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紅纓線)(3)
白駒過隙,嚴南兩家聯姻後已過五年。
嚴明與南絮青梅竹馬終成眷侶,二人相敬如賓,相互扶持,一挽南家頹勢。
南家一改舊俗,開門設機關院廣招弟子,南絮将其中幾位天資聰穎的少年收作關門弟子,授予獨門秘笈《千機譜》,一時南家炙手可熱,成了江湖人擠破頭也想進的地方。
“篤篤”,來人敲過門後大大咧咧打開門。
“師姐!”一個年方七八歲的男孩轉過身來,興奮得将紙上畫髒了也渾然不覺,“你從雲河境回來了?!”
林桐笑着一彈他腦門,“給你帶了當地特産。怎麽了嚴憶,又被師父罰抄《墨經》?”
嚴憶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師父嫌我話多,讓我抄書靜心。”
“你又替你叔父說話?”
“我叔父央我多跟師父提提他,他待我這麽好,我當然希望他們倆夫夫和睦啦,這樣我也能經常見到他。”嚴憶有些苦惱,“師姐你這個月有見到他嗎?他好久沒來,我好想他。他上次說要帶我去看廟會的,沒剩幾天了,怎麽還不來呀。”
“要是師父能有你一半想他,他飛也會飛過來的。”林桐歪着嘴嘆氣,“不過也該來了。我聽說他近來忙着處理影門,如今影門上下被一網打盡,他總該來看師父了吧?”
“影門?!就是那個專門、專門收錢暗殺……”嚴憶驚訝地說道,“我想起來了,叔父背後的傷就是影門殺手幹的!還是師父救了他呢!”
林桐笑嘻嘻的又一彈他腦門,“是啊,師父跟你差不多大就能單挑影門殺手,你還不快加把勁?別成日想着求你叔父帶你出去玩!”
嚴憶吃痛捂住腦門,仍然沉浸在震驚當中,拉着林桐不讓她走,非要她再給他講講剿滅影門之事。
日頭偏西,天又下起一點小雪,在江南總是留不住,化在地上有些泥濘。
婢女打着傘清掃大理石路面,忽地發覺一個人影匆匆走進,連忙行禮道,“嚴大人。少爺在屋裏呢。”
“他午睡不曾?”嚴明有些風塵仆仆,下巴上還帶着些許胡茬。
本來嚴家小少爺成日不務正業照樣能恣意快活,只是南絮想重振南家往日風光,嚴明便在朝中謀了個閑職,許多俗事也好幫忙打點。
“今日好像不曾。”
嚴明眉頭微蹙,“這麽忙?”語畢又朝婢女笑道,“我去看看,辛苦啦。”
婢女慌忙低下頭,小臉通紅。
嚴大人待人總是極好的,還時常會與他們閑話幾句,詢問南絮的近況。她一壁止不住怦然心動,一壁在心中嘆道,嚴大人無論在做些什麽,眼裏心裏總只有他們少爺一個人的。
嚴明規規矩矩叩過門,聽得裏頭傳來一聲“請進”才緩緩推開門。
南絮房中放着一排屏風,如今已從林染丹楓換成雪湖白鶴。嚴明繞着屏風慢慢走過去,“好些日子沒來看你,給你帶了塊好墨當做賠禮。”
南絮不答。
那屏風再長,很快也走完,朝思暮想的臉映入眼中,嚴明卻有些害怕。
南絮低着頭,看着桌面上一紙信箋。
嚴明連忙移開眼光,不願窺探他的私密,徑自走去将窗戶支小些,又繞着屋子撥弄炭火,嘴中絮絮叨叨說些沒意思的話,“江南濕冷,你注意身子,仔細……仔細寒毒又發作。”
南絮沒有回他。
嚴明也習慣了,起身從袖中掏出金紙包好的漆煙墨放在他桌上。
雖說南絮向來對他不冷不熱,不,如今是對什麽人都不冷不熱,但嚴明還是覺出些許不對來。
興許他今日情緒不佳,興許自己又做了什麽事惹他厭煩。
嚴明一笑,“忙便不打擾你,我去看看嚴憶那小子。”
語畢他轉身欲去,卻被南絮拉住。
嚴明一震。
南絮……拉住了他的袖子。
“南絮?”
“影門……已滅?”
“一個分壇主仍在逃竄,興不起什麽風浪。此次影門據點暴露,朝廷派兵與各大仙門齊力圍剿,門主、副門主與幫衆俱已伏誅,算得上是滅門。”嚴明沉聲回答,心下砰砰直跳,“怎麽了?”
