬朝外面跑去了,才動身朝那邊騎過去。正當他起步時,一陣馬蹄聲從後方急速襲來,還沒看清那馬上是什麽人,那人便緊追着向徐紫夜的方向沖過去。
“那好像是吳圉淵”有人忽然驚道。
衆人驚詫,徐鸾冷哼一聲,調轉馬頭,該幹嘛幹嘛去,懶得再去管接下來是怎樣的發展。玉姬身形愈墜,臉色白的越發凄慘,李直見她這副模樣,急忙将她抱起,送去就醫。
樹枝刮過臉頰,鼻中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徐紫夜緊閉雙眼,心砰砰直跳,腦中一片空白,剩下的唯有恐懼,無邊無際的黑暗恐懼。
“睜開眼”一聲厲喝從一旁傳來,但是徐紫夜仍然緊閉着眼,沒有半點反應,吳圉淵見狀,眉頭皺起,起身欲往徐紫夜那邊跳去。
二人一個緊閉雙眼,一個注意力都放在徐紫夜身上,等吳圉淵注意到馬已經失控朝懸崖沖過去時,神色一凜,不顧一切跳向徐紫夜的馬背。
“籲,停下”吳圉淵使出全力控住缰繩,但,為時已晚。
一陣凄厲嘶鳴,馬蹄在空中驚亂飛踏,吳圉淵抱着徐紫夜,墜下懸崖,撲通,冰冷的水面砸起重重水花,寒意侵入骨髓,刺激的人幾乎昏厥,但是吳圉淵的手臂越收越緊,好像要把懷裏的人壓進血脈裏,與他融為一體,這樣,他們便不會分開,才有機會一起活下去。
衣袍在寒風中顫抖飄揚,徐正、徐灏,還有那些趕過來看熱鬧的人,現在都看着懸崖下流動的河水,臉色發青。
他們一路跟着馬的足跡過來,等到足跡在懸崖邊消失,還有見到那匹停在懸崖邊無主的馬時,就知道事情鬧大了。如果只是那個徐紫夜出事,事情不會太嚴重,但是吳圉淵不一樣,吳國質子,就算他們再怎麽不待見他,那也不該讓他在這裏出事,他的生死事關國事,要死,也該是被徐王弄死,怎能與他們有關。
“這該如何是好”徐正皺眉道,神色擔憂。
徐灏不發一語盯着湍急水面,臉色難看的緊,良久,吐出一句話道:“吳人善水,派人去找”。
聽見這話,衆人才如夢初醒,急忙回去找人手幫忙。
這事到底是驚動了徐王,李直本是做好了腦袋不保的準備,只是徐王問過他事情經過,也沒怪罪他,只是又多叫了些人去找人,其他的也沒做任何表示。
那邊人仰馬翻的在找人,這邊,吳圉淵在水流中抓住一根樹枝,大難不死,總算是拖着徐紫夜上了岸。
摟着徐紫夜躺在岸上,還沒喘上幾口氣,身體就冷的受不了,四下看了看,這裏倒是沒有太荒蕪。冬季幹燥,找了些樹枝生起火,吳圉淵脫下衣服,在四周将衣服在搭好的樹枝上挂起,剛好圍成一個小空間,不受寒風侵襲。
猶豫了下,吳圉淵伸出手去脫徐紫夜的衣服,別過頭去,将衣服一樣挂起來,然後将人往火堆邊挪了挪。
徐紫夜昏昏沉沉,瑟縮着向溫暖的地方靠近,吳圉淵正要放手,見徐紫夜盡然往火堆傾倒過去,急忙将他拉過來,二人撞做一團,混亂中,吳圉淵愣了一下,感覺到自己的大腿好像碰到了某樣不該存在的東西,神色怔愣,視線慢慢下移……
将人往自己的懷裏摟緊,吳圉淵抱着徐紫夜,兩個人緊挨在一起,到底是溫暖許多。
身子慢慢回暖,徐紫夜睜開眼,一陣冷風吹過,自發往後縮了縮,感覺到後背傳來的膩滑觸感,一愣,慢慢轉過頭,對上那張熟悉冷漠的臉龐,徐紫夜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察覺到身前人的異動,吳圉淵輕顫眼簾,一睜眼,便與那雙驚愕大眼對上。
“……”
“……”
後知後覺,徐紫夜僵着身子,慢慢後退,起身曲起雙腿,縮成一團,眼睛不敢往吳圉淵那邊瞟。母親一直叮囑他不要讓任何人見到自己的身體,現在該怎麽辦。
殺人滅口?這當然不行!
給他腦子來一下,不知道能不能讓他把一切都忘掉。可是吳圉淵身上到處都是傷,他下的了手?!!
“我不會說出去的”
正在苦思冥想的徐紫夜聽見此話,轉頭看向吳圉淵,一臉迷茫。
“既然你不想讓人知道,我就替你保密”吳圉淵眼神無波,神色漠然道。
徐紫夜思量了一會,滿是不解,所以……他是要替他保密什麽?
“我身上有什麽秘密嗎”徐紫夜歪着頭不解道。
“……”
吳圉淵的視線慢慢下移,徐紫夜也跟着吳圉淵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腿間,這個不就是尿尿的地方嗎,有什麽奇怪嗎?
徐紫夜不解地看向吳圉淵的腿間,注意到徐紫夜在看什麽地方,吳圉淵尴尬地曲起腿,神色也不自然起來。
“你不知道嗎”吳圉淵轉移話題道。
“不知道什麽,母親讓我不能讓人見到我的身體,我的身體有什麽奇怪嗎”徐紫夜皺眉疑惑道。
“你……”吳圉淵神色複雜地看着徐紫夜那張滿是詢問的臉,垂眸半晌,最後緩緩看向徐紫夜道:“為王者素來都是男子,沒有女子,你是男子,卻身着女兒裝,你的母親,用心良苦”。
“女子……”徐紫夜喃喃低語,對男女之別從未有過認知的孩童又繼續問了吳圉淵幾個問題,等他回味過來各中意思,雙眼盯着那溫暖的火焰,久久無法回神。
“這些衣服幹了,穿上吧”把貼身的衣物交給徐紫夜,吳圉淵道:“若是有人來找,便不能被他們發現你的秘密”。
徐紫夜木然穿上衣服,眼前迷蒙一片。
吳圉淵整理好自己的裏衣,看向徐紫夜那邊,卻見他眼眶濕潤,愣了愣,低聲道:“睡吧”,便轉過身,歇息了。
徐紫夜在吳圉淵身邊躺下,背靠背,沒有剛才親昵,但是從後面傳來的溫度,漸漸将他包裹,暖了四肢百骸。
在那一方天地裏,從來只有小小的煩惱,關心的是腹中是否溫飽,壞人有沒有來搗亂,身上是否溫暖。但是這幾天的種種,卻讓徐紫夜明白他和母親是如何艱辛的活着。沒人待見他們,孩童間的幾聲笑鬧就能簡簡單單要了他的命,而他這條命,從他出生起,就是母親千方百計保下來的。
捂着臉,低低啜泣,不為自己,只為母親的艱難傷心難過。
忽然,哭聲頓住,臉上光滑的觸感讓徐紫夜詫異,反複确認過,上面确實沒有任何痕跡,可是剛剛明明被樹枝刮傷流血了,疼痛是真實的,可是臉上的觸感也是半分沒有假。
母親……你還有多少事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