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病逝

李難勝的病情一直時好時壞,用藥度日,到現在過了數年不僅不見好轉,反而更加嚴重。

武平元年,即公元570年,五月仲夏,李難勝病況加重,終是無法治愈。

連續幾個月,她一直躺在床上養病,甚至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作為寺裏唯一的親人和依靠,李祖娥一直在盡心照顧這個侄女,但是經過這幾年,她心裏清楚,李難勝确實時日無多了。

眼看她漸漸憔悴,形容也越發消瘦,李祖娥便越發覺得難過,卻又不願在她面前流露半分悲傷。

李難勝安安靜靜地躺在病榻上,正在沉睡,不一時,突然大哭大叫起來,嘴裏連連喊着:“正道,正道……”

雖然這一叫聲李祖娥聽了多次,但每一次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刃刺進她的胸口,使內心陣陣疼痛。

李祖娥上前喚着她的名字,想要把她叫醒。李難勝猛地睜開雙眼,流下的淚水與汗水融在一起,面帶一絲驚恐,口中依舊大叫不止:“姑母,我看見正道了,看到有人掐住他的脖子,活活被人勒死,我還看見他倒在地上。他好可憐,好無助……”

聽見她的話,李祖娥已泣不成聲,過了半晌,才道:“是你想得太多了,只是做了一場噩夢而已……”

“是夢嗎?”李難勝的臉上都是淚水,點點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姑母,為什麽,他們為什麽要殺他,為什麽?”

李祖娥根本無法回答,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含淚看着她的面龐。

她一直呆在李難勝的身邊,守了一夜,及至第二日清晨才看見她再次睜眼。

李難勝輕輕喚了一聲“姑母”。李祖娥聞言起身,快步向她走來,關切地問:“醒啦!肚子餓不餓?”

李難勝搖了搖頭,“我不餓,什麽都不想吃。”

李祖娥道:“不吃東西怎麽行,進食以後再吃藥,這樣病才好得快啊!”

“藥太苦了,吃了那麽久都未見好轉,還是算了吧!”李難勝面色淡然,聲音極虛,“人說苦口才是良藥,可人間的苦卻是最大的磨難。不過細想起來,不經歷人世悲苦,又何來極樂之地,哪裏會知道人間最甜的是什麽。如今到了這座寺裏才明白,人生最大的福氣不是享受榮華富貴,而是過着平靜的生活,太過大起大落才是真正的不幸。”

李祖娥雖未言語,但心境卻與她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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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難勝又道:“都說出家人應該清心寡欲,不該眷戀紅塵中的情感,可是在妙勝寺的這些年,我卻一直不停地想着正道。我好想再見他一面,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都不離開他。不過我知道,與他相見的日子就快到了。”

李祖娥聽到她說最後一句話時,臉色有些紅潤,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正道曾經讓我承諾過,無論他發生何事,都要我堅強地、好好地活下去,只可惜這是天意,人的生老病死都已注定。”李難勝說着,聲音聽起來依舊很虛弱,“姑母經常安慰我,說我會好起來,可是我的病,我自己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尤其這段時日,越發覺得時間短暫。其實,人生數十年,對于許多人來說是漫長的一世,但是對于塵世來說,卻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現在塵緣已盡,看來我是真的該走了!”

李祖娥哽咽道:“你別再說這些話了,讓人聽了好不心疼……”

說話間,忽聽得門外傳來聲聲燕語,甚為動聽,使人勾起回憶,仿佛再次回到齊國宮廷,回到與高殷相處的日子。

一樣陽光明媚的天氣,一樣翠綠的柳葉,随着一陣輕柔的風吹進房內,緩慢地落于地面。可惜的是,她連拾起它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難勝一直望着門外,似是再次看見了高殷的面容,那麽真實,那麽清晰,就好像他在世時候的樣子。

“好好的葉子就這樣被風蹂躏,落在了這裏,真是可惜!”

“比起風,葉子自然是脆弱的,只能任風驅使。畢竟風是無情的,而葉子只是大樹上的一支,若是失去了大樹的保護,他也只有等待枯萎死去的份兒了!”

“你也不用這麽悲觀。說不定他将來會到無憂無慮、沒有殺伐征戰的地方,也有可能是真正的天上仙境,而非你想的這麽糟糕。”

“仙境?……那兒一定很美!”

想及此,李難勝面露一絲微笑,目光轉向窗外海藍的天空,癡癡凝望着。

此時,她想的不再是仙境的美好,而是遠在天邊、已經離去卻又快相逢的人。

良久後,李祖娥忽而問道:“難勝,你在看什麽?”

李難勝微微而笑,“沒什麽,只是突然想起了過去,還有正道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他說的那個仙境。可到如今,卻覺得那不是仙境,而是一場夢境。”

李祖娥苦笑道:“要是能天天呆在夢境裏,也不是一件壞事。”

李難勝道:“那天,我聽到姑母和胡太後之間的談話。其實你說得很對,人總是要走的,沒有人能夠永遠待在這個塵世。而且,對于這個塵世,我已經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

這番話仿佛是要把平生心中所想所念、所恨所怨,都在這一刻掏出來、說出來,卻怎麽也道不盡。

一生看盡了滄桑變幻,嘗盡了世間百态,時至如今,人間與天上就像是隔着一條極短的小徑,僅僅走幾步便是永遠的離別。

李難勝輕聲言道:“姑母,我好累,真的好累!”

李祖娥低頭看着她,勉強微笑,含在眸裏的淚水滴落在面頰上,“累了,就睡一覺,休息一會兒。”

李難勝淡淡地笑着,緩緩閉上雙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發出最後一聲嘆息。

李祖娥滿臉淚光,雙唇不停在顫抖。雖然她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卻還是能聽出悲戚的哭聲。

李難勝一直靜靜地、沉沉地睡着,沒有睜眼。李祖娥知道這個親人是再也醒不過來了,她二十二歲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李難勝離世後,衆人便将她的屍體擡出房間,進行火化,幾名老尼站在周圍閉目誦經。

她走得很安詳,睡得很平靜,一生的苦與甜、喜與悲,都随着一把火焰逝去,皆為灰燼,不帶走一粒塵沙。

再一次面對親人的離去,再一次嘗到悲痛的滋味,李祖娥顯得淡然許多。

她站在李難勝的墓前,輕輕彎腰,将手裏的點心放在墓碑前,接着又擡起頭,說道:“人間太煎熬,也太苦了。難勝,你就随他去吧,到那個真正的仙境,只屬于你們二人的世外桃源,不要再眷戀塵世。”

李祖娥忽而嘆了口氣,“來去匆匆,無牽無挂。都走了,到現在就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說着,她舉目望向上空,但見兩只燕子在半空中飛翔着,自由自在的,随後又輕輕地落在枝條上。

見此情景,李祖娥的嘴角漸漸地揚起一絲微笑,但眼眶裏卻流下了淚水,臉頰上仍閃爍着幾滴淚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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