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派出所

長羅灣派出所的警車一直停放在池塘外的公路上,陸徽和紀樊陽坐上車,李所長派來的小民警負責開車。

“那個……”紀樊陽猶豫着開口,他略微前傾身子,顯得有些局促,他側頭,想要看清陸徽的表情,“想要談談早上的事嗎?”

陸徽的面容隐沒在陰影中:“什麽事?”

紀樊陽把不準陸徽是真的無意識還是刻意無視,他努力描述得準确:“早上,你站在池塘邊,是想跳下去還是?”

“跳下去?”陸徽挑眉,偏過腦袋,整張面孔浮出黑暗,眼瞳中是實實在在的疑惑,“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紀樊陽縮了一下肩膀,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要探究、挖掘其他人痛苦的秘密,然後治愈它們,這聽起來很可笑,但确實是這樣,他有着讓極度自卑的人說話的執着,有着讓抑郁症患者出門旅行的耐心,有着讓極度依賴的人提出拒絕的能力,他想要知道陸徽的秘密,陪在他身邊,治愈他。

“你想要自殺嗎?”紀樊陽問。

聽到“自殺”這個詞,陸徽表現出來的是厭惡的情緒:“自殺的人都是懦夫。”

“那你……”紀樊陽不停地挖掘。

陸徽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停止問愚蠢的問題,我們并不親近。”他的暴躁溢于言表,離一個特定的日期越近,他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紀樊陽閉上了嘴巴。

車廂內陷入沉默。

“到了。”民警緩緩停車,陸徽迫不及待地推開車門走下車。

紀樊陽跟着他的步伐,一同走進派出所檔案室。

“李昀一家的檔案。”陸徽手肘搭在木桌上,“所有有關的。”

“那可是一大摞文件。”值班的女警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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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徽暼了一眼紀樊陽,對女警說:“某個精力旺盛的年輕人能看完,所以,給我文件。”

被迫攬下差事的紀樊陽苦笑,伸手從女警手中接過文件箱,後退兩步,驚訝地說:“這麽多?”

“牽扯到刑事犯罪,能不多嗎?”女警同情地看着紀樊陽,“夠你看通宵。”

“那真是非常感謝了。”陸徽在一旁幸災樂禍道。

紀樊陽抱着文件箱跟在陸徽身後,費力地從側面伸出脖子看路,還不忘抱怨兩句:“看來晚飯前是回不去了。”

“我會讓饒菲菲給你送飯的。”陸徽毫無心理負擔地說,“年輕人,得多鍛煉。”

還好不是自己一個人熬通宵,紀樊陽在心裏暗暗說。

差點崩了天使人設。

年輕的小民警引着他們走進一間空的辦公室:“你們可以在這裏查閱文件,飲水機和茶葉在窗戶下,值班室一直有人。”

“好的,謝謝。”紀樊陽将文件箱放在桌子上,松了口氣,他回頭看陸徽,“陸組要一起看嗎?”

“我看起來很傻?”陸徽幹脆利落地做了甩手掌櫃,他走到門口,“快六點的時候給饒菲菲她們打電話來派出所,我出去走走。”

“去哪?”紀樊陽問。

“去酒吧,搭讪兩三個火辣的美女玩大被同眠。”陸徽右手抓住門把手,“好好看你的文件,看漏一行信息我不介意把你送回你爸媽那。”

紀樊陽嘆了口氣,看着陸徽大搖大擺地走出派出所。

陸徽漫無目的地游蕩在長羅灣縣的鬧市區中,他是個邋遢孤僻、情感生活趨近于零的中年男人。浩大的人間,每個人的靈魂都是一盞點燃的蠟燭,而陸徽的燭火在十五歲那年七月就已然熄滅,痛苦兜頭淋下,将他澆得濕透。

他拖着一條斷腿,踉踉跄跄連滾帶爬地離開那個廢舊工廠,像條丢了領地的孤狼,嗚咽着蜷縮在公路旁。

汽車輪胎摩擦柏油路面的聲音在他耳邊呼嘯而過,很少有人注意到路邊渾身傷痕衣衫褴褛的少年奄奄一息地趴着,炙熱的陽光蒸烤地面,幹渴是他唯一能感覺到的。

兩天的饑餓讓他頭昏眼花,他活不下去了,他想,他活不下去了。

陸徽找了個靜谧的公園,坐在粗壯的梧桐樹旁的棕黃漆長椅上,每年七月底的這幾天他都會一個人坐一會兒,當然,其他時候他也基本是一個人。

他右手向下,撫摸着右腿的小腿,那兒曾經骨折過,養了三個月才好,陸徽就像這條腿一樣,被狠狠地掰斷,憑借堅韌的毅力一點一點愈合,外表看起來他已經恢複健康,但是并沒有。

骨頭上的傷痕依舊在那裏,陸徽依舊病得很重。

遠處的草坪上有兩個小男孩,相互追打嬉鬧,他們的笑聲很尖,如千萬根針紮進耳膜,一個小男孩将另一個一把推倒在草坪上,另一個躺在草坪上耍賴打滾不起來。

陸徽認真的看着,用一種探究和厭憎混合的情緒去看,像是欣賞一副藝術畫,或者閱讀一份研究報告,總要看出點意義來。

一個小男孩伸出手拉另一個起來,另一個将手遞給他,不情不願的被拖起來,遠處的父母喊了一聲,兩個小男孩結伴跑遠了。

陸徽此時此刻的表情不是回憶往昔,他從不将別人和自己比較,或者說将其他人套用到自己身上,他不懂自怨自艾,他也不會。

陸徽擰開手中的礦泉水喝了一口,一只灰色的瞎了一只眼的鴿子停在長椅的另一邊,陸徽擡手驅趕它,它不耐煩地用翅膀拍了一下陸徽的手卻不飛起來。

陸徽仍能想起那個廢舊工廠的味道,記憶猶新,混雜着蝙蝠和老鼠糞便的惡臭,還有血腥味,漏水管道的金屬味,腐爛樹葉的酸壞味,伴随着夏季蒸騰的熱氣沖進他的鼻腔,讓他反胃惡心。

瞎鴿子安穩的停在長椅上,它或許老了,羽毛不再豐滿,翅膀尖也坑坑窪窪的,陸徽撩了一把它的翅膀,瞎鴿子扭轉脖子想要叨他。

一個老男人和一只瞎鴿子坐在同一張椅子上,陸徽想,他需要一個專業攝影師,這肯定是一張十分有趣的照片。

太陽西斜,算算時間快到飯點了。

一陣急促有活力的腳步聲打斷了陸徽的沉思,年輕人氣喘籲籲的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瞎鴿子扇扇翅膀飛走了,陸徽不悅地看向年輕人:“資料看完了?”

“菲菲來了,我出來歇一會兒。”紀樊陽扶着長椅坐到陸徽身旁,獨屬于年輕人的汗水混着洗衣粉的味道圍繞着陸徽。

陸徽盯着紀樊陽:“你真的不适合說謊,我會給高局說不會讓你出卧底任務的。”

紀樊陽尴尬地微笑了一下,說:“陸小姐給我打電話了……”

陸徽一臉“早就猜到了”的表情,他站起身:“走,該吃飯了。”

年輕人喘勻了氣,亦步亦步跟上陸徽的步伐。

作者有話要說:

慣例求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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