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姐妹情
寂靜的卧房內,一名男子正站在牆壁前執筆作畫。片刻後,房門輕輕推開,側頭看見妻子李祖猗正向他走來。
李祖猗行至他身側,看了看壁上的畫,口中贊道:“好美的景!”她接着凝視元昂的面容,“想必,夫君畫的是去年夏天的美景吧?”
元昂輕輕點頭,溫聲道:“沒錯!”
記得去年入夏,二人坐在一艘小木船上,觀賞周圍的景色,随着小船緩緩移動,兩側的珠簾輕輕搖晃,叮當作響。
四周盛開着藕花,荷葉随風微擺,清風拂過面頰,聞到芳蓮吹來的陣陣馨香。
李祖猗微微笑道:“好美的蓮花!不知明年,還有沒有機會再看見它們?”
瓣瓣蓮葉飄落,元昂将她肩上的蓮葉拂去,柔聲道:“好好的,怎麽突然為了蓮花而傷感起來了?”他輕輕笑了笑,又道:“我覺得比起蓮花,眼前的人倒更美!”
李祖猗微微低眸,抿嘴淺笑,臉上泛起一抹嫣紅,比夏日盛開的鮮花還要美豔。
李祖猗忽而從回憶中醒來,再次看向元昂,微笑道:“夫君這般用心,是想學東晉大畫家顧恺之,還是當朝畫聖楊子華?”
“明知故問!”元昂淡淡一笑,忽然又變得傷感起來,“這段時日也不知怎的,總覺得我們相處的時光會變得越來越少?”
“胡說些什麽!”李祖猗面露一絲不悅,靜默片刻,又道:“我待會兒要去母親那裏,不知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元昂笑道:“我也很久沒有見岳母了,便與你一同去吧。”
來到母親家裏,兩人剛走到門外,就聽見裏面有一個男子大喊:“我醉酒時連太後都不認識,何況你這個老婆子!”
李祖猗一聽就知道是高洋的聲音,随即聽見裏面傳來母親的慘叫聲,還有哭泣的哀求聲。
她立刻推門進去,看見母親被高洋痛打,心裏既悲憤,又難過。李祖猗見狀,很快走上去跪在高洋面前,忙道:“陛下,陛下不要再打了,陛下……”
“滾開!”高洋怒喝一聲,下意識地揮動手臂,将她甩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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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祖猗吃痛一叫,丈夫元昂連忙跑上前去,将她扶起,低頭時還看見她的手心已被劃破,流出鮮紅的血。
高洋看見有人摔倒在地,不由向她看去,只見一個容貌極美的女子癱在冰冷的地面,便怔了半晌。
她忙起身,再次跪在他面前,“祖猗不知道母親因何而得罪了陛下,使得陛下大怒。祖猗只懇請陛下放過我的母親,不要再為難她了。”說着,額頭貼在地上。
片刻後,李祖猗緩緩擡頭,臉上已有點點淚光;高洋沒有繼續打下去,将手中的馬鞭仍于地上,目光投向面前的女子……
看見這般姿容姣好的美人,高洋的心不由軟了下來,尤其是那雙含淚的雙眸,一眼看去,見者生憐。
高洋忽然面露一抹微笑,道:“既是姐姐這麽說,我也就不再為難這老婆子了。”
李祖猗再次向他磕頭,連連道:“謝陛下……”
話音未落,高洋便問:“不過,姐姐要如何感謝我?”
李祖猗一臉疑惑,不知他言下何意,待她反應過來時,高洋卻早已離開了廳堂。
高浟的母親爾朱英娥,是魏朝天柱大将軍爾朱榮之女,頗有姿色,及至堂兄爾朱兆兵敗自盡,與其女小爾朱氏一同被權臣高歡納為側室,還為高歡生下第五子彭城景思王高浟。
一日,高洋忽至彭城王的宅邸,見到成熟有風韻的爾朱英娥,便起了淫念,欲行雲雨之事。
爾朱英娥抵死不從,高洋在盛怒之下拔下腰間的佩刀,揮刀砍向大爾朱氏,僅在片時,她頭上便流出一抹鮮紅,身子忽地倒在地上,血流滿地。
大爾朱氏頭破身亡,高洋面無一絲愧色,臉色依舊平靜,接着轉身離開高浟的宅邸,策馬馳去,回到宮裏的時候,他的身上還帶着爾朱英娥的鮮血。
去了彭城王那兒沒多久,高洋又到了元昂的宅邸。此時正巧元昂外出不在家,于是李祖猗出來迎駕。
高洋只見面前的女子霧鬓雲鬟,容色豔麗,不禁欲火上炎,似有千條螞蟻在動,心裏竟酥酥癢癢的。
及至元昂回來的時候,李祖猗正躺在榻上,動也不動,聽見身後有人喚她也沒答一字。
元昂疑惑不解,開口問道:“祖猗,你這是怎麽了?為何不說話?”說着,就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
李祖猗突然痛叫一聲,元昂立即收回手,忙問她出了何事,李祖猗卻還是沉默不語,于是他立即将她的衣袖掀起,只見白藕般雪白的手臂上還留有清晰的瘀痕。
“到底出了什麽事?”元昂縱聲問道,“我聽說聖上來過這裏,是不是他做的?”