南絮擡眼看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美目中竟有莫名情愫洶湧流轉。他微微吸氣,将手中信箋交到他手中。
嚴明連忙接過,一看落款,“鷹閣?”
他太緊張,囫囵看個來回不知所雲,只得重頭慢慢讀來,心下一沉,仿佛被抽去周身力氣。
“……嚴明。”南絮嗓音幹澀,艱難地問道,“這也是你們嚴家囑咐的麽?”
嚴明一時怒意上頭,心想他們嚴家還沒一手遮天到能指使鷹閣,可沉默片刻只是答道,“不是。”
他也沒指望南絮信他。事到如今,信不信的,他早看開了。
“那上面說的是真的嗎?”
嚴明笑道,“不知。是真是假又有什麽關系,你莫要鑽牛角尖了。”
南絮再度低下頭。
信上開頭無非是些鷹閣奉承之語,行文過半才提到正事,道是影門已除,在其據點中搜出往來賬簿,十七年前正月,有人雇影門天字牌殺手前往清虛書院暗殺,南絮。
下手之日是正月十五,元宵燈節,然而任務失敗,反而折損一名門中高手。
南絮有些迷茫,怎麽會這樣?難道不是嚴老将軍樹大招風,難道不是去殺嚴明的麽?
他分明記得……不,他什麽也不記得。他回過神來,嚴明已經穿腸肚爛地躺在他身上,他回過神來,嚴明已經倒在血泊之中,他回過神來,嚴明就只能終生帶着勾住脊骨的半截鐵鈎。
“別想了。”嚴明鬥膽擡手摸了摸他的發,“別想了。是真的又如何?要不是你出手結果了那賊人,我們倆都得送命。”
南絮沉吟半晌,竟是無奈地笑出來,“這因果……我真是算不清了。”
誰能料到那年那名殺手竟是奉命來殺南絮,而嚴明因此深受重傷,身中炎毒,而為解嚴明的炎毒,嚴家又給南絮下了寒毒……
“別算了。就這麽一輩子,你我慢慢糾纏,我覺得也挺好。”
窗外雪落雪化,寂靜無聲。
“怎麽回事?!”容與一臉震驚地将林桐和嚴憶拖到牆角,“我、我錯過了什麽?!”
嚴憶激動道,“大師兄!你什麽時候閉關不好偏偏這時候!這兩個月師父心情特別好,先帶我們去看了廟會,又一起去了天池,前天才回來!”
“是啊!我們也不知發生了什麽,總感覺……總感覺師父和嚴大人有點不太對勁……就是有點……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小別勝新婚?那也不對啊,這才剛回來,嚴大人又瘋魔似的天天往府裏送東西。”
容與恍然大悟,“難怪你倆胖成這樣。”
林桐被踩中痛點,怒道,“這是重點嗎?!”
嚴憶非常開心,攥着兩只小胖手,“師父不嫌棄叔父最好,我盼着叔父天天來呢。”
“何止是不嫌棄……”容與呆滞地望着光禿禿的庭院,“我剛才……看見他倆……親嘴了……”
“什麽?!”
林桐連忙捂住嚴憶的眼睛,警告容與,“大師兄啊我勸你還是趕緊忘掉知道太多會被滅口的啊!”
“你們在這兒叽叽咕咕的幹嘛呢?”
嚴憶掙脫林桐,驚喜道,“叔父!我怎麽不知道你來了!”
嚴明笑着一拍他的腦袋,“我來是找你們師父,又不是找你。”
“啊?不出去玩了嗎?”
嚴明一歪腦袋,看向身後的南絮,用口型說道,“我說了不算”。
林桐和容與年紀大些,見到南絮便一本正經地叫道“師父”,可眼神總是控制不住地往南絮臉上飄。
“再過五日劉國老壽宴,屆時京城會很熱鬧,嚴大人想着要不要帶你們去見識見識世面。”南絮略一猶豫,“但是近來修煉好似太散漫了些……你們想不想去?”
“想!”嚴憶撲到南絮懷裏,一蹦三尺高,“想想想!”
南絮被他撞得一頓,有些震驚怎麽嚴家這小子被他養得這麽胖了麽,忍俊不禁,“那先檢查你們功課,走罷。”
他們穿過庭院,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院中幹瘦枝丫上已然冒出一點新芽。
春風一吹,又是一年蓊翠。
——結局二·簪紅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