李祖猗不悅地道:“既然知道聖上來過,你還來問我出了什麽事?”
聽見妻子道出這番話,元昂一切都明白了,起身道:“至尊愈發荒淫暴虐,前不久就将彭城太妃大爾朱氏殺害,沒想到現在腦筋竟動到了你的身上……”
李祖猗忙打斷道:“你若還想活命,就不要亂說。你這番話倘是被人聽去,傳到聖上耳朵裏,只怕命也難保!”
元昂只有閉口不言,忍下這口怒氣。
次日,一名內監忽至元昂的宅邸,傳話說聖上命他入宮,李祖猗雖然有不祥的預感,卻不能阻止他。
李祖猗直到深夜都沒有等到丈夫,及至第二天早上,她才聽聞丈夫遇害的事,并且在小斯口中得知元昂被高洋殺害的經過。
她這才知道,高洋是想把她納為昭儀,但又怕她心裏惦記丈夫,于是将元昂宣進宮裏,在他身上射了百餘箭,須臾斃命。
聽得這番話,李祖猗仿佛看見丈夫倒于血泊之中,渾身血淋淋的,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想及此,頃刻間淚如雨下,腦子忽覺一陣眩暈,身子很快倒在地上。
李祖猗一直躺在床上,過了很久才略從夢中醒來,口中連連喊着:“陛下,不,不要殺他,不要……”
她忽然驚醒,直立起身,大口喘着氣,随即看了看四周,看着牆壁上畫的美麗的風景……
雖然整個房間都是冷冷清清的,但這裏面的每一處,卻都存在元昂的影子。
美景如舊,藕荷猶在,不見的卻是那個人!
想起離世的丈夫,她又開始抽泣不止,哭得渾身都在顫抖。
此事如高洋所願,最終把李祖猗帶進了宮裏,李祖娥聽說姐姐被夫君臨幸數次,又想納她為昭儀的事,心裏真是悲憤不已。
前不久彭城太妃大爾朱氏遇禍,如今姐姐李祖猗又要被迫入宮侍奉丈夫,又想起高洋鞭打母親崔氏的情景,不禁傷感起來。
“這就是我的丈夫,一個我陪伴了十多年的丈夫!”李祖娥說着,已是粉淚滿面。
看見她這般委屈,清蓮便嘆道:“要怪就怪她長得太好了。可惜這樣的美人,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身邊最親近的人!”
李昌儀上前道:“娘娘何必傷心,既然事情已經如此,在這裏哭也無用啊!”
李祖娥依舊哭泣着,李昌儀又勸道:“娘娘若是不願讓李氏進宮,不如就請太後勸說聖上,同時讓清蓮去找聖上。娘娘若是應允,奴婢現在就去宣訓宮。”說着,一直看着李祖娥的面容。
李祖娥緩緩擡頭看她,面露遲疑之色,“這……這不好,不行……”
李昌儀道:“有什麽不行的,難道,娘娘還不相信奴婢?”
李祖娥猶豫半晌,方開口道:“好吧,就依你的話,你去吧!”
來到宣訓宮,李昌儀看見段氏站在婁昭君身側,便向她們二人行了一禮,随即擡頭看向婁昭君,“太後,奴婢此次前來是帶了皇後的話……”
婁昭君問道:“是她?”
李昌儀點頭道:“聖上想納皇後的姐姐李祖猗為昭儀,皇後正為此事難受,不願與姐姐共事一夫,所以想讓太後去勸說聖上,不知太後可願前去?”
婁昭君冷哼道:“宮裏有個漢人皇後不夠,還想将另一個漢家女子納為昭儀?”
站在一旁的段氏雖然不曾言語,臉上卻明顯地露出一絲憂慮。她知道李祖猗若真進了宮,深得聖上寵愛,那李氏姐妹在這永巷後宮的勢力,就真的無人能敵了。
李昌儀來宣訓宮時,清蓮早已到了高洋的宮殿,并哭着對他說皇後已經一連三日都未進食,身子非常虛弱。高洋認為妻子是因為李祖猗的事,而對自己使性子,就絕食要挾,不過他還是決定随清蓮去看望李祖娥。
見高洋進殿,李祖娥并沒有上前迎駕,倒是坐在榻上哭鬧着。無奈之下,他只有走到她身側,冷聲道:“皇後,別再鬧了!”
李祖娥依舊不言不語,高洋又道:“我不過是封祖猗為昭儀,你又何必……”
李祖娥很快打斷他的話,苦笑道:“皇後與昭儀之間不過是一步之差,當年段昭儀不是也差點當了母儀天下的皇後!”
“你怎麽就不明白?我将祖猗封為昭儀,也是念及我們之間的夫妻之情……”
“陛下若真是念及我們之間的夫妻之情,就不要再為難姐姐,放她回去吧!”說着,李祖娥立即跪在他面前,眸中帶着懇求,“妾從未求過陛下什麽,現在就懇請陛下讓姐姐離開宮廷。陛下身邊有段昭儀、弘德夫人顏玉光、有王嫔和盧嫔,還有其他嫔禦,難道陛下還不滿足嗎,為何要抓住姐姐一人不放?”
“你這是在逼朕!”高洋忽而縱聲道,“我過去有那麽多女人,也從未聽你說過一字半句,怎得今日就開始管起我的事了?”
高洋一聲喝問,使李祖娥的身子忽然顫了一下,吓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高洋看見她不安的神情,便緩了口氣說:“祖娥,你變了!”
“陛下不是也變了!”李祖娥緩緩擡頭,看着他的面容,口中輕輕嘆了一聲,“比起現在的陛下,妾倒是更懷念過去的高子進!”
聽見她這番言語,高洋頓時無言,一直凝視着她的臉龐;李祖娥也依舊看着他,想起往日的種種,內心那一股說不出的委屈,瞬間都化為點點清淚,“若陛下執意如此,妾也無從阻攔,妾只願将後位讓給姐姐。”
高洋卻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結發妻子,只要我在皇位一日,你就是齊國的皇後,以後像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說話間,就見婁昭君進入殿內,疾步走到二人面前。她看見滿臉淚水的李祖娥,便上前将她扶起,勸道:“瞧你淌眼抹淚的,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要争吵不休。”
片刻後,婁昭君又看向高洋,“子進,你與皇後夫妻這麽些年,何必要為了一個李祖猗争執呢。依我看還是退一步,不要因為一個女子而傷了和氣才是。”
這番言語高洋雖然不愛聽,卻覺得母親的話說得有些道理。與李祖娥夫妻十多年,确實沒有必要為了李祖猗而鬧得不愉快。
就在當日,高洋讓李祖猗收拾行囊,将她打發出宮,依妻子的話讓她離開皇宮。
李祖猗離開前,李祖娥讓貼身侍女清蓮拿了些錢送給她,以此作為補償,但李祖娥卻不敢去面對自己的姐姐。
清蓮看着李祖猗,緩緩道:“大小姐,你不要怨恨皇後,她是為了你好,不想讓你待在你争我奪的宮廷。當今聖上的為人想必你也清楚,所以她才……”
李祖猗打斷道:“我明白。她是我的妹妹,所以我不會怨她,也不會恨她。”
說着,又輕嘆一聲,“其實想想,她也挺可憐的。嫁給這樣的男人為妻,做了皇後又備受丈夫冷落,沒有過上一天的安心日子,兩個兒子又那麽弱,她将來的命運就很難講了!”
清蓮嘆道:“是啊!婁太後有權傾朝野的兒子,而皇後有的不過是當今聖上,若是将來失去了這個靠山,她的性命幾乎是掌握在婁太後和幾個權貴的手中。”
李祖猗沒有多言,只道:“也許,妹妹當初就不該嫁入高